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那個自己布局堪稱完美的這點上,讓自己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方向……


    想到那日的情形,封玄奕不禁慘然失笑:“我為他設想好了無數種託詞和後路,可卻不料他竟這麽明目張膽的打斷你我的談話,作為一個家奴的身份,卻一臉毫無自覺,四有絲毫閃躲和避諱,竟這麽直截了當的告訴我他去!雖然最終的結果不變,雖然省了我無數的功夫和時間,可當與他正麵交鋒如此直來直去時,我竟不知該作何感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那日的情狀封玄振也是知曉的,當日他也在場,是唯一的旁觀者,也正是因為旁觀,所以沒有當局者的迷惘和困惑,所以看得透徹和明白,所以他驚訝於皇兄竟會對一個下人、一個奴才有了真情!所以他毫不懷疑那份名為愛的感情的深沈!隻是他不知的是,就是這彼此之間不言而喻的深厚情誼,反倒是他們彼此看不明白……


    “他走的那日,那麽平靜,從未見他在府上如此乖巧,隻是這份乖巧好似用他所有的生氣換取的,我以為他會對我提出要求,有得必有失,無論他以什麽作為交換條件,我都會答應,我早已做好了任他獅子大開口的準備,而他,卻隻是在臨走的時候、在身影就要沒入轎簾的剎那,告訴我要招呼好自己!!”


    “哈!我怎麽會不好,我怎麽可能不好,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光環加身,隻要我一句話,可以左右多少人的生死,可以讓都少人不痛快,怎麽輪得到他一個處心積慮在我身旁數月圖謀不軌的人來擔憂?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麽擔憂?他憑什麽……而我……又為什麽詫異之餘竟會有幾分……高興和欣慰……”


    聲音漸漸變小,到最後竟有幾分哽咽,可想而知,當日在封玄奕心中,納蘭軒的一句話有何等的分量、能掀起怎樣的波瀾。


    看了眼一臉擔憂的封玄振,封玄奕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老氣橫秋道:“或許你現在還不明白,被一個人記掛在心、將一個人記掛在心,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人變得手足無措,直至迷失自我……”


    “他走的當日,我就收了和他在府裏關係很好的一個小廝,那時,我甚至還叫不上來那個人的名字,隻是時間對了,地點對了,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忘記心上那個人的存在,卻不明白欲蓋彌彰物極必反的道理,我那時將這種煩躁理解為對計劃存在變數的擔憂,我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兒上,更是係著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在身,成王敗寇,容不得半點疏忽和錯漏,更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偏移和變數,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我有的是時間布局,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我不差這一時半刻,所以紕漏,決不允許,而我這一局,卻是我親自填上了一個變數,一個連我也掌握不了的變數。”


    “他的境況超出了我的想像,我以為不過以一個禁臠身份、作為禮物被送到王府的,當大哥玩兒膩了便也就過了,卻不料大哥對他的器重遠遠超過我的想像,亦或者大哥也是知道了他的底細而有意拉攏,以‘卑微’的身份備受大哥黨羽的推崇和舉薦,從一個小小兵部郎中到父皇欽點的平西將軍,西北捷報連連,他的聲望在朝中蒸蒸日上,比起欣喜,我更多的是擔憂,我甚至無法揣測若是他倒戈相向,會給我帶來怎樣的衝擊,是無關痛癢無足輕重,還是可有可無皮毛而已,亦或是舉足輕重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地步。”


    “那日在城門,我看著大皇兄親自送你們出城,看著他們之間默契的眼神交流,我知道我的擔憂並不是無風起浪。”


    隻是這話聽在封玄振的耳朵裏,瞬間掀起驚濤駭浪,皇兄一向為了“明哲保身”而避免出現在一切有可能牽扯權力勢力的場麵上,而這一次,竟會混跡在送軍出城的百姓中,若是隻為了情報,那大可不必,皇兄的眼線,怕是自己所想遠遠不及事實的十分之一,如今看來,即使那時他還看不透,卻是不折不扣為著私心、為著能見納蘭軒一麵而去的。


    “那時是我第一次對於我的決定後悔,可惜既定的事實沒時間讓我後悔,我隻能盡我所能且隻能勝不能敗的讓他按照我的既定路線走下去。既然他愛我,那麽我便也回以同樣的‘愛’讓他為我所用就好。”


    所以這便是兩人的死結,誰都看不清對方,誰都讀不懂自己,卻誰都不承認自己的自欺欺人,誰都不認為對方的真心實意,被假象所欺騙,卻深信假象的真實,不知不覺的讓自己陷入死局,無論誰都是高傲的,誰都放不下自己的自尊,誰都不願趁人自己的沈淪,誰也不願意最先認輸和妥協,就這麽較著勁兒,幼稚,卻倔強,一個當事人不願自己看開、不願自己解開誰都無能為力的死結。


    “所以我不惜冒險,在帝都設下空城計,輕裝隻身前往前線,看他風餐露宿,看他親自上陣,看他疲憊不堪,看他指點沙場,若是不是他先將我一軍,他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我若他日稱帝,必會重用於他。”


    可是這話聽聽也就聽聽,若果真若此,封玄奕也無從知道這天下還有一個納蘭軒,且擁有如此智謀才情,讓自己都應接不暇。


    “不過那日在雪夜中,卻讓我意外收穫了一個喜訊,他酒後吐真言讓我知道在他心中雖有搖擺,但依舊遲疑不定,因為大皇兄對他的恩,難抵他對我的情,那麽我要做的就很簡單了,隻要在他搖擺不定的天平一端稍稍加力,勝負便分。”


    (11鮮幣)第二十八章 龜裂的歲月 10


    第二十八章 龜裂的歲月 10


    隻是封玄奕做夢也不曾想到,與封玄柘沈澱多年、隱忍多年、籌謀多年的鬥智鬥勇爭鋒較勁兒,這關鍵的一個籌碼,竟是一個圖謀不軌而來的人,莫名其妙堪稱可笑的“情”。


    隻是對於封玄奕來說,事無絕對,將玄光留在納蘭軒身邊,將個釘子埋在他的眼下,讓他的一舉一動哪怕隻是一個可能構成威脅的想法,都無法逃過自己的鼓掌。


    “那日你們得勝醉酒,你可知他神智不醒時都說了些什麽麽?”仿佛想到了當日寒冬臘月的塞外,封玄奕倏地一笑,莫名回味,深邃的瞳仁中滿是懷戀和懊悔。


    封玄振搖了搖頭,從未見過這樣的皇兄,或者不知該感嘆還是無奈,所有不可能出現在皇兄身上的,無論是行為舉動還是神情語言,今日想必都會一一浮現吧。


    “他在睡夢中叫過我的名字,奕華……奕華……當初一念之差,隨口一句戲言,可在經歷了這麽多,時隔了這麽久,他依然記得,不是王爺,不是皇子,而是那個被誤認為普普通通的護院,當時的感覺,幾分欣喜,幾分得意,幾分滯澀,隻是那時我根本沒時間弄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或許是不願意弄明白,但唯一一樣我十分確定,越是沒有防備、越是沒有意識時說的話、做的事越是這個人最真實的反應,那麽同樣,連睡夢中都下意識不停念叨的人,不是恨極,就是愛極,而他對於我則是後者,所以這一局,我穩贏不輸。”


    “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連這一刻最不確定的‘棋子’也已死心塌地的為我所用,登上高位振臂一呼不在於時間,而在於我是否願意。”


    “逼宮奪位,我笑看著一個個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天之驕子驚愕挫敗的麵孔,甚至可以想見母後在得到消息時會是怎樣的震怒,隻可惜木已成舟,已然身為太後,總不至於把最後唯一的兒子拉下皇位,即便這個兒子她從不上心,即便這個兒子她再怎麽不喜歡,即便她有這個心,也得看那時還有沒有這個能力。”


    “可他,卻是那個擋在我麵前,願意為了大皇兄不惜和我翻臉!!”思及當日政變,駿馬上,本可生殺予奪肆意妄為的自己,卻當著眾多兵將的麵與納蘭軒對峙許久,而他,卻為了別的男人求情!


    “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麽站在我麵前左右我的決定,他隻不過是一顆棋子,一顆可有可無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一顆滿懷目的接近卻作繭自縛的棋子!……可是為什麽連他都要偏向大皇兄,為什麽每個人都向著大皇兄,母後是,連他也是!憑什麽!!明明我才是最終的勝者,明明是我掌握了他們的生殺大權,明明隻有我可以給予他、滿足他一切的要求!”即便已是前塵舊夢,封玄奕眼中依舊怒意滔天,隻是這次不再掩飾,所以看得更加真切,比起吃驚和憤怒,更多的是嫉妒和痛楚。


    “可他……卻說我不懂……”一絲苦笑,幾分哀傷,臨了了,竟有幾分顫抖,“是啊,我是不懂,不懂原來他為什麽不要權力和地位,不懂自己為什麽不能心無雜念為所欲為,不懂明明一顆棋子、一顆完成了使命且初犯了自己底線而成為棄子的棋子,為什麽還死死攥著不肯鬆手,我在執著什麽,我在堅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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