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燥熱的盛夏時節,英法兩國終於對日益靠近的蘇德關係感到威脅,而蘇聯也恰逢其會,再次在外交上作出重大讓步:英法蘇可以無條件建立軍事協作,不必以政治協定的達成為前提。這就為三國談判的展開鋪平了道路。


    之前三國便是在政治協定尤其是所謂“間接侵略”的定義上吵得不可開交,莫洛托夫外長在這一問題上可謂寸步不讓。


    這位文質彬彬的蘇聯外長認為,既然英法兩國可以無恥地向捷克斯洛伐克施加壓力,要求後者向德國投降且隨後否認德國的侵略行為,那麽這兩國將來仍可以對任意小國采取這樣肮髒卑劣的手段,使之淪為德國的附庸。


    即使兩國政府不再做慕尼黑會議這樣敗節操的事,他們也可以放縱親德政府上台,再由親德政府“邀請”德軍入境(就像斯洛伐克)。若是如此,三國締結的軍事協定對遏製德國侵略又有何意義?


    所以維雅切斯拉夫·莫洛托夫人民委員強烈要求達成這樣的政治協議,即一旦一國親德極右翼種族主義政府上台,則英法蘇三國必須立刻采取包括軍事幹涉在內的一切行動。對此英國是堅決反對的,原因很簡單,當下孱弱的英軍無力對小國進行軍事幹涉,法國又無興趣,那麽幹涉必然演變成蘇聯獨自出兵,那與坐視蘇聯輸出革命又有何異?


    於英國而言,蘇聯和德國都不可信任(對首相張伯倫來說,希特勒甚至比斯大林更可靠,真是諷刺至極)。法國雖然更信任蘇聯,但似乎並不認可蘇軍的戰鬥力,因此同樣不願認可這樣的協議。


    由於英法兩國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出賣,蘇聯也很難信任英法,因此對斯大林而言,獲得對英法蘇共同行動有明顯約束力的政治保障殊為必要。雙方就這樣僵持了下去,直到莫洛托夫外長代表斯大林再度作出重大讓步:直接談軍事吧!


    法國立刻派出了曾任魏剛將軍副總參謀長,同時被認為是法軍中最有才華的將領安德烈·杜芒克率領代表團趕赴蘇聯。但英國對此依然興趣缺缺,一直到7月底,張伯倫這個禍害才在下議院丘吉爾暴風驟雨般的批判聲中不情願地宣布派出代表團。


    但他隨後公布的代表團成員名單令眾人瞠目結舌。


    代表團團長是海軍將領,英國這樣一個海軍強國作出如此選擇倒不令人意外。但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將領是海軍上將雷金納德·德克拉斯爵士,一位即將退役的老古董,法國代表團的軍官評價他是“從畫像上走下來的將軍”(要知道法軍軍官的老齡化問題就已經很嚴重了)。


    此人對外交一竅不通,對俄國人的了解和對外星人差不多。


    然後是一個行伍出身的空軍代表——中將查爾斯·伯內特爵士,他對政治戰略毫無常識,而陸軍代表則僅僅是一個少將:三個人沒有一個是對英國戰略有重大影響力的實權軍官。


    英國代表團成員的身份仿佛是對蘇聯的外交侮辱,因為與這三個阿貓阿狗一樣的人談判的蘇聯代表正是“紅軍第一將”克利緬特·伏羅希洛夫元帥。


    德國駐倫敦的大使赫伯特·馮·迪克森不無諷刺地寫道:“這三個人與其說是去和俄國談判的,還不如說是去俄國套情報的。”


    糟心的事情還在後頭呢!英國代表團團長德克拉斯上將居然沒有得到授予他進行談判的全權證書,這在第一次談判中就讓伏羅希洛夫元帥極為不滿。但事實上這個英國代表已經收到首相的其他指示:他要“緩慢地推進談判,並且時刻關注政治談判進程”。


    法國在對待三國談判的態度上顯得搖擺不定,軍方的甘末林將軍要求法國代表團長“在主要問題上模棱兩可,而在關鍵問題上堅決否定”。與甘末林的頑固相反的是,達拉第總理在臨別談話中對杜芒克將軍說:“給我帶回一個協定——不惜任何代價!”


    作為三國談判的主要假想敵,德國並沒有就此袖手旁觀。在8月3日,敏感而盡職的法國駐柏林代辦雅克·塔貝·德·聖哈杜安向國內拍回了一封電報:


    “過去一個星期中,可以覺察到柏林的政治氣氛有一種十分肯定的變化……在辣脆領導人中,進退兩難、徘徊猶豫、拖延時間甚至想姑息遷就的時期已經讓位給一個新時期了。”


    所謂的新時期,就是指德國下定決心不惜任何代價拉攏蘇聯的時期。受英國決定與蘇聯進行談判的刺激,希特勒指示駐俄大使舒倫堡“在盡可能快的時間內達成貿易協定”,最好“抓住政治談判的線頭”。德國外長裏賓特洛甫更是直接對蘇聯代表承認:“從波羅的海到黑海沒有任何問題不能使雙方都得到滿意的解決。”


    與首鼠兩端、滿腹陰私的英法代表相比,就連魔鬼的誘惑都顯得如此誠摯。


    英法代表團於8月5日啟程前往莫斯科參加三國談判,但他們的船還沒離開港口,德內爾已對這個談判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們明明可以隻用一天就乘客機抵達莫斯科,但他們卻選擇乘坐“埃克斯特城市”號慢速遊輪不慌不忙地前往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的代表弗拉基米爾·波將金不無諷刺地指出:“那艘遊輪的速度最多隻有每小時13海裏。”


    他們到莫斯科足足花了六天。


    他!媽!的!六!天!


    …………


    “薇爾莉特阿姨?”


    正在工位上活動肩膀稍事休息的薇爾莉特抬起頭,驚訝地發現辦公室門口正站著一個空軍少尉:“羅貝爾?你怎麽回來了?!”


    羅貝爾靦腆地笑笑:“我在演習中擊落了我的中隊長,多米尼克中校特別獎勵我兩天假期,我就趕緊跑回來探望你們。事發突然,也來不及寫信提前告知,往家裏打電話也沒人接……”


    “嗯,泰勒是有段日子沒回家了,我們說她自己一個人住在那麽大一棟房子裏不安全。”


    “我猜也是,之前她寫信我說過巴黎有些不太平,我一路上看到情況似乎改善了不少?”


    “是這樣的,羅貝爾。這個夏天非常繁華,好像回到了十多年以前呢。”薇爾莉特舒展笑顏,“先到我這裏坐坐吧,阿讓和泰勒最多還有一個小時就送信回來了。”


    “好的。”


    正好今天並非周末,薇爾莉特也不忙,一有空閑二人就閑聊幾句。薇爾莉特是看著羅貝爾長大的,而且兩人的年齡實際上差距也沒有那麽大,兩人也不存在什麽隔閡。


    老爸德內爾即將41歲,薇爾莉特阿姨即將35歲,泰勒26歲,羅貝爾24歲。泰勒剛來ch郵局的時候稱呼薇爾莉特為姐姐,由於兩人隻相差9歲,這樣的稱呼並無不妥。


    但德內爾還帶著一個養子羅貝爾,如果泰勒還要稱呼薇爾莉特為姐姐的話,薇爾莉特就得稱呼僅大他6歲的德內爾為叔叔,德內爾當年還很年輕,臉上的不情願是怎麽也掩飾不了的。於是泰勒隻好自降身份,和德內爾一起成了晚輩。


    這樣霍金斯、德內爾、薇爾莉特是長輩,泰勒和羅貝爾是晚輩,但其實泰勒和羅貝爾也沒和薇爾莉特這個最年輕的長輩有什麽代溝。更何況因為戰爭的原因,薇爾莉特的成長幾乎是與兩個年輕人同步的呢。


    在接待完另一個客戶之後,兩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當前的局勢。薇爾莉特問道:“情況到底怎麽樣?”


    “很糟糕。”羅貝爾誠摯地回答道,“估計戰爭會在今年爆發。”


    “那我們的實力如何?”


    “英、法、波三國的陸上實力略強於德、意,空軍德國稍占優勢,我們則有壓倒性的海軍力量。總體而言,我們應該能贏,但恐怕又是一場長達四年的煉獄。”


    薇爾莉特聞言不語,許久才克製住流淚的欲望:“你真該聽你父親的話……”


    見薇爾莉特情緒低落,羅貝爾也不由得有些難過,他不想讓自己的整個假期都沉浸在這種“末日將至”的悲痛感裏,於是隻好努力岔開話題:“對了,薇爾莉特,我的父親怎麽樣了?”


    “他的身體非常好,越來越強壯有力了。”薇爾莉特勉強一笑,這件事並不讓她感到高興。


    “那就……好。”羅貝爾隻道是薇爾莉特仍沉浸在戰爭將至的恐怖之中,並沒有往別處去想。兩人也就此不再交談,直到他從窗戶裏看到養父和泰勒正在郵局門前停車。


    “我去迎接他們。”


    羅貝爾有些急不可耐地從凳子上躍起,他惶急的樣子總算惹得薇爾莉特莞爾:“快去吧!”


    於是後者便一路小跑衝下了樓梯。


    看到羅貝爾突然出現在麵前,兩人自然又驚又喜,泰勒直接撲進了丈夫的懷中。然而羅貝爾的回應卻有些敷衍,因為他先被養父的形象驚到了:德內爾一改往日精瘦抑鬱的小老頭形象,仿佛年輕了十歲一般,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起來!


    “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羅貝爾震撼地詢問著養父和妻子。


    “我已經準備好了。”嚴肅的德內爾這樣回答。


    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有戰爭以外的事還需要他如此鄭重地準備。羅貝爾直愣愣地看向父親,父親也嚴肅地看著他。


    德內爾猶豫了一會,輕聲囑咐養子和兒媳:


    “不要告訴薇爾莉特。”


    “該死的,我早該想到的。”羅貝爾低聲抱怨道,“你今年才四十歲。”


    隻要身體狀況良好,四十歲的男性仍在預備役之中,尤其是退役軍官。如果他的養父能重新強健起來——對他這樣一個在體格上天賦異稟的人來說,隻要調整心態與生活規律,重獲健康就並非難事——很有可能被第一批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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