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傍晚,羅貝爾·克呂爾學員居然靠自己作出了著陸動作,而不是被降落傘拖行在草地上再被他的同中隊戰友抬走。這個消息轟動了半個學院,以至於當他按時出現在食堂中的時候,食堂裏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也不知道是祝賀還是揶揄更多一些。


    羅貝爾麵無表情地麵對著廚子玩味的微笑,還是寧願相信前者更多吧。


    “不管怎麽樣,這下你就能趕上第一次飛行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二中隊的戰友們在羅貝爾出現在用餐的長桌前時,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想到即將到來的飛行,羅貝爾稍顯輕鬆,前些日子他和大家一起觸摸著高德隆教練機那“古老”的機身的時候,的確在擔心自己能不能如期駕駛它“馳騁藍天”。


    勒布朗的舍友穆勒向羅貝爾舉起了勺子:“對了,你們的夾克我拿回來了。除了勒布朗這個騷包的,你和馬丁的夾克長得一模一樣,我分不清,就都擱在你的衣櫃裏了。”


    “謝謝。”


    “客氣。”


    等先進入食堂的戰友們紛紛結束用餐離開之後,馬丁悄悄對羅貝爾說:“你還是在擔心吧?”


    “沒錯。”羅貝爾坦誠以對,“雖然今天沒暈過去,但是跳傘的時候還是怕得很,這還隻是跳傘呢!如果在空中也這樣害怕的話,我還怎麽去完成操作呢?”


    “這你就沒必要擔心了,我們明天開的是啥?高德隆!不是高德隆c59,而是年紀比我們都大的高德隆g.iii!”


    對啊,和拖拉機一樣平穩的高德隆g.iii偵察機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就已經服役,這款老爺機操作簡單,速度遲緩,正適合給新手當做初教機使用。飛行速度過百都費勁的高德隆g.iii——這種大戰時期就落後了的機型,駕駛員還想用它拉一個殷麥曼回轉不成?!


    在教官眼中,駕駛這樣的飛機簡直與坐纜車毫無區別,也就是讓新飛行員體驗體驗飛行罷了。


    10月20日的天氣並不好,昨晚下了一場小雨,淩晨時分又起了霧。秋日的冷冽空氣讓人精神一震,“高德隆”們骨感的身影在野戰機場的草坪上若隱若現,伴隨著濕冷的空氣,引擎的轟鳴聲斷斷續續傳入到學員們的耳中。


    勒布朗說他聞到了汽油奇特的香氣,因而打賭加進油箱中的汽油必定來自荷屬東印度,不過沒人接他的茬,最後他也沒去找機械師問問汽油究竟來自什麽地方。


    不過說真的,高德隆偵察機使用的100馬力雜牌發動機總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


    “這些飛機的狀況都不太好,也別指望從這些老家夥身上學到什麽,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們感受感受那種禦風而行的快感。”歐仁中尉也穿上了他的飛行夾克。他的風鏡放在飛行帽上,泛著銀光的鏡框看上去頗為講究,顯現出他殷實的家境。


    “按照學號順序來,沒必要緊張。但是也不要掉以輕心,雖然高德隆g.iii型被稱為傻子都會開的飛機,但是萬一你們真做了什麽傻事讓飛機失控,我和其他教官想挽救這架飛機也是很困難的,畢竟這款飛機設計年份實在太早,沒有教練機應該有的兩套操作係統。”


    歐仁中尉說到這裏,回頭看看停機坪上的三架飛機,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讓他飛行帽前額下伸出的幾根頭發胡亂擺動。歐仁皺著眉頭,回頭繼續說道:“今天天氣不太好,你們可以先去休息,和戰時一樣,一發紅色信號彈上天後立刻到這裏集合,好了,解散!”


    歐仁中尉說完,便拉開了皮夾克的拉鏈,從內裏的口袋中取出了打火機和煙。


    “報告,廁所在什麽地方,教官?”


    “去林子裏解決。”歐仁隨手向機場外的森林中一指,隨後自顧自地點上了香煙。


    廁所是關乎軍隊生死存亡的大事,但考慮到這個機場隻不過是塊平整的草地(學校永備機場附近的空域還要留給高年級的學員進行別的一些訓練),平時壓根沒什麽人來維護。每年的幾次訓練也最多就一百來號人折騰一上午,留下的排泄物自有大自然處理,於是誰有需求,幹脆就在林子裏解決拉倒。


    上午九點左右,大霧終於漸漸散去,隨著一聲爆響,一枚紅色的信號彈直衝天空,羅貝爾和戰友們迅速跑步到飛行場地上集合。


    總共有6個教官負責二中隊這24個學員,按照他們的學號順序,一批一批地登機訓練,羅貝爾在第二批,但勒布朗在第一批。被點到名字之後,勒布朗朝著兩個好友笑了一下,隨後跑去找自己的“座駕”。


    地勤人員跑來跑去做最後的準備,在和飛行員做出可以的手勢之後,便用力一撥螺旋槳,隨後,螺旋槳木槳葉劃破空氣的聲音便響徹這片綠瑩瑩的草地。


    六架高德隆先後起飛——平穩、笨拙,毫無美感可言。


    “行了,解散吧,估計他們得飛上半個小時。”


    見學員們還在草坪上傻站著,機械師軍士揮著雙手,像趕鴨子一般驅散了這些年輕人。


    到上午9:42的時候,高德隆們先後返回,教官們連飛機都沒下,隻是讓學員離開,第二批學員立刻進入駕駛艙。羅貝爾便在其中,他感覺自己非常緊張,當他按次序到第四架返航的高德隆偵察機那裏後,發現後座上坐的正是歐仁中尉。


    歐仁中尉戴著風鏡,裹著厚厚的圍巾,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可想而知他幹練的麵孔一定還保持著那副嚴厲的撲克臉。


    “看我幹什麽?快檢查飛機!”


    “是!”羅貝爾咽了口唾沫,先給自己係上安全帶,然後依次檢查油量表、羅盤、高度表和速度表是否正常,最後按照機械師的要求,擺動操縱杆檢查尾翼,再加減油門檢查發動機是否正常。


    飛機理所當然地沒有問題(有問題上一個家夥還回得來嗎),擠在自己身後的歐仁中尉一言不發,看來操作流程也沒錯。羅貝爾的信心略微增加了一些,對機械師舉起了拇指,機械師同樣舉拇指回應,接著走到飛機的前麵,猛地一撥螺旋槳,隨後螺旋槳就轉了起來。


    這“充沛”的動力震得羅貝爾兩腿發麻,高德隆g.iii型偵察機座艙狹小,塞進兩個人之後甚至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或者說本來有的,但駕駛員和觀察員(就是教官所處的位置)都背上降落傘之後,便徹底擠掉了本就不足的空間。


    飛機逐漸加速,直向太陽的方向飛馳,很快機身輕輕一顫,顛簸的感覺消失無蹤,羅貝爾知道偵察機已飛離了地麵。


    身後的歐仁中尉拍拍他的肩膀,又指指貼在儀表盤一側的便條,上麵寫著一些具體的轉向和高度之類的東西,用來考核飛行員對各項飛行技能的掌握情況。


    對此羅貝爾自不在話下,他隻是恐高,又不是笨,更何況當他逐漸上升到一百米高度,起飛工作已經基本完成的時候,他發現架機遠沒有他想的那麽恐怖。


    當然,這也與自起飛以來他始終沒空俯瞰有關。


    架機十分鍾後,羅貝爾按照提示條的指示爬升到了一千米高度,隨後轉向平飛,他突然感到歐仁中尉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羅貝爾非常擰巴地回過頭,隻見歐仁中尉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隨後將手伸出機艙外,向地麵一點。


    羅貝爾點點頭,穩住操縱杆之後,便按照中尉的指示伸長脖子從機翼的下方俯瞰地麵……


    上午10:19,最後一架高德隆安然返航,一貫穩重的羅貝爾自駕駛艙一躍而下,隨後向歐仁中尉莊重地敬了個禮。後者在機艙裏隨意地一擺手,示意羅貝爾解散,隨後便慢吞吞地從機艙裏翻出來,到草地上伸腿扭腰,舒活僵硬的肌肉去了。


    “怎麽樣?”


    要說最讓戰友們放心不下的人,理所當然的就是羅貝爾了,當然一群新人圍觀剛下飛機的羅貝爾倒不僅僅是因為他人緣好,還因為他是最難通過的那個——如果他都通過了,其他人肯定穩了。


    羅貝爾解下藍色圍巾,摘下風鏡,向著他們輕鬆笑笑:“在爬到大概1200米高度的時候記得注意觀察東南方向的地麵。”


    “那個方向的地標很不好找嗎?”穆勒稍微有些擔憂。


    “不,隻是那邊有一片非常漂亮的楓樹林。”


    恐高的風波總算是徹底結束了,無論是羅貝爾還是戰友們都徹底鬆了一口氣。


    當然,鬆了一口氣的人還包括歐仁中尉。


    “將軍,我們的羅貝爾學員通過了初級教練機的考試。”


    “甚至沒有延期?”


    “對,和同一批學員一起過的。”


    尚貝裏準將有些不明白:“既然這麽容易就通過,那麽你之前為什麽說他很難成為飛行員?”


    “您在大戰時期應該見過有被甩出座艙的觀察員和機槍手,我知道我們也訂購過一批英國‘澡盆’。”


    所謂的英國澡盆,就是raf生產的實驗戰鬥機二型fe.2。這款戰鬥機為了避免在沒有射擊協調器的情況下子彈命中螺旋槳,將機槍手兼觀察員的座位設計在了飛機最前端,而螺旋槳後置。


    這樣的設計是為讓機槍上飛機而做出的妥協,除了造成飛機的飛行性能一言難盡以外,還讓機槍手的空間非常逼仄。


    fe.2的部分型號還將一挺機槍槍口向後安置在上機翼頂,以供機槍手射擊後方的敵機。機槍手想要操控它,就必須從那個狹窄到被人稱為“澡盆”的艙位中站起來射擊,此時他的三分之二個身體都在機艙之外——在沒有降落傘,甚至連安全帶都沒有的情況下!


    “我就是‘澡盆中隊’的指揮官,你想說什麽?”尚貝裏皺起眉頭。


    “那麽將軍您應該見過那些墜機的,或者從機艙裏跳出來的飛行員的屍體——將軍,那些屍體支離破碎,血肉模糊,您可以從他們的戰友那裏知道這些烈士在空中是如何掙紮喊叫的,他們大多一直到摔死都保持清醒。”


    “不錯。”


    “那麽是否可以容我不負責任的推測,羅貝爾在跳傘時內心的恐懼要比他們墜落時更甚呢?”


    歐仁中尉的話讓尚貝裏準將陷入思考:“你的意思是,在羅貝爾這種嚴重恐高症病人的眼中,跳傘與墜亡的恐懼程度無異嗎?”


    “隻是猜測,將軍。”歐仁接著補充道,“不過將軍,對於一個一周被嚇暈七次,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進行訓練的人來說,做到讓我感到意外的事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尚貝裏準將點點頭:“所以你很看好他?”


    “不。”


    歐仁中尉的回答令準將相當意外:“為什麽?”


    “他隻是不那麽害怕了,當個運輸機飛行員還好。但是他能否勝任轟炸機或者戰鬥機飛行員的職責,以及是否可以在俯衝時仍然保持理智,我都不敢妄下結論。”


    尚貝裏從桌子上拿過日曆:“到上中高級教練機的時候還有多久?”


    “一個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羅蘭與自由法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超人日丹諾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超人日丹諾夫並收藏紫羅蘭與自由法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