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沒進屋,就這麽在庭院裏擺開架勢,就著月色桂香,一句句祝酒詞,暢快歡宴。不知誰起頭,在院中燃起一堆篝火,李月蛾竟然還提前醃製了雞兔乳豬羊排,搭上架子就可以直接烤!方銳最喜歡這一出,立刻嚷嚷著要親手來,霍二少見不得他糟蹋東西,說這事自己最擅長,擼起袖子就搶著要上……溫阮沒過過這麽熱鬧嘈雜的中秋節,但感覺還不錯。琵琶曲,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邾晏在彈。溫阮仍然不知道是什麽曲子,他在這方麵一點天賦都沒有,可不影響他欣賞,美,都是共通的麽。他看到邾晏月下盤坐的身影,墨發如瀑,肩正腰直,眉目微垂,睫羽靜長,人坐在月下,呈著清輝,竟不比月光遜色,有玉之謙潤,有光之剛芒。再往下看,喉結仍然招眼,線條鋒利,存在感十足,撫在琵琶上的手指也很漂亮,修長有力,尤其指骨按在弦上重重一抹竟讓人有幾分戰栗感。這不是什麽簡王殿下,這是個男妖精吧……也太會了!琵琶曲悠揚切切,縈繞在院子裏,大家一時忘了飲酒,全部側耳在聽。“好美的風景……”諶永安閉了眼,“未曾親至,心向往之。”洛林昌也手指一下一下,在小腿打著拍子,聲音輕輕的:“可不是麽,蒙韋儀那老頭終是錯過了,要不是家中老妻女兒外孫都在,他怕是忍不了,這酒,這曲……明日我非得好好笑話笑話他。”方銳和霍二少不幹架了,連黑狗刀刀都乖乖趴在火堆前,不鬧不動了。一曲畢。邾晏按住琵琶弦,看向溫阮:“阿阮可知,這是什麽曲?”溫阮:……你怕不是在為難我。“我……不懂樂理,半點天賦都無。”邾晏微笑:“那就學著懂。”溫阮:“可是……”不想學,真的一點都不感興趣。但看看四周,都是邾晏為他準備的熱鬧氣氛,怎好不領情,便按下去沒說。是真的很熱鬧,沒什麽規矩束縛,所有人都在玩,李月蛾做完菜,也沒事了,帶著莊子上的小丫頭們拜月點香打絡子說小話笑話男人們,不亦樂乎,莊頭帶著漢子們劃拳喝酒,還帶小賭彩玩當場跳舞的,有什麽都不玩直接就拚酒的,還有扣骰子猜大小的……南星玩的比較高級,除了猜骰子點數,還加上了臥底遊戲規則。邾晏看著藍田從不熟悉被坑,到一點點融入,全神貫注的玩,連主子都忘了伺候“這是你教的?”“算是,”溫阮笑了,“村裏沒什麽娛樂,農閑無聊時,會逗逗南星。”當然,他教的不僅僅是這些。“南星算是我的學生。”“學生?”邾晏看向李月蛾,“她也是?”溫阮點點頭:“也算,隻是認識她稍微晚了點,可能要多教幾年。”他做的事,他教的東西,並未有意瞞著邾晏,或者說,從未有意瞞著任何人,邾晏自然知道:“你的東西,不怕別人學。”溫阮:“我隻怕別人學不會。”邾晏:“就沒想過,若被惡人學了去”“那學會的好人不是更多?”溫阮從不在意這個,知識就是知識,不可能傳播前先分個好人壞人,歲月在長,人心易變,現在的好人不一定永遠都是好人,壞人亦然,“若防著這個,很難有好的未來。”“我的兄長,也說過類似的話。”邾晏垂眸,話音和著月光,有幾分傷感。兄長?溫阮並不覺得這個兄長指的是二皇子或三皇子,那就應該是……早已不在的人?“太子殿下?”他試著開口。邾晏卻並沒有回避,嗯了一聲:“我似乎學不會他的豁達。”溫阮有點明白,邾晏這是在為自己的不長嘴道歉?沒有辦法那麽坦蕩,有些事,就是很難說出口。溫阮側臉融在月光裏,笑容很乖,很暖:“這樣沒什麽不好。”邾晏:“會讓人害怕。”“害怕也是一種力量,極具束縛感的力量,”溫阮道,“挺好的,隻是可能要讓你遺憾,我不怎麽害怕。”皎皎月光下,二人不再聊過去,隻言當下。邾晏:“師牧雲和方銳都認為,我的禮物不會讓你滿意,但我覺得你不會。 ”“你指那具屍體?”溫阮笑,“倒沒什麽不滿意,我說過,殿下待我很好,我呈您的情。”邾晏頜首:“阿阮向來大度。”溫阮:“殿下也是,護過我那麽多次,我記得的。”邾晏嗯了一聲:“以後還會護著你。”“哇南星打他!”溫阮突然坐直,看著不遠處南星和方銳的武力切磋,好像是遊戲玩到了什麽關卡,需得肉博分個勝負。邾晏想起方銳總是念念不忘會陣法的蒙麵人,現下有幾分了悟:“這些是你教的?”溫阮無奈:“殿下看我,像是會武功的人?”邾晏搖頭。“我們住的村子裏,有兩個退役的老兵,身有殘疾,做活不方便,我同南星商量過,有空就去幫忙做做活,兩個老兵不好意思,就指點南星武功,”溫阮手撐著下巴,懶懶倚在桌子上,“但他的步法策略,我有參與建議。”他知道方銳會武功,但很少見他打架,現在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種大開大合的招式有點眼熟……“小侯爺的武功,你教的?”“談不上教,”邾晏用詞謹慎,“大約算一種影響?”溫阮知道方銳家世代武將,如今老爺子就在鎮守邊關,便問邾晏:“你去過邊關,隨軍打過仗?”邾晏:“不太算,做過幾次先鋒,勝過幾場。”許是這個話題,勾起了幾分聊興,邾晏問溫阮:“你可知,我們與北狄交戰,什麽時節容易贏?”溫阮搖頭,除了音樂,他還非常不擅長軍事:“我隻知,秋季是他們最為富足的時候。”牛羊已然長肥,草植仍然興旺,是最不缺吃穿的時候。“他們很喜歡這時節南下劫掠,”邾晏道,“除了為冬季儲備外,還有一點,軍備富足,他們的士氣會很高昂,若我們此時準備大征,往往不勝。”這樣的話……溫阮了悟:“春天會好些?”邾晏:“春季反攻,大半會勝。”那時豐富的食物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女人和牛羊都開始懷孕,表麵裝的再硬氣,心裏其實是虛的,隻要大慶軍隊敢,就能勝。溫阮想起早早就說要來,卻一直在拖的北狄使團:“你的意思是……使團有意拖延,是想給我們施加些壓力,握些籌碼?”那就是要打一架了……邾晏:“是。”不知何時,他又開始撫弄手中琵琶,剛勁明亮,撥若風雨,仿佛在譜寫一幕大漠落日,長河孤煙。所以得給他們個教訓……告訴他們,大曆不會由著他們來,對麽?溫阮心有所悟:“你要親去?你要離開京城?”邾晏按停琵琶弦,眸底有什麽東西湧了上來:“你猜到了。”“你的曲子,”溫阮指了指他的琵琶,“雖不知是你撫的是什麽曲,但感覺曲子裏有向往,有懷念,有一往無前的野心……你好像不會停。”說完,才發現邾晏眼神直剌剌,黑沉沉,像有什麽東西閃動……溫阮:“我,我想錯了?”“是我想錯了。你不懂曲子,也挺好,”邾晏盯著溫阮的眼睛,視線滾燙灼熱,“這輩子都不用去學,去懂。”隻要懂他就可以。溫阮有點不明白:“嗯?”邾晏垂眸,放下手裏琵琶:“此前我一直想找一把完美的琵琶,現在想,我該找的不應該是琵琶,是人。”琵琶再好,能音弦通達,傳遞曲中所有,遇到不懂的人,仍然什麽都聽不出來,可如果有那麽一個人,聽不懂任何曲子,卻能聽懂他任意時候撥弦的心情……最好隻懂他,隻懂他就可以,不用懂任何其他人,其他琴。對方的眼神太燙,太亮,溫阮有些受不住:“別,你還是找琵琶吧,我不懂樂理,是真不會品評,聽不出指法技藝如何高絕。”“好,阿阮說什麽,便是什麽。”又一曲新起,沒有長河落日,沙場點兵的肅殺,反而有竊竊私語,像是在道別了。溫阮便笑:“殿下隻管放心去,我這邊很安全的,很多人都會照顧我。”他果然聽得懂。邾晏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顫抖,幹脆停了琵琶:“藥丸也不能忘了吃。”因為溫阮實在厭惡喝藥,總是想倒掉,邾晏專門去請老太醫換了方子,給捏成了藥丸子,一天一枚,省事又不太苦,溫阮勉強接受了。“不會。”“我這兩日會調九個暗衛到你身邊,你可能看不到他們,切記不可驅趕,隨時讓他們跟著,明麵上仍然以南星為主,”邾晏垂眸,“也不用管他們,他們吃住都會自己安排。”溫阮怔了片刻:“你其實……也猜到了我會離開,是麽?”邾晏沒說話,但再次響起了琵琶音,回答了他。微風拂過,帶來桂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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