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歌共贈給她五件衣裳, 交領輕裙,半臂襴衫,幾乎將時下最風行的幾樣式衣都擇了一件贈予。大抵是翠雲告訴過他她不喜豔色, 這些衣衫褶裙所選的皆是月白、天藍一類的淡色, 色澤清爽秀麗,加之布料輕薄滑爽, 倒顯異常飄逸清麗。


    其中有一件雪色衫裙,在所有衣衫中最為奪目。那衣似是以薄稠所製, 平滑的衣料過手如水, 似乎還帶著淡涼。綢布的衣襟處以細線縫繡了幾隻寒梅, 外以薄紗輕籠,半明半透,隱隱約約間, 寒梅隱現,便仿若是寒梅臨霜,隔霧映雪。


    臨霜有些愣,大概想起自己是曾見過類似的衣裳的, 便是在擇選終試的那一天,錦心所著的那件雪紗裙。當時她以一襲白衣出現,靜立在眾人之前, 白紗映麵,格外得令人驚豔。她還曾聽阿圓八卦過,說這種雪紗極少,價高難得, 所貴堪比冰蠶絲。便是錦心的那一件,還是老夫人所賞賜的,隻有在極重要的場合才會穿著。


    門口被叩響了幾聲,安小開的聲響輕輕傳來,“臨霜,你好了嗎?少爺和我都在等著。”


    臨霜恍了下神,立即應聲,“馬上!”


    ……


    已是戌時,小房之內燈火通明,煙霞色的暖光透出一抹淡渺幽光,將整個小院都籠罩著一種淡然靜雅。沈長歌靜立在花樹下,靜靜看著頭頂的花樹,神情淡漠。


    安小開等在他的身側,時不時探過脖子瞧一瞧屋裏。


    等了少晌,麵前的屋門終於開了,一道纖影披星戴月,從中緩緩步出來。


    這一日是初一,天空無月,院裏的光線很暗,唯有室內的燭光與星辰投下的一點亮光,卻映得那一襲煙袖輕羅格外雪亮。雪白的襯著肌膚臉頰,愈發顯她冰肌玉骨。她長發輕垂,未施珠翠,映得雪色臉頰有種冰清剔透的明淨。


    安小開看得有些愣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愕怔了半天沒能緩過神來。沈長歌回過頭,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間,微微凝了一刹。


    定了定,臨霜緩慢步上前來,感受到兩人一瞬不瞬的視線,略微有些不自在,她低著頭,抑製著心裏的緊張,輕聲道:“少爺。”


    默默看了半晌,沈長歌底底誇讚,“很好看。”


    耳根莫名有些發熱,臨霜的頭低低的,心中掠過一絲喜意。


    安小開走上前來,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半天,憨澀地撓撓頭,“臨霜,你、你穿這個,真的好漂亮啊!”


    臨霜不好意思笑了,“謝謝。”


    淡淡瞟了他一眼,沈長歌邁開步子,自兩人中間穿過,“走吧。”


    ·


    中院清和堂內有許多人。苑內苑外燈火通明,內堂之中熱熱鬧鬧的,隔著很遠,便已聞笑聲遠遠傳來。老夫人崇尚佛法,每月至初一與十五時,便會在堂中進行齋戒。府中晚輩要按例入堂請安,聽訓加勉。


    臨霜與沈長歌步入清和堂時,老夫人正與長公主一同伴著沈長星玩笑。團子大的小孩子鬆鬆蒙著眼,在大堂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周圍的丫鬟嬤嬤們打成一片,嘻嘻哈哈地躲鬧,老夫人和長公主坐於堂上,默默望著他們玩鬧,笑意溫和。


    立在內苑門口,沈長歌等到熙兒告稟過後方才入門。他沒有令安小開跟隨,隻讓他先在外苑候著,而後帶了臨霜一人走進。


    走進內堂,臨霜腳步剛一站定,一雙稚嫩的小手忽然從她身後抱住她的腿,猝不及防之下,直抱得她身體一晃,險些摔倒。一隻手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腕,接著清冷的一聲,“小心。”


    臨霜微愣,偏頭,正對上沈長歌的眼眸。


    “我抓到啦!”


    最初抱住她的“罪魁禍首”驚喜一呼,立馬扯開了蒙眼的布,抬頭,看到眼前的人卻徒然愣了。


    一邊的沈長歌已經鬆開手,偏過頭沒再看她。臨霜愣了一下,手腕好像有些溫熱。


    “漂亮姐姐?”沈長星很快認出她,眨了眨眼睛,驚喜,“是漂亮姐姐啊!漂亮姐姐,你今天怎麽這麽漂亮啊!”


    臨霜微笑,俯下身輕勾了下他的鼻,“小少爺。”


    沈長歌已經上前,在堂中央站定,頓了下,撩開衣擺朝堂上跪下來,定聲恭敬道:“長歌請祖母、母親安。”


    臨霜見狀,也連忙跪在他身後,恭敬地叩了一首,“奴婢見過老夫人、長公主。請老夫人、長公主安。”


    “好,好!”老夫人似乎開心極了,忙揮手讓他們起身。目光向沈長歌身上一巡,溫和道:“歌兒可是才下學?”


    “方才下學不久,長歌請安來遲,望祖母恕罪。”


    老夫人立刻擺手,“哪有什麽罪不罪,遲些就遲些!還是課業最要緊。”


    沈長歌笑了,向老夫人一頷首,“謝祖母寬恕。”


    她的目光向側一掠,正瞧見他身後的那個雪白身影,眼神凝了凝,微微一訝,“這是……臨霜?”


    沈長歌微頓,識趣地向旁側了一步,現出身後的臨霜。


    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著朝著招了招手,“來,臨霜,你過來!”


    臨霜微怔,側眸望了眼沈長歌。


    沈長歌向她點點頭。


    緩緩走上前,臨霜交手於腹,眉目微垂,恭謹一禮,“老夫人,長公主。”


    沈長星連跑帶顛地撲到長公主懷裏,傻傻地眨巴著眼睛,笑嗬嗬看她。


    輕握住她的手,老夫人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不禁讚歎,“看看!果真是人要衣裝的,這孩子一換上這身衣裳,可當真成了個仙女兒了!”


    長公主跟著笑了,道:“瞧母親這話說的,母親先前還說,這孩子就是個仙女,現在一看,應當是仙女都比不上了!”


    一人一句,臨霜的臉有些紅了,不好意思地低頭,“奴婢不敢當老夫人、長公主謬讚,老夫人長公主折煞奴婢了。”


    老夫人“嘖”了一聲,“說什麽折煞不折煞!若我瞧啊,你這孩子長得就是好,現在就這麽略一裝扮,若是帶出去,怕是正經人家嫡出的小姐都沒你俊俏,該誇!”


    恰逢問蓉自外苑奉來新茶,行至老夫人長公主的桌前將茶具一一放下,背身走出去。聽見了老夫人的話語,她的手略略僵了僵,不由扣緊了托盤。


    這些,本都該是錦心的。


    侍讀、衣裳、誇耀……這一切,明明都該是錦心所擁有的……


    堂上的老夫人笑容慈和,“臨霜,怎麽樣?在紫竹苑待了兩日,可還習慣嗎?”


    “回老夫人的話,奴婢一切都習慣的。”


    “那就好!”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夫人笑道:“你若是有什麽不習慣或缺了少了的,記得一定要及時說,若是紫竹苑裏顧不得,那就來與我說!還有,若是有人對你不敬,你也記得告訴我,我來替你做主!”


    臨霜微笑,手被老夫人握著,隻覺胸口也是暖暖的,感激道:“奴婢謝老夫人!”


    老夫人也笑起來,複又長歎了口氣,道:“不過,也要辛苦你一些了,平日跟著少爺,記得將好好照顧少爺。你住在外苑,跟內苑畢竟還是是有些距離,以後少爺若有什麽需要,還得麻煩你多跑一些。”


    “……外苑?”這一句反令臨霜有些怔愕,不由自主道:“可是,奴婢已經搬入內苑了啊……這不是老夫人您——”


    她本想說這不是老夫人所下的命令,然而一絲心念電轉,恍然想到什麽,倏然扭頭看向沈長歌。


    “……”沈長歌無語了。


    瞥望著他的神色,雖然神態未變,但表情卻已同剛才如出一轍。她恍惚明白過來,所以,那命令根本就是他下的,房間是他備的,包括那些書文……


    她有一瞬的恍惚。老夫人與長公主也有些愣住,詫異地對視了一眼。


    頓了片晌,老夫人狐疑看向臨霜,“搬入內苑了?”


    臨霜舌頭一僵,反而不知該如何答了。默了一默,一旁的沈長歌輕咳一聲,主動開口道:“回祖母的話,我平日上學下學時辰不定,怕這丫頭若在外苑顧應不周,為著方便,便讓她搬到內苑了。”


    老夫人與長公主沒說話,似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長歌仔細觀察著兩人的神色,“若是祖母與母親覺得不妥,那我今晚便讓她搬出內苑。”


    “不用不用!”長公主聞言,立刻道:“這孩子既然已搬過去了,就還是別折騰了!在內苑也好,你身邊也早該有個貼身侍候的了,現在臨霜在,我們也好放心。”


    他一向不喜侍婢女子,如今好容易有了這樣一個,直恨不得直接塞進他的房裏,哪還能允他再送出去?


    沈長歌淡定頷首,“是。”


    長公主半晌又問道:“臨霜既已入了苑,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她伴你去進學?”


    “回母親,我明日休沐,已決定後日讓她與我去太學待上一日,也讓她先了解了解。”


    “好!好!”長公主笑著應聲,側頭同老夫人一對視,心照不宣地暗下一哂。


    老夫人與長公主原還擔憂以沈長歌的性情,這次雖然成功強行在他身邊塞了個丫頭,但這丫頭多半會成為紫竹苑中的一個的擺設,十有八.九是會被置側冷落的。而如今這情形,可見他對臨霜頗為滿意,心中難免安虞了不少。


    臨霜聞言卻是驚訝,一抬頭,正對上沈長歌淡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淡如常,似乎又隱含微笑。


    臨霜胸口微熱,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暗喜。


    又稍淺聊了一會兒,長公主見時辰已晚,也不再多說什麽,直言沈長歌課業繁忙,搡著他快些回苑歇息。沈長星不願臨霜離去,抱著她的褲腿又左右磨蹭了好半天,才終於肯放她回苑。


    恭敬向老夫人與長公主告了辭,沈長歌帶著臨霜欲要離去。就在即將退出房門時,熙兒正從外苑趕來,稟告道:


    “稟老夫人,長公主,二少爺過來請安了。”


    第46章 二房


    定國公府的二少爺為二房長子, 名沈長歆,年十六,是二房中名正言順的嫡子。


    公府二房乃老夫人二子沈震林那一脈, 居於西院, 由於沈震林的逝世,雖同處國公府, 但這些年來,二房與大房和中院平日已少有往來。除卻平常的年節請安, 二房幾乎不常露麵, 時日一久, 府中眾人也深覺二房在公府存在感過低,加之孤寡,便連勢力也漸呈式微之態。


    說起來這些年, 公府中暗裏其實一直有些傳言,傳說二房深居簡出,同中、東兩院避而遠之,實際的緣由卻是因與大房相爭失和, 這才逐步疏遠。二房與大房的矛盾若要向深追及,較現在恐怕還要更久遠些,大抵得從沈震林那一代提起。


    國公府的老夫人雲氏誕三子一女, 其中除卻幼子沈震傑體弱愚鈍、碌碌無為之外,其他二子一女皆為人中龍鳳,才藝超絕。如今定國公府到了第四代,像沈長歌這一帶的少年人不曾見過戰死沙場的沈震林, 所以大抵也沒什麽記憶。但京州朝堂內外老一輩的王侯官吏,一提及起國公府中的域、林兩兄弟,至今還不由能夠想起那英姿勃發、神采四溢的場景。尤以二子沈震林,除卻有其長兄的高絕武藝,還偏通文學地理,在京州貴子中可謂名噪一時。


    當時大梁國局幾乎已定,除卻邊隘尚有戰亂未平,國中內亂已幾乎被鏟平得七七八八。沈震域、沈震林兩兄弟自小便是跟著定國公沈竹胤戰場殺敵,出生入死的,方及弱冠,便已被梁帝紛紛封誥將位,名垂青史。便在這時,定國公沈竹胤執意辭官歸隱,梁帝多番勸告無果,隻得將其爵位向下沿襲,欲自其子中擇一承之。


    然而,便在擇其人選之時,令此事無端出了差池。


    以往世襲製中,爵位當由嫡長子所承任,然而自域、林二子當中,定國公沈竹胤卻心偏二子,欲令沈震林承之。此事違背祖製,自一請命起,在朝內自然引起軒然。正當兩廂爭執不下時,北地戎族起兵南下,沈震域、沈震林二人領命抗敵,便是這一次戰役,沈震林不慎沙場戰死,馬革裹屍。


    沈震林一逝,定國公一爵花落誰家已是必然。雖說沙場無眼,但在朝中卻有些異樣的風聲不脛而走,公府中二房雖表麵不動聲響,但心內多少存有芥蒂,久而久之,不免同中、東兩院日漸疏遠了許多。


    乍聞沈長歆的名字,沈長歌卻隻是微微一頓。


    他此刻已無暇去回思沈家大房與二房之間所存的恩恩怨怨,腦海中一瞬所蕩出的,是他這位堂兄在前世所做的一切。如若說後來國公府的悲劇是由他自己錯手造成的,那麽造成這一切的□□,便是沈長歆……


    想到這裏,沈長歌的瞳眸,不由的暗了一暗。


    ……


    夜已深了,烏藍色的夜空中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堂門口處擺放著的兩支四季棠靜立在院中,被夜霧染了層薄薄的霜氣。隨著熙兒下去片刻,很快一道身影穿過了內苑的月門,朝著這處大步行來。步入堂內,被室內的光映下一道頎長的影子。


    在堂內稍一站定,他靜靜朝著堂上一禮,含笑靜道:“孫兒長歆,給祖母請安,給長公主請安。”說著跪下,叩了兩首。


    站在一旁的角落,臨霜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在他的身上。


    跪立堂中的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身姿挺拔,英姿颯爽,一身黛墨色的衣裝,襯得他氣質沉熟穩重。他看著年齡不大,大抵同沈長歌不相上下,從他身上所透出的氣息也與沈長歌及似,隻有那一雙狹長輕佻的眸,微笑之時,總令臨霜覺得有些隱約的妖冶之氣。


    老夫人啜著茶,聞言落了茶盞,看了看他,道:“你起來吧。”


    “謝祖母。”他道了謝,利落地起了身,重新站得筆直。


    “你母親的病,如何了?”老夫人旋即問道。


    “回祖母的話,已好很多。母親適才本想親自來向祖母請安,但實在行止不便,才令長歆孤身一人前來。”


    “你母親既還病著,你該一直守著便是,何必又麻煩一趟過來中院。”


    “初一乃齋日,長歆業已久日未見祖母,當與祖母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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