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5.10-1939.8.26)


    法蘭西的精神——馬恩河與索姆河的勇氣與不屈,啟蒙運動與大革命的昂揚,為國家獻身的熱忱——都到哪裏去了?難道它們真的隨著先烈的腳步長眠於六尺之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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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蘭西的外交部長博諾——這個在蘇台德危機、慕尼黑會議期間一貫堅持對德退縮的軟蛋——信誓旦旦地宣布:蘇聯外交人民委員李維諾夫的去職不會對該國的外交政策造成什麽大的改變。


    但是正如這個仿佛失心瘋掉的法國官員的許諾被希特勒接連打臉一樣,斯大林也不準備給他留麵子。


    布爾什維克領袖的老戰友維雅切斯拉夫·莫洛托夫同誌上任後不久,蘇聯外事部門便發生了一件舉世矚目的“小事”:蘇聯駐柏林大使阿列克謝·梅列克洛夫突然拜訪了德國外交部國務秘書恩斯特·馮·韋茲塞克,詢問後者關於蘇德關係的看法。


    意外之餘,後者回答道:“德國希望與蘇聯建立互相滿意的經濟貿易關係。”


    而蘇聯大使的回答對於英法而言可謂是晴天霹靂:“意識形態的分歧沒必要幹擾俄國與德國的關係。”


    蘇聯的柏林大使接著離開了。


    這次寒暄總共用時不到十五分鍾,卻在國際上掀起了滔天巨浪。4月28日希特勒在國會的發言仿佛也印證了蘇德關係的轉變——在他歇斯底裏的演說中,居然一次也沒有像之前一般提到“墮落的”和“猶太的”俄國。


    英法似乎要失去他們最重要的潛在盟友,這樣可怕的前景令法國的駐柏林的大使庫隆德(一年前還是法國駐俄國大使,但因力主建立法蘇同盟而被調去了德國)寢食難安。


    大使委派武官斯特林上尉返回巴黎報告(情急之中把斯特林的姓都拚錯了),但他在巴黎的上級卻絲毫沒有任何焦慮感。斯特林吃了閉門羹,根本沒見到博諾外長,他在外交部盤桓了數日,最終也隻能灰頭土臉的回到駐地。


    結果返回柏林後不久他便收到了外交部朋友的電話,朋友在電話中說:外交部建議軍人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插手外交。


    這鬼話氣得這位目光長遠的軍官當場砸了電話,如果不是還顧忌自己還肩負著共和國的使命,斯特林上尉恐怕就會成為慕尼黑會議以來第二個叛國的駐外武官,雖然沒有第一位富歇將軍那麽勁爆罷了。


    (富歇將軍時任法國駐捷克斯洛伐克軍事代表團團長,在得知法國出賣了捷克斯洛伐克後,他撕毀自己的法國護照並加入了捷克軍隊)


    有這麽一位吃裏扒外的外交部長,未來情況糟糕到什麽樣子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但好在仍由理智且忠誠的外交官在為國家奔走斡旋,那位可敬的駐德大使敏銳且準確地發現,蘇德之間達成協議是極為困難的,因為兩國在製度和意識形態上的勢不兩立決定了二者的聯合勢必會動搖各自的統治合法性。


    他判斷蘇聯是想通過與德國加強聯係來向西方盟國施壓,因此庫隆德大使依然不遺餘力地遊說著朽木般的外交部。


    不過他的阻礙又不僅僅在外交部,軍方也對同蘇聯結盟抱有疑慮,因為波蘭是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蘇軍過境的。羅馬尼亞雖然也擔心自己的獨立受到威脅,但來自德國和匈牙利的威脅近在眼前,態度倒比波蘭更軟化一些。


    這些本該外交部出麵解決,但外交部如今比行將就木的棺材瓤子還要遲鈍。他們不僅不願意為法蘇同盟鋪平道路,甚至就連與波蘭結盟都猶豫不決。四月末的時候,國防部長甘末林將軍與波蘭軍事代表團達成了一項軍事協議,而軍事協議又需要一份政治協議做鋪墊,這份政治協議外交部長博諾就是死活不肯簽。


    甘末林將軍找到了總理達拉第,聲稱“必須立刻簽字”,但最終又沒了下文。部分是因為議會當時正在為所謂的“比例代表製”吵得不可開交,右翼政黨為了防止左翼再次聯合成人民陣線執政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場漫長的議會拉鋸一直持續到六月末,整個春天法國政府都處於這樣的麻木狀態。


    等不到那個時候,到6月6號,德內爾的心絞痛已經嚴重到了不得不去看醫生的地步。


    “最近遇到什麽煩心的事了吧?”富博先生隻觀察了一番德內爾的神色,便找出了他的病因。


    德內爾黑著臉回答道:“最近還有什麽好事嗎?”


    “夏天可是巴黎最美麗的時節,處處鶯歌燕舞,你還有薇爾莉特夫人這樣美麗的女士的陪伴,去郊區散散心,或者去遊樂宮聽聽演說,還可以去看航展……總而言之,保持良好的心態才是最重要的。”


    “誰知道這樣的美好還能持續多久?”


    富博吸了一口氣,伸出了自己的食指虛指著天花板:“戴澤南先生,就算你為國家擔憂,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再這樣持續下去你連體檢都通過不了,還怎麽再次服役?”


    這樣的勸說令陪伴他而來的薇爾莉特眉頭微皺,她並不希望讓·德內爾再被征召。但見到阿讓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並詢問醫生如何治療,她也隻好聽之任之了。


    “我決定了。”在離開診所之後,德內爾對薇爾莉特說道,“一起去看航展吧。”


    “好。”薇爾莉特非常滿意地眨眨眼睛,伸出義肢捋了一下鬢角柔順的金發。


    一同參觀航空展是ch郵局的老傳統了,大多數員工和手記人偶都來到了布爾熱機場,霍金斯還邀請了自己的女兒和女婿。


    1939年的航展倒也沒什麽轟動性的新聞,唯有幾架英國的戰鬥機令人印象深刻,他們是皇家空軍的大鵬。印象深刻並非是因為他們有多先進,而是因為這款帶炮塔的雙座戰鬥機的長相實在是慘不忍睹。


    “那個炮塔就像個瘤子一樣。”泰勒無情地吐槽道。


    不過德內爾倒是被一架噴塗著法國空軍機徽的戰鬥機吸引了注意力,他對身旁的薇爾莉特說:“這架飛機很漂亮,而且從數據上看來似乎比現役的ms.406要更好一些。”


    “確實如此。”一個路過的記者插嘴道,“德瓦蒂納d.520比ms.406的性能更優越,按道理來說更適合作為法國空軍的主力機型。隻不過法國空軍對早一步試飛的ms.406一見鍾情,因此對他不屑一顧。”


    “而且這架飛機的機頭是三角形的,有點像小貓的鼻子。”


    薇爾莉特可愛的評論逗笑了在場的男士們,那位記者向薇爾莉特脫帽致意,正要與這位著名的手記人偶和她身旁的德內爾寒暄幾句,卻突然被他的同事叫走了。


    “非常抱歉,我是美國的記者威廉·夏伊勒,本想與二位閑聊幾句,但現在看來不得不失陪了。”


    “請自便,夏伊勒先生。”薇爾莉特微微躬身致意道,“我是……”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布幹維爾女士,這恐怕沒人不知道。”夏伊勒笑著回應道,“那這位先生呢?”


    “讓·德內爾·戴澤南,向您致敬,先生。”


    “我沒有想到居然有幸在這裏見到著名的戰爭英雄。”夏伊勒的臉上明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恕我唐突,據我所知您今年應該隻有……四十歲?”


    “承蒙關切,您說的一點不差。”德內爾回答道。


    那位美國記者的驚訝之色尤甚,雖然他還想繼續和二人聊聊,但他的同伴已經開始催促了,他也隻好再次表達歉意,隨後匆忙離開了航展現場。


    “能讓一位記者如此匆忙,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大事。”


    “無論發生了什麽,阿讓,今天你的任務就隻有看好這場航展!”薇爾莉特“惡狠狠”地揮舞起“鐵拳”警告著麵前憔悴的郵遞員,“這是我的命令!”


    雖然航展看過了,但薇爾莉特卻沒有放過德內爾的意思,她嗬斥了要為公公買報紙的泰勒,徑自把一臉無奈的德內爾拖進了電影院。當時電影院正在放映新上映的影片《全城共舞蹈》,放映廳裏一片鶯鶯燕燕,德內爾和薇爾莉特倒像是一對來看電影的兄妹。


    “再這樣衰老下去,你都要被別人當成我的父親了。”薇爾莉特沒好氣地教訓著身旁的德內爾。


    德內爾弱弱地提出了自己的提議:“那你可以多熬夜,也變得衰老一點。”


    “我不要!”


    突然滅掉的電燈讓兩人安靜下來,很快,膠卷旋轉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放映開始了。這部電影讓在場的觀眾如癡如醉,但其中的樂觀態度卻讓德內爾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割裂感。


    導演真的是法國人嗎?現在法國的情況有什麽可樂觀的……


    電影放映結束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兩人和同樣去看電影的幾個同事匯合,去餐廳吃了一頓大餐,隨後大夥便快活地回到了各自的家中,於德內爾、薇爾莉特和泰勒而言就是回郵局。


    不過有些事總是躲不過的,第二天德內爾在分揀郵件的時候,看到了昨天令那位記者匆忙離開的“大新聞”——保皇運動“法蘭西行動”的領導人夏爾·莫拉斯正式成為法蘭西學院的院士,這個臭名昭著的國家公敵居然成了“四十不朽”之一!


    失態的德內爾抓破了準備地送給顧客的報紙,他閉上眼睛進行了一次深呼吸,隨後看到莫拉斯的當選受到了教皇的特使的熱情祝賀,於是他立刻將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摘下來,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驚人的醜聞並未引起了輿論的嘩然,共和國上層與民眾的割裂已然寬若鴻溝,威廉·夏伊勒後來痛心疾首地寫道:“民眾的反映無比淡漠,甚至已經不想追究是哪些人投了讚成票,沒有人再願意相信精英們的操守。對於大多數巴黎市民而言,換一些議員又能怎樣?還不是些一模一樣的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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