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不耐地蹙眉,“受人所迫?那是誰迫你這麽做的?”


    立在一旁,紅玉唇角冷哂。


    其實她今日願來,心裏所抱的便是破釜沉舟的心思。她知道僅憑隱瞞私女、濫用職權這幾件事,是無法真正一舉將問蓉錦瑜她們打壓的,憑借問蓉的為人,她有的是說辭為自己開脫,即便此後她在家主的心中留下芥蒂,卻也可安然無恙地留在公府,日後再伺機報複。


    隻是她想利用這一次時機,給問蓉與這兩姐妹一個警告,也好另她們日後行事收斂。


    故她未等錦瑜回話,便自行上前,淡問道:“你說的那個人,可是黃湘月?”


    錦瑜心線一凝,抬頭,正對上紅玉冷漠的眼光。生怕她說出什麽,她一斂袖悄聲掩去手鐲,訥訥應,“是……”


    “黃湘月?”老夫人念了念,不識,“這是誰啊?”


    “回老夫人話。”紅玉頷首,將此前的事情大抵敘述了個遍,包括湘月與公府沾親的身份,以銀錢謀私賄賂,刻意欺壓等種種。


    老夫人聞言卻更加迷惑了,“我怎麽不知,公府裏竟還有這麽個偏門親戚?”


    錦瑜立刻叩頭哀泣,“老夫人明鑒!就是這個湘月,以她乃老夫人偏門表親壓迫奴婢,迫使奴婢這樣分院,奴婢才這樣做的!她與臨霜秋杏幾人有私怨,才強迫奴婢將她們分在馬廄的,不信您問臨霜!求老夫人長公主做主啊!”


    紅玉輕鄙地白了她一眼。


    老夫人眉頭皺的更深了,麵向臨霜,詢問她所言真偽。


    臨霜道:“回老夫人,湘月確與阿圓有過口角爭執,奴婢幾人也多受其傾軋。至於分院一事是否是她所迫,奴婢……”


    她未說完,老夫人心下卻已明了了,凝眉未語。


    陳嬤嬤試探地步上前,“老夫人,可要奴婢去西院將這丫頭喚來?”


    “去!”老夫人冷令道:“今天,我也算是開了眼了。倒要瞧瞧,這公府裏到底有多少個小鬼兒作祟!”


    ·


    等待湘月入苑間,趁著空閑,紅玉喚來了秋杏阿圓與朱嬤嬤等人,向老夫人與長公主一五一十說了此前浣衣苑的事情。


    牆倒眾人推,朱嬤嬤自見劉嬤嬤被請來東院起,便知此番臨霜這丫頭怕是要晉人一等了。阿圓與臨霜一向交好,自己此前交罪過她,心裏不免有些發惴,這回被紅玉請來,等在堂外聽了大半時辰的動靜,更加清明湘月此次是八成不保,故也不再隱瞞,主動奉上了此前所受賄的首飾銀兩,實話將一切和盤托出來。


    阿圓向來言語玲瓏,為人也機靈伶俐,最會討人歡心。聽見了家主的問詢,她說書般將冰蠶絲一事說個七七八八,語態幽默詼諧,驅散了些堂中一直緊繃壓抑的氣氛。末了她垂下一張臉,明明想作訴苦的神色,望著卻好似刻意撒嬌的嬌嗔,可憐兮兮道:“老夫人,長公主,奴婢有一求,還望老夫人長公主成全!咱公府物類繁華,要什麽沒有?以後大冬天,就別用那冰蠶絲了唄!難洗麻煩不說,大冬天洗起來,可真真能要人命呢!”


    老夫人與長公主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室中其他人也紛紛忍俊不禁。


    秋杏偷偷拽了她一把,側首和臨霜目光相對,紛紛汗顏地別過臉。


    阿圓本就是刻意逗人發笑,此刻見兩人樂了,心裏終於鬆快了些,膽子也放開了,又道:“老夫人長公主,你們別笑!奴婢說的可是真的!您們看,奴婢手上凍瘡留的疤,到現在還沒褪呢!”


    說著她現出手掌,反反複複在兩人麵前比劃了兩下,圓圓嫩嫩的手背上確實嵌著幾道深深淺淺的疤痕。


    老夫人頓時不笑了,握住她的手看了半天,憐惜一歎,“苦了你了,孩子。”


    阿圓搖頭。


    老夫人轉而又令,“熙兒,等下你記得,回去中院,你替我給這孩子拿些褪疤的藥膏。”


    “噯!知道了。”一旁一個大婢女裝扮的少女應了一聲。


    阿圓心裏登時驚喜,“奴婢謝老夫人!”


    老夫人笑著擺手,看著並肩而立的臨霜等三個女孩,亭亭玉立的,打從心裏的喜愛,“看看,誰說我們公府沒有好的丫頭?這幾個,可不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長公主稱是,其他人也紛紛笑著應和。一室裏僅有問蓉幾人強顏歡笑,心裏止不住的忐忑。


    老夫人眼光一睨,瞥到尚還跪在地上的劉嬤嬤,哼道:“那你呢?是不是也是被這黃湘月逼迫了?”


    劉嬤嬤再不濟,此刻的局勢也早看的明白。連忙稱著家主明鑒,戀戀不舍地從襟口深處掏出一支璀璨珠釵,咬牙遞呈了上去。


    說話間院中傳來步向,是陳嬤嬤已歸,稟著湘月已帶到了。一屋的笑語立即靜下來,恢複了原先的凝滯。


    很快,一個身形窈窕,麵容明豔的女孩慢慢走進來,身著最偏愛的碧黃衣衫,詫異地巡了巡屋內的眾人,默默向堂上見禮。


    老夫人打量了她半晌,掌中的手杖驀地一沉,厲道:“黃湘月,你可知錯了!”——


    湘月一悚,立刻跪身下去。


    第39章 發落


    湘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陳嬤嬤將她從西院帶出,卻並沒有告訴她家主召見的緣由。但她自一入這間內屋起,看見這一屋子熟悉的麵孔, 心中便頓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此刻乍聞老夫人的怒問, 她不禁更加慌了,心中一惴, 下意識湧起恐懼。她叩了兩首,狀著膽子抬起頭, 迷茫地問:“稟老夫人, 奴婢不知道奴婢做錯了什麽?竟教老夫人這般動怒!”


    老夫人哼了聲, 隻一掃袖,將側案的珠翠碎銀全部掃在地上,擲於她的麵前。


    湘月怔了一怔。


    看見那些熟悉的金銀珠翠, 湘月立刻明白了,大抵是有人告密,將馬廄與浣衣苑的事情流露了出去。她壓下心下的慌亂,咬咬牙, 腦海中飛快運轉著,思索著現下該如何為自己開脫。


    可還未等說話,老夫人已經不冷不熱的開了口。


    “你以錢賄人, 刻意欺淩,還強迫插手公府胡亂分院。我看你這身家,也不像是貧困人家出來的孩子,為何就要到我國公府為婢?你心存的是什麽目的!”


    湘月怔住了, 盯著一地的金銀珠寶,不等想出辦法,心緒已讓老夫人話中其中的一句話牽住。她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看向錦瑜,難以置信地問:“……我胡亂插手分院?”


    錦瑜卻不曾看她,垂在膝前的手緊握,一橫心道:“當初……確是你插手分院的!”


    湘月不敢相信,轉瞬似乎明白了什麽,想來是錦瑜分院之事暴露了,情急之下將事情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胸口驟怒,氣意瞬間被點著了,怒道:“我確討好你想讓你給我分在一個好一些的閣苑,可其他人和我有什麽關係?怎麽是我插手分院的!”


    “是你告發了陸臨霜她們行弊,還讓我給她們差一些的院的!”


    “不是的!”湘月的臉漲紅了,一時心急,幾乎哭出來。


    堂中央問蓉突然上前推搡了她一下,憤斥:“你這丫頭!錦瑜不隻一次向我說過你仗財跋扈,竟還狡辯!”


    一旁的阿圓隱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要說話。


    她雖不知當初分院時,錦瑜與湘月私下究竟是如何交涉的,但目前的狀況,她也能清楚的看出,錦瑜明明是想著將所有的事情全部推脫到湘月的身上。她雖然厭極了湘月,但是當初在紅楓苑,錦瑜所做的一切也令她十分厭惡,現在見她這般故作無辜,不禁打心裏的憎惡,恨不得馬上撕破她的偽飾。


    剛邁出一步,她身邊的紅玉卻抓住了她,又對她搖搖頭。


    問蓉說著又跪下來,對著老夫人穩穩當當一磕頭,哀泣道:“老夫人,奴婢隱瞞您關於錦瑜的事情,確是奴婢的過錯,但奴婢向您擔保,錦瑜這孩子絕非放肆之人,她與錦心同胞,您看錦心的為人便是知道的。何況這孩子從小在村裏長大,心性純良,怎會做這些勾當?定是有人強迫誣陷她啊!”


    “不是這樣的!”


    湘月心急如焚,隻覺自己百口莫辯。眼淚都急出來了,無可奈何,她視線一巡目光瞬亮,跪在了紅玉的麵前,“紅玉姑姑!你應該知道是怎麽回事的!不是湘月!姑姑,湘月求您,你告訴大家好不好!”


    紅玉默默退開了一步。


    歎了口氣,她複又步行到大堂正中,恭敬道:“老夫人,依紅玉看,分院一事,黃湘月與王錦瑜二人各執一詞,且時過數月,恐怕已無法證實。好在並未鑄成大錯。湘月雖有主錯,但錦瑜身為掌事,卻意誌不堅,沒能按時稟報家主,也當有責任不可推卸。所以,紅玉覺得,此事,還是共罰較為妥當。”


    湘月鬆下一口氣。錦瑜聞言卻心中一緊,“老夫人恕罪!此事……此事真的無關奴婢啊!”


    “罷了!”老夫人不耐煩地揚了揚手,瞥了眼地上的珠翠銀玉,又問:“分院的事你既不願認,那你買通馬廄與浣衣苑掌事,刻意欺壓誣害他人一事,你可有何話說?!”


    湘月臉色一僵,看著那些珠銀,第一次竟覺額外的刺眼,期艾道:“這些……是因為……是因為——”


    朱嬤嬤立在角落陰惻惻地開口,“姑娘可別想著誣賴老奴!姑娘當時吩咐老奴的時候,我身邊可是有丫頭在的,可有人證!”


    “就是!”劉嬤嬤在一旁幫腔。


    湘月疾狠地瞪過去一眼。


    便在這一刻,她大抵明白了自己的所為已全部敗露了,也不會再有他人替自己說話。她咬咬牙,幹脆承應下來,道:“是……這些確是奴婢所為。但!那是因為陸臨霜林秋杏她們辱罵奴婢,奴婢氣不過才這樣做的!”


    “誰辱罵你了!”秋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一開始,就是你先和我們過不去,你還——”被紅玉攔下來。


    老夫人不是傻子,雖事情緣由一直不明所以,但這麽看了半天,真相到底幾何心裏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眉頭一蹙,瞥了眼湘月,下令:“這丫頭是可惡的很,年紀才這麽小,心裏就這麽多盤算!帶出去,責三十杖,逐出府去!”


    “老夫人——”湘月驚住,幾乎嚇傻了,一瞬渾身劇烈顫抖,眼淚滾下來,“老夫人!奴婢知錯了!求老夫人開恩!”


    老夫人卻不理,揮揮手,命人快點將人帶走。


    湘月哭喊道:“老夫人!您不能這麽對我啊!我娘是張婉婉,她的舅母是雲湘,您可還記得?您還曾抱過我娘呢!”


    老夫人一時怔了怔,“雲湘?”


    “嗯!嗯!”湘月的心裏升騰起一絲希望,掙開了小廝的手,重新跪在老夫人麵前,“老夫人,您可還記得?她是您的庶堂姐,也是我娘的舅母,奴婢便是她的親外侄啊!”


    老夫人的眉宇逐漸舒展了,明顯是憶起了一些印象,再望向湘月時,神容似有了些變化。


    老夫人雲氏乃雲南王之女,當年奉旨嫁於定國公沈竹胤,雖是貴嫁,卻是遠嫁,雲南與京州天南海北,而今過了數十年,她幾乎再不曾回過家鄉。對家鄉那些親眷故土的印象,也多存在小時候。而今世人若說起這定國公府中的老夫人雲氏,多都說她福壽雙全,榮華貴胄。卻無人知,其實打從心底深處,她也是極其思念家鄉故土,家屬血親。


    也是由於如此,所以在她聽見臨霜奏響那曲雲南鄉曲時,才會有那般大的反響。她知曉自己此生重歸故土的心思已無望,故也隻能用些曲樂詩文作為紀念。卻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還會遇見與家鄉有牽連的人。


    隻是……


    那猶豫的神容僅一閃而霎,又終恢複成了一片冷意,老夫人冷哂一聲,掌中木杖錘地,道:“公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若是誰的偏門親戚都來左右插上一手,這府裏,可不得亂了套!帶下去!責三十,逐出府去,永不錄用!”


    “老夫人——”湘月一驚,心中徹底絕望了,眼眶的淚怔怔落下來,伏地哀求,“不要啊老夫人!湘月知錯了!湘月真的知錯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再過湘月一次機會!求老夫人——”


    她喊得歇斯底裏,長公主聞著心胸煩躁,連忙召喚,“還不快帶下去!在這裏等著老夫人動怒嗎!”


    湘月仍舊在哭,立時幾個小廝應了令上前,連扯帶拽,半拉半迫地帶著湘月下去了。


    尖厲的哭喊聲逐漸聽不見了,屋裏靜下來,恢複了最初的寂寂。


    眾人心有餘悸,靜滯了少晌,紅玉步上前,又一請禮道:“老夫人,湘月既已發落,那麽敢問,問蓉姑姑與錦瑜、錦心這兩姐妹,又當如何措置?”


    問蓉心頭一沉,狠厲地向紅玉望去一眼。


    她自知此次紅玉在家主麵前揭發這一切,其實已有所保留。若她不僅隻為了警告,咬定一切皆乃錦瑜所為,恐怕這一回她便再無法翻身,恐還要連累錦心受懲。隻是她卻不想,憑借紅玉,竟也能一朝將她掣肘到這個地步,心中不免憤恨。


    若早知如此,當初……


    緊緊攥住拳,她心知眼下不是同她置氣的好時機。強忍下了怒意,向老夫人跪下來,叩首懇求,“老夫人!奴婢有罪,可奴婢當真是護女心切,也憂心老夫人為奴婢的事分神,這才刻意隱瞞老夫人。奴婢懇求老夫人,這件事不願阿瑜與心兒,若老夫人有氣,可否隻罰奴婢一人,恕過阿瑜與心兒!”


    “娘!”錦心不忍,出聲喚了一聲。


    錦瑜亦酸紅了眼眶。


    老夫人麵目冷靜地睨盯著她。


    見她一直以額伏地不肯起身,老夫人長歎一息,“也罷!”


    她示意了一下,令陳嬤嬤將她扶起,盯著她的臉。


    問蓉卻一直垂頷著頭,不敢與她對視。


    老夫人的神情不掩失望,道:“問蓉,並非我說你,虎毒尚還不食子,你怎就能將你這孩子拋在外麵不聞不問!你這過錯,說小不小,這件事,你刻意隱瞞我不說,可也不過瞞於一時,將來又當如何,你又想沒想過!”


    問蓉以袖拭淚,不敢駁她言辭,隻能順著她的話語稱是。


    老夫人又一歎氣道:“罷了,好歹你也侍候我這麽多年,親人家眷也都在府裏,我也便不重懲了,便罰你三個月的月錢,打今兒起,去外苑做事吧!至於你這私女,可著實不是個掌事的料!我可應你之求不罰,但也再不能讓她掌管紅楓苑。依我看,便留在後院先做個粗使吧!”


    錦瑜的心情頓時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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