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藍瑪拉符合一切條件,溫德爾心裏早就清楚這一點,隻是一直不願承認。從小以雌蟲身份受到的不公,讓他甚至有向帝國中的所有雄蟲,包括溫德爾,複仇的理由。又或者長久以來的忽視,讓他逐漸增長出對雄蟲權力的渴望。溫德爾不想這麽去想自己的同伴,但他依舊忍不住以最悲觀的想法揣測凱藍瑪拉的動機。畢竟,他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現在溫德爾已經完全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也許除了卡約斯。他把手覆蓋在卡約斯的手上,雌蟲正打算啟動飛行器飛回莊園,卻被溫德爾突然的觸碰製止,一動不動地僵硬在空中。“卡約斯,我們去另一個地方。”溫德爾輕輕捏了一下卡約斯的手,既是一個隨意的親昵動作,也透著請求的意味。“是,你想去哪裏?”卡約斯立刻問道。“城外,埋屍體的地方。”溫德爾說。動物人的信息素是被蟲工製造出來的,這不禁讓溫德爾開始懷疑當初那隻雄蟲與他極高的信息素相似度,究竟是千萬分之一的巧合,還是背後有蟲族在操控著一切。他更傾向於後者。可能性更大,也更能洗清凱藍瑪拉的嫌疑,畢竟這隻漂亮雄蟲在演技上的天賦和他在科學上的成就成完全的反比,溫德爾不認為他能模仿他的信息素製造出逼真有效的蟲工信息素。如果有蟲族在幫他呢?這個小小的疑問被他死死壓在心裏,溫德爾對自己不斷懷疑同伴的想法感到惡心,但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如果真的是凱藍瑪拉該什麽辦?阿布戴爾會心碎,所有忒西彌成員的心上都會有一道永遠的傷疤,他們必須極其小心地維持著之前的一切,否則整個組織都可能因為信任危機而分崩離析。溫德爾不堪重負地把前額壓在小型飛行器的舷窗上,顫抖著呼出一口氣,凝視著卡約斯在駕駛座上的倒影。鋒利的匕首,將他顫抖不安的“翅膀”,緊緊釘在地麵上。溫德爾閉上眼睛,獲得了片刻的安寧。第106章 飛行器內一片沉默, 溫德爾被困在自己的思緒中,被心中暗自滋生的懷疑和因此而生的內疚埋沒。當視野變為城郊的景色時,溫德爾回過神來, 給卡約斯指了方向,讓飛行器降落在他埋藏那隻雄蟲的地點附近。卡約斯不知為什麽遲疑了一下, 將飛行器平穩地降落在溫德爾指出的地點。溫德爾從飛行器的出口處躍下, 憑著記憶找到他將那隻雄蟲屍體埋下的地點,從身邊撿起一根足夠結實筆直的樹枝, 從自己曾經做下的隱蔽標記處開始向地下插進去。樹枝越走越深,中段已經埋入地表,溫德爾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樹枝的末端沒有碰到任何物體的跡象,連一塊石頭都沒有。他做標記的地方之下正好對著屍體的頭骨位置, 蟲族的屍體腐化較慢,同人類一樣先化去皮肉而留下骨頭,溫德爾認為已經將樹枝插得足夠深了,不可能碰不到任何東西。除非,有兩種可能。一種,他的標記被動過了;另一種則是雄蟲的屍體被轉移走了。兩種情況都很糟糕。“卡”溫德爾剛想告訴卡約斯在附近等自己一下,他準備用利爪在這個地方進行挖掘以驗證猜想。他回頭, 發現銀眸雌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拿著兩把類似於鏟子、但功能看起來要先進得多的機械工具站在他身後。“謝謝。”溫德爾寬慰地笑了一下,向其中一把鏟子伸出手。卡約斯卻向旁邊錯了錯,避開溫德爾的手, 問:“你在做什麽。”“挖掘屍體。”溫德爾溫和地回答, “可能需要事先告訴你, 這是一具雄蟲的屍體, 如果你認為自己無法承受,我完全理解我可以自己進行挖掘, 結束後去飛行器裏叫你,好嗎?”卡約斯的眉頭皺在一起,神情變得更加冰冷,但並不是因為溫德爾:“我會為你代勞。你狀態不好,去休息。”溫德爾隻是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轉換形態變為利爪。在半空中,他的手腕被抓住,抬頭就看到卡約斯不情願地遞出一把機械鏟子,“至少用上這個,你不能受傷。”溫德爾重新低頭看向地麵上的標記,隱住嘴角的一抹小小的、勝利的笑容。……隨著挖掘的深入,溫德爾的心越來越沉。他們的體力和力量都不錯,卡約斯的動作尤其快而敏捷,沒有多長時間就挖到小腿的高度。坑的長寬,躺下三個蟲族還綽綽有餘。根據周邊的景色定位,溫德爾非常確信自己最後埋藏雄蟲的地點就是這裏,地上的標記隻是為了讓他更好找到雄蟲的具體位置。他當初並沒有埋得過深,既然已經挖了什麽大範圍,沒理由找不著雄蟲的身體。除非,雄蟲的屍體被誰動過了有其他蟲族發現了這具屍體並將其運走。但這個位置非常偏僻,幾乎不會有任何雄蟲從天上飛過,造訪者更是寥寥,換句話說,這不是一個能被“偶然經過”的地方。來這裏的蟲族,也許就是奔著這具屍體來的。“挖不出什麽了。”卡約斯說,“屍體被帶走了。”“嗯,我知道。”溫德爾平板地說,在周圍尋找著任何把屍體帶走的蟲族可能留下的痕跡,但一無所獲。雨水和森林中其他生物活動的痕跡掩蓋了一切,甚至他的標記都在原地像是沒有被動過一樣,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但這反而是最大的異常。他的標記是一塊深灰藍色的石頭,有一點點他自己的氣味,放在地上不仔細看的話和其他石頭沒有任何不同,非常不易被察覺。挖開埋藏屍體的地方的時候,這塊石頭可能會滾落到其他地方,也可能被埋在重新覆蓋的土中但如果沒有人工幹預,它完全不可能原封不動地處於原位。換句話說,來挖走屍體的蟲族知道這塊石頭是一種標記,懂得背後的意義,會在一切完成之後,將石頭恢複到原位,塑造什麽都沒發生的假象。問題是,幾乎沒有任何蟲族知道溫德爾的這個習慣,能從地上隨處可見的石頭堆裏認出這種被他特殊著色的石頭的蟲族,更是沒有幾個。隻有忒西彌內部的幾個高層成員知道,數量很少,屈指可數。而凱藍瑪拉就包括在內。溫德爾靜默,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想。“溫德爾。”卡約斯突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溫德爾勉強提起一個微笑,輕聲說:“我很好,不用擔心。”“不是這個。”卡約斯的聲音中有某種非情感的敘述語氣,讓溫德爾抬起頭。“你確實把屍體埋在這裏,沒有找錯地方,你能確認這點嗎。”溫德爾困惑地望向雌蟲:“當然,我記得這裏的景象,標記也在這裏。”“屍體被偷走了。”卡約斯說。溫德爾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我們什麽都沒找到,所以很明顯,我也發現了這一點。”“不是這樣,”卡約斯否認,“我是說,我知道那具屍體被偷走了,我聽見了。”溫德爾驚訝又錯愕:“什麽?”卡約斯指了一個方向,溫德爾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失明後,軍部和中心城堡不再為我保留房間,所以我在那裏建了一個院子。”溫德爾有印象,他去過那個小小的院子,裏麵的東西都是嶄新的,迎合所有亞雌喜歡的事物的刻板印象,卡約斯準備拿那些東西來討好他,卻用著“奉承加勒德亞”當做借口。恢複記憶的他對【加勒德亞裏昂】這個身份更有認同感,回想往事,被自己戴綠帽子的既視感更強了,不禁讓溫德爾的臉色變得微妙起來。不過回想那段記憶,他還是發現,所有房間中的東西幾乎都是新的,但卡約斯剛才的話卻表明雌蟲自己在那裏已經住過一段時間了,這說明在他為自己準備的生活中,就隻有一片沒有任何生活氣息的空白。他知道雌蟲喜歡什麽,也有能力準備這一切,但卡約斯不會為自己這麽做雌蟲對待自己的態度一直十分苛刻。溫德爾壓下突然湧上的回憶和隨之而來的感情,把自己的思緒專注在目前的對話上,隻是聲音更加溫柔了幾分:“我記得那個地方,離這裏很近,對嗎?”卡約斯點頭:“我能聽到聲音。”在一個夜晚,他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潛伏在周圍的樹上時聞到了憤怒的信息素,來自一隻抱著什麽東西的雄蟲。卡約斯把感官發散出去,意識到雄蟲肩上扛著一具失去生命特征的蟲族屍體。雄蟲做什麽都是對的,他沒有質疑的資格。尊貴的雄蟲想殺死一隻蟲族不管他的事,自己背到這裏掩埋更不管他的事。卡約斯短暫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主動提出幫忙,但他沒有攜帶自己的假發和瞳片,以他奇怪的外貌可能會驚擾到這隻尊貴的雄蟲,於是他最終決定不出聲。他還是在那裏呆到這隻雄蟲離開,隻為了保護雄蟲的安全,然後就返回了自己的住處。直到第二天的白天,他再次聽到有飛行器和蟲族的腳步聲,隻是這次不再隻是一隻蟲族,而是三隻蟲族一起。溫德爾一頓,重複道:“三隻?”卡約斯點頭。思緒回到過去,雖然能靠著腳步聲分辨出一共有多少蟲族下了飛行器,但都是陌生的腳步聲,他無法判斷這些蟲族的身份。這些蟲族在雄蟲前一夜停下的地方駐足,然後開始挖掘。因為腦中雌蟲為雄蟲服務的觀念根深蒂固,卡約斯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隻以為是雄蟲對前一晚的位置不滿意,派了自己的雌蟲來改變地點。卡約斯當時隻是覺得這些雌蟲前一晚過於失職,讓雄蟲自己到深夜的郊區深林中去。雖然沒有大型星際野獸的存在意味著雄蟲不會受傷,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尊貴雄蟲根本不應該自己進行勞動,應該由他的雌蟲代勞。當時的卡約斯完全想不到,那夥蟲族的舉動並沒有受到雄蟲的許可。“抱歉,我一開始應該說的。”卡約斯微微垂下眼,“但我不確定這件事,不想誤導你相信我的判斷。”溫德爾搖搖頭:“你不認識那些腳步聲?”“不,不是我那時認識的蟲族。但在失明之前,我並不關注和記憶其他蟲族的腳步聲,所以也許我在失明前見過他們,隻是不記得。”“你在我的莊園裏,有聽到類似的聲音嗎?”溫德爾希冀著否定的回答。卡約斯搖頭,意思卻不是否認:“我不會刻意去記一般蟲族的腳步聲,而且,恢複視力後我的能力變得生疏了。”“但是,我現在還能回憶起那些節奏如果再聽到那些腳步聲,我會認出來。”卡約斯補充道,不想讓溫德爾露出失望的表情。溫德爾看不出情緒地靜止了片刻,低頭看了看時間:“我們先回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