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約斯在屋子角落的一處破舊木箱中翻了翻,拿出一隻藥膏,遞給溫德爾。“手腕,抹上它。”“那你呢?”溫德爾問。卡約斯皺眉:“我沒有淤傷,用不到這個。”他具有催促意味地拉來一把墊有柔軟靠墊的座椅,根據椅腳邊緣處沾著的碎屑以及沒有完全磨光滑的棱角來看,這很有可能是卡約斯自己動手的產物。銀眸雌蟲按上溫德爾的肩,想把他安置在這把椅子上麵。一隻修長的手按上了雌蟲的腹部,輕輕一推,沒怎麽用力就逼出了一聲悶哼,帶著痛苦和……一些潛藏在痛苦情緒之下的,更加私人的情感。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這股力量卸掉一樣,卡約斯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和溫德爾的位置什麽時候互換了。他用觸覺係統去模擬溫德爾此時的動作,發現亞雌正在他拿出藥膏的櫃子裏翻找,背對著他,以溫和卻不容拒絕的語氣說:“卡爾,把你的衣服撩起來,傷口露出來。”卡約斯掙紮:“.……但你的手腕。”溫德爾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回身去檢查卡約斯的傷口,卻驟然停止了思考。雌蟲修長筆直的兩條腿露在外麵,小腿並攏在一起,大腿肌肉緊繃,再往上,是布料稀少的內衣,略顯鬆垮地掛在雌蟲的窄胯上。在露出的皮膚上,印有許多處傷疤。有的堪稱猙獰,令人馬上就能聯想到當時的凶險,有的卻很淺淡,隻是膚色有所變化,就像是瓷器上無傷大雅的劃痕。在移開目光前,溫德爾的心中劃過一道思緒:那些淺淺的疤痕,似乎並不是在戰場上留下的。但這微小的疑慮,很快就被猝不及防看到雌蟲裸//露的身體時震驚,衝刷了個趕緊。溫德爾僵硬在當場,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卡約斯穿的是一件在蟲族中很普遍的袍子,如果想要露出腹部,必然會導致現在的結果。“……”溫德爾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雌蟲的傷處。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卡約斯腹部的皮膚看似毫無傷口,但色澤卻是詭異的黑紫色,就像是從內髒周圍滲出的大片淤血,填滿了整個腹腔。這麽重的內傷,卡約斯是怎麽活到現在的?這是溫德爾的第一個想法,但隨後,他意識到外層的皮膚泛著奇怪的光澤,似乎並不是卡約斯的真實皮膚。溫德爾說:“卡爾,把那東西拿掉。”卡約斯猶豫著伸出手,從腹部扯下一片和自己皮膚顏色相近的塑料薄膜,於是鮮血瞬間從不再嚴密的接縫周圍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個個圓形的粘稠紅點。就算再好脾氣,溫德爾也不禁被麵前的一幕氣笑了。“你就這麽放著這處傷口不管,還要來加勒德亞的莊園前麵等我,差點和凱藍瑪拉發生衝突,又抱著我飛了半個城區的距離?!”卡約斯皺了皺眉:“是加勒德亞大人。”“……你真的認為我在乎這個?”也許是聽出了溫德爾聲音中的怒意,卡約斯緊張地舔了舔自己因為失血而發白的嘴唇,呐呐地低聲說:“我習慣了。”“那你一會兒可別喊疼。”卡約斯的喉頭動了動:“不會。”雖然這麽說,語氣也足夠暴躁,但溫德爾清理血跡的動作卻是細致而柔和的。他把血跡和已經幹涸的血痂一點點清理掉,終於能清晰地看到傷口。外翻的皮肉猙獰地橫跨了卡約斯的左側腰,一直連到他的小腹位置。溫德爾的動作驟然停滯下來。卡約斯等了一段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意識地繃緊了身上的肌肉不是因為他覺得溫德爾可能會做出不利於他的舉動,而隻是因為單純的緊張。即使腹部傳來撕裂的痛感,他也麵不改色,像是對自己的疼痛毫無感知。微涼的指尖搭在距離傷口很近的完好皮膚上,溫德爾不辨喜怒的聲音在卡約斯耳邊清晰地響起。“放鬆。卡爾,我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卡約斯點了點頭,嚐試放鬆自己的腹部肌肉,手指卻緊張地蜷起。溫德爾說:“這道傷口,是你自己造成的吧。”“還有,你渾身上下的傷口,到底有多少是你給自己留下的?”“在翼鬥場上,你給對手放水延長時間,到底是為了鍛煉自己的戰鬥技巧,還是為了有更多的機會讓對方給你留下傷口?”甚至從小養成的去翼鬥場的習慣,是不是也都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傷口和疼痛?看到卡約斯煞白的臉色,溫德爾頓了頓,終究還是不忍心再問下去了。第039章 溫德爾沉默地將傷口上好藥, 沉默但輕柔地纏上類似繃帶的蟲族特有醫療產品,沉默地撿起卡約斯扔在地上的袍子,抖了抖上麵的灰塵, 不發一言地遞給卡約斯。卡約斯接過,不經意地擦過溫德爾的手指, 雌蟲的手腕立刻顫抖了一下。就像沒看見雌蟲的劇烈反應一樣, 溫德爾平靜地轉過身,背對著卡約斯, 等著他把衣服穿好。他沒聽到衣服的摩擦聲,反而聽到了雌蟲沙啞低沉的聲音:“別生氣,我有情報給你。”“是關於你上次打聽的雌蟲,倫多。”卡約斯小心翼翼地說, 像是遞出一件不知道是否會受到喜歡的求和禮物。“失蹤事件不是個例,有一些……我認識的蟲族也不見了,但他們的家裏都沒有出現打鬥的痕跡,又沒有熟悉的蟲族,所以至今沒有上報。”實際上,這是他從翼鬥場裏麵蟲族的議論中聽來的。至於那些失蹤的雌蟲,也不根本不是他認識的蟲族, 而純粹是翼鬥場裏見過幾麵、或者聽說過名字罷了。但溫德爾剛才提到翼鬥場時的語氣並不好,所以卡約斯謹慎地將這個信息隱藏起來,不希望讓他更加生氣。“最近黑市上流通著一種藥品, 可以造成蟲族的失憶, 連自己是什麽種族都會忘記, 有可能用於綁架或誘拐。”“……這些信息, 你和其他蟲族說過嗎?”溫德爾問。卡約斯猶豫了一下:“暫時沒有。”一開始,他對這件事上心隻是因為溫德爾在餐廳問過。但獨自調查了一點後, 卡約斯發覺了事情的嚴重性。不過,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些信息。他一直獨自一人,自從失明後,更是連軍部都去不了。王室是帝國的象征,但手裏並沒有多少實權,老國王每天都陷入昏睡,新的王儲也就是他的弟弟亞利克,向來隻關注雄蟲利益和奢華宴會。卡約斯知道他會對這件事嗤之以鼻,甚至還會對那種黑市上流通的藥感興趣。也許,告訴溫德爾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畢竟……“我知道了。”溫德爾說。卡約斯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沉默地“嗯”了一聲。半晌,溫德爾長歎一口氣,打破了兩人之間凝滯的氣氛。“卡爾,我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也很感激你所做的調查。”他說。溫德爾說:“我覺得我需要說明,我並沒有在生氣。我隻是……有一點點的驚訝。也許還有失望吧,我猜。”失望?溫德爾對他失望了嗎?卡約斯微不可見地瑟縮了一下。下一秒,溫德爾意識到自己的說法有點問題,聲音軟了下來,解釋道,“抱歉,說的不清楚我指的是對我自己的失望。”“我應該早點發現你的不對勁,起碼是在翼鬥場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你在做什麽。”而不是被蟲族的戰鬥方法激起好鬥的獸人血液,讓本能控製了自己的理性,從而忽略了卡約斯的異常表現。溫德爾沒把這句話說出來。那次的傷口也是溫德爾上的藥。他當時其實注意到了,傷口所在的位置都是不知名的位置,而且深淺完全不會不影響行動。但當時,溫德爾隻以為這都是卡約斯在戰鬥中常用的策略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像敵人暴露出無傷大雅的地方,從而保護更加要緊的部位。位置確實是被預判並控製好的,但並不是在必須受傷的情況下兩害相權取其輕恰恰相反,卡約斯完全是有意在給那隻蟲族提供機會,讓他在他的身上造成傷害。卡約斯還沒有將外袍穿上,渾身的傷痕都露在外麵,溫德爾很快找到了上一次在翼鬥場造成的那些傷口的部位,發現隻有很少的地方留下了傷疤。雌蟲的強大恢複力,讓多半的傷口恢複成了光潔的皮膚,看不到一絲痕跡。但溫德爾的心情反而更糟了因為他意識到,這就代表雌蟲受過的傷害,遠不止身上的這些疤痕。更多的傷口被雌蟲天生的體質彌合了,但造成的痛苦卻是真實存在的。溫德爾半蹲半跪在卡約斯的麵前,說話的聲音輕的就像是一聲歎息:“你願意和我說說為什麽這麽做嗎?”他將手掌覆蓋上了卡約斯的手,然後溫和而堅定地,將雌蟲攥成拳頭的手掰開。指尖掃過雌蟲的掌根位置,意料之中地在那裏發現了不止一個月牙形的傷疤,以及剛剛造成的凹痕。幸好,這一次還沒有嵌進皮肉,滲出血跡。溫德爾把雌蟲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雌蟲仿佛是怕傷到溫德爾一樣,手指僵硬地伸直著不敢落下,過了一會兒,才緩慢地輕輕搭在溫德爾的手背上。“我需要這些,”卡約斯說,“不受傷的時候,很痛苦。”溫德爾安靜地問:“受傷的時候就不痛苦嗎?”卡約斯搖頭,啞聲說:“也痛,但好得多。”他抬起另一隻沒有被溫德爾握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這裏的痛苦更痛。”不善言辭的他,無法描繪那種感覺:的確是痛苦,但並不是真的疼痛,而是更不舒服的怪異感。膨脹灼熱,像是要將他炸得血肉橫飛,又讓他有一種破壞一切的衝動。有時候,又像是一個無法填滿的空洞,他像是被這片虛無吞噬,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真實肢體上的疼痛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溫德爾問。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卡約斯記不清了。這個“習慣”在他有意識以來其實就一直伴隨著他。但他不願意讓溫德爾失望。“小時候,”卡約斯說,“有一次在看動畫片的時候昏過去了,被打醒之後,發現沒那麽痛了。”卡約斯還在叫那種東西動畫片,溫德爾猛然意識到。雌蟲掙紮著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死去的,那種違背人性的、殘酷血腥的畫麵,不止一次地在卡約斯麵前循環播放。但那是卡約斯小時候,唯一在光屏上見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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