(1940.5.27-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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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27日上午,德內爾發現自己在城中已經算得上是數得著的“高級軍官”之後,便立刻找到英軍在敦刻爾克的指揮部,與彼處的英國遠征軍首席參謀羅伯特·布裏奇曼中校協調關係。德內爾的出現讓中校非常高興,因為後者正愁沒人組織散落在敦刻爾克城內的法軍官兵。


    除了極少數與英軍協同的人員之外,目前散落在城內的法軍官兵大多並非開戰時開赴比利時的部隊,而是從各個方向聚集於此的殘兵敗將,沒有統一組織,也沒有任務,就整天無所事事地等著“上級的命令”。


    布裏奇曼中校希望德內爾把這些散兵遊勇組織起來,如果尚有士氣,能承擔一些戰鬥任務當然最好,構建一些工事也行。就算他們的士氣已經完全崩潰,至少別讓他們幹擾英軍的撤退。


    “所以法國軍隊現在是在為英國軍隊爭取時間,是嗎?”德內爾看到地圖上的敵我形勢,法軍部隊大多位於英軍以東以北,直麵德軍兵鋒,看上去完全就是法軍在掩護英軍的撤退,而事實也確係如此,布裏奇曼中校對此並不否認。


    他唯一強調的是,出現這種局麵的原因並非是英軍拋棄友軍,而是法軍司令部作出如此安排,事實上,倫敦早在26號謀劃從敦刻爾克撤出英國遠征軍主力的時候,就已經向巴黎發出了提議,隻是被魏剛將軍拒絕了而已。


    “我們計劃從敦刻爾克撤往本土,對英國遠征軍進行整編後再投送到法國戰場。”


    對麵前滿身傷痕卻又昂然屹立的德內爾,布裏奇曼中校以相當誠懇的語氣說:“無論如何,英軍都應該離開。即使完全按照魏剛將軍的計劃,即盟軍在敦刻爾克周邊構建防禦陣地,我們的撤離也是有必要的。因為以敦刻爾克一個港口的吞吐量根本無法承擔英法比五十萬大軍的補給,將遠征軍這樣龐大的兵力浪費在這個死地上毫無意義。”


    德內爾根據常識勉強認可了他的說法,隨後一分鍾也沒有休息,立刻開始遵照後者的命令整合城中的法軍。本著精誠合作的原則,他將自己手上的四條劃艇也交給了英國人,盡管這四條小舢板英國人根本看不上——相比於不列顛島上趕來的軍用艦船,這四條劃艇啥也不是。不過出於禮貌,海軍上校威廉·坦南特還是向德內爾表達了謝意。


    德內爾任命瑪麗少校為他的副手,負責組織他已收攏的官兵,順便讓這些人為海岸上的英國人挖些戰壕掩體。他自己則像個拉選票的政客一樣,到處宣傳自己的“光輝曆史”,來給驚慌失措的法軍官兵打氣。


    到了中午時分,他又組織起了三百多人。從26號開始便未合眼的他終於頂不住了,就在敦刻爾克城內找了個地方,伴著德軍炮擊港口的爆炸聲小憩一會。剛躺下不久,紅著眼的瑪麗少校就用火燒屁股般的聲音喚醒了他:“快去港口,戴澤南,出大事了!”


    “怎麽了?”


    “我們的部隊跟英國人打起來了!”


    “動槍了?”


    “刺刀都上了,沒動也快了!”


    “為什麽?”


    “因為英國人把我們的傷員從船上卸下來了!”


    “還有這種事?!”


    當德內爾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有近兩百名英法兩軍官兵挺著刺刀罵成一團,隨著騷動擴散,越來越多的英法士兵加入到己方陣營中,衝突一觸即發,流血衝突仿佛近在咫尺。


    這場衝突是各方都始料未及的,坦南特上校下意識地組織部隊彈壓,不過義憤填膺的法國軍人一步不退,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


    “安靜!安靜!order!!!”德內爾用英法雙語一路喊話,同時拚命往衝突中心鑽,因為左臂不能舉高,他隻能用右手撥開法軍這邊的刺刀,而英軍那邊的——免不了被劃了好幾下,甚至還差點被一個冒失的列兵紮到。


    盡管如此,德內爾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他一路大步流星,直到來到衝突的核心:“安靜!全體——立正!”


    在長官的命令下,法軍士兵們收起武器,在原地肅立,英國人也立刻安靜了下來。德內爾環視周遭,發現地上擺著兩個擔架,上麵躺著兩個法軍傷員(應該就是被英軍搬下來的),兩軍官兵就圍繞著這兩個傷員對峙。


    這倆傷員的情況還算湊合,都是四肢中彈,內髒依舊完好,看臉色可能失血略多。德內爾俯下身檢查了一番,兩個人都發燒了,傷口也有發炎,這對於傷員來說再正常不過,他倆的病情都還沒有惡化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如果英國人是按照傷情的輕重緩急來確定運輸批次的話,將這兩個人搬下來倒也合情合理。


    既然心中有了底,德內爾便抬頭看向了英軍人群中,用帶威爾士口音的英語克製地說道:“你們的指揮官是誰?向我說明一下情況。(英語)”


    “我。”一個桀驁不遜的陸軍中尉回應道,挑釁地掃了德內爾一眼,又瞟了一下地上的傷員,隨後漫不經心地說,“我負責管理這條船。(英語)”


    他輕蔑的態度瞬間激怒了德內爾,他語氣冰冷地回答:“如果你不懂得見了長官應當敬禮,我不介意用槍托給你上一課。(英語)”


    盡管德內爾比英國中尉更矮一些,他的威勢還是瞬間壓倒了那個年輕軍官。英國中尉滿不情願地立正敬禮,而德內爾卻報之以嚴肅的回禮,體現出一個法國少校的涵養,倒顯得英國人粗鄙不堪了。


    那群英國人的聲勢由此軟了許多,德內爾繼續開口發問:“向我解釋一下將法國傷員搬下船的理由。”


    “司令部的命令,長官,英國人用英國的船隻,法國人用法國的。”


    “坦南特上校的命令?”


    “戈特上將(英國遠征軍總司令)的命令,長官。”


    德內爾強壓怒氣,踮起腳望了望正在裝載英軍士兵的船隻,登船的順序確實與傷勢的優先級無關,因為他正看到一群健康的英軍士兵站在圍欄上看熱鬧。


    “呼——”


    德內爾深呼一口氣,命令法軍士兵原地待命,以及抽調幾個人先把傷員安置好,自己則與瑪麗少校一道直奔坦南特上校的位置而去。一到彼處,他便向坦南特詢問戈特將軍的命令是否屬實。


    不幸的是,這條命令是屬實的,坦南特對此也無可奈何。


    “那麽將軍,您知道敦刻爾克地區有法軍所控製的船隻嗎?”


    “據我所知,沒有。”


    “……”


    見德內爾陷入了沉默,上校隻好出言安慰:“我盡快聯係戈特將軍,讓他修改自己此前下達的命令。在這段時間裏,我會命令英軍的醫院收治法軍傷員,並保證法軍傷員獲得與英軍傷員完全一致的待遇,這樣可以嗎?戴澤南少校?”


    “如果遇到病情惡劣到必須去不列顛才能治療的傷員呢?”


    聽到這裏,坦南特上校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不列顛的醫院也未必強過這裏的,而且如果傷情都惡化到這種程度了,在海上晃上四五個小時,傷員還能喘氣嗎?”


    “能不能喘氣另說,如果英軍自己的士兵出現這種情況,您會作何安排?”


    這下輪到坦南特上校啞口無言了。


    “無論如何,我們不能看著自己的戰友因缺乏治療而枉死在沙灘上。如果傷員確實難以轉運,英國自己的傷員同樣會因得不到妥善的治療而死,我們自然也沒法說什麽。但是在英軍運輸仍有餘力,仍源源不斷地將完全健康的士兵運回本土的情況下,我們不會接受這種事情發生。”


    鋒芒畢露的德內爾直視著坦南特上校的眼睛:“現在,我會命令士兵們將傷員搬回野戰醫院,在這段時間內,還請您盡快向戈特將軍聯絡以解決這個問題。因為如果我所擔憂的這種情況出現,我軍將采取一切手段確保傷員登船。”


    坦南特上校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切手段,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德內爾麵不改色地回答道,“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情,將軍,我也隻能提前表示遺憾。”


    “你現在是法國在敦刻爾克軍銜最高的人,怎能如此莽撞行事!”


    “正是因為我目前是法蘭西陸軍在敦刻爾克的代表。將軍,請您告訴我,如果英軍連一張床位都不願分給瀕死的法軍士兵,這樣的盟友還有什麽保留的意義?”


    說完,德內爾便敬禮離開了。


    離開亞後,德內爾立刻騎車回到了兩軍發生爭執的地方,圍在那裏對峙或者看熱鬧的士兵越來越多,為了防止造成更大規模的堵塞,一個路過的英國軍官下令將兩輛卡車停在路中央當路障,以免全城各處的士兵繼續向這裏匯集。


    這是合理的做法,看到被卡車攔下的英軍士兵,德內爾不免感到些許懊悔,他應該在離開前讓瑪麗少校維持秩序的。


    希望法軍士兵在這段時間內沒有做出什麽衝動之舉。


    好在他們的確保持了克製——部分是艾維爾斯少尉的功勞,他帶著其他幾個“戴澤南戰鬥群”的士兵彈壓了幾個最衝動的莽漢,而且一直在那裏維持秩序。當德內爾在大夥麵前現身的時候,他又立刻像個哥薩克一樣,用德國步槍的槍托敲擊地麵,示意所有人安靜。


    “感謝你在這裏維持秩序。”德內爾輕聲表揚了艾維爾斯。


    “不勝榮幸,長官。”


    德內爾一拍裝甲兵少尉的肩膀以示鼓勵,隨後高聲對士兵們公布了自己與坦南特上校的談話,士兵們先是被英國人的無恥所激怒,在聽到德內爾的回答後,又忍不住爆發了一陣歡呼。


    既然思想已經統一,士兵也就欣然服從了德內爾的命令。


    一個班沒有武器的士兵被德內爾派去醫院,照顧傷員的同時也監督英國人信守妥善治療傷員的約定,其他的返回臨時駐地,養精蓄銳,準備投入新一輪的戰鬥。


    中午的時候,德國轟炸機又一次轟炸了敦刻爾克,炸死了三百多個平民,還徹底引爆了城西北的油庫。黑煙直上雲霄,按照被擊落的英國飛行員的說法,“煙柱足有三千米高,從英國本土都能看到”!


    德內爾也去那邊看了看——看了看就回來了,如此大的火勢,根本不是當前敦刻爾克內的盟軍能處理得了的。


    德內爾在敦刻爾克法軍中的“權威”在下午結束了,一大夥法國軍隊湧入敦刻爾克,包括兩名將官,其中一名正是第16軍軍長法加德中將,他奉命全權指揮敦刻爾克環形陣地內的法軍。


    他們帶來了一個重大的噩耗:德軍裝甲部隊擊破了盟軍在防線的薄弱環節,南北兩側的德軍在阿爾芒蒂耶爾會師,這就意味著裏爾的法軍——第一軍團除第三軍外的幾乎所有部隊,總共四萬多戰鬥人員——完全被包圍了。


    軍團司令官普利烏將軍同樣深陷重圍,他已經命令包圍圈內的法軍和他一道,為法蘭西戰鬥到最後一刻。


    聞此噩耗,德內爾可謂五內俱焚,他得知目前環形陣地西南防線守備空虛之後,立刻求見法加德將軍,請求後者將他的部隊派上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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