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是不識沈長歌與沈長昱的。她自入府以來,從未見過家主。此刻見這兩個少年的衣容相貌,心中大抵有了考量,卻不敢胡亂叫人。秋杏與臨霜卻是一時愣住了,訥訥地沒有出聲。


    頓了一頓,沈長歌略微一思,回首對沈長昱道:“長昱,你先進去,我等下就來。”


    沈長昱應了一聲,很快自側門入了苑,又反手闔上門。


    稍稍向前了兩步,沈長歌道:“怎麽了?”


    原地定了幾秒,秋杏心一橫撲通跪下來,頷首道:“三少爺,奴婢求您,幫幫臨霜吧!”


    阿圓心中登時一驚,才知這少年竟是國公府的嫡三少爺,愣了愣,也下意識屈膝跪下去。


    臨霜見狀愕住了,立在原地躑躅片晌,方想同樣下跪,卻被沈長歌擺手止住。


    靜靜看了看麵前恭順跪伏的兩人,沈長歌心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蹙眉,“發生了什麽事?”


    “稟三少爺……”臨霜隻覺自己的喉嚨都仿佛塞住了,吞吞吐吐道:“是奴婢……不慎,將塤弄丟了……”


    沈長歌愣了一下。


    “你可是掉在了哪裏不記得,或是落在閣苑忘記帶了?”


    “我……”雙手緊緊糾錯在一起,臨霜不知究竟該不該實說。


    “不是的!”卻是阿圓率先疾聲回答,“三少爺,臨霜是將塤帶過來的,我們都親眼看著的。可臨霜的塤,是被人偷走的!”


    “阿圓!”臨霜小聲製止了她一句。


    沈長歌聞言,臉龐卻忽地沉了一沉。


    “怎麽回事?”


    他靜靜問道。聲音雖如常冷平,卻已然隱含了厲色,令人聽及無端心緒一緊。


    臨霜定了定,剛想張開口,卻見他已經指向了阿圓,道:“你來說。”


    阿圓愕了下,舔了舔唇。心中仔細斟酌著言語,將方才所發生的事宜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默默聽完她的話語,沈長歌一時不曾說話,靜立在原地長久沉默。


    “三少爺!”見他一直不發言語,秋杏叩了一首,道:“求您,幫幫臨霜這一次吧!臨霜走到如今這一步極不容易,如今沒了塤,這次擇選便注定無望了。求您了!”


    “是啊三少爺!”阿圓同樣懇求道:“您就看在臨霜這樣努力的份上,幫她這一把吧,奴婢求您!”


    臨霜一時未曾說出話,她低頭看著阿圓與秋杏兩人,胸口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淌過,沁得她心頭一熱,瞬間淚凝於睫。


    她望向沈長歌。


    麵向著她,沈長歌隻見她微紅的眼眶,唇角微抿,深黑的瞳似乎潤了水色,異樣的明亮,也異常清澈。她似乎很想哭,隻是強忍著不令自己哭出來。清麗的麵龐滿是隱忍倔強,入目無端令人心生愛憐。


    沈長歌的心弦,便在這一刻仿佛被徒然波動了一下,一刹撇開了眼,落向了秋杏。


    “那你想讓我怎麽幫她?”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問出這樣一句。


    聽見他的問話,秋杏的臉瞬時頹喪下來。


    她其實很想說,希望他可借一支塤供臨霜應擇,可是還未等出口,她便已知她這想法有多麽荒謬,妄向家主討求已是大忌,更何況是向他開口討借私物於一個低卑的小丫鬟。


    看來這一次,臨霜是注定無解了。


    秋杏徹底鬱悶下來。


    沈長歌卻暗下懊悔。


    他方才開口便已經後悔了。那本是他心中一亂,下意識的反應之辭,聽去卻極似冷諷。此刻他淡垂著目光,沒有去看麵前的臨霜。腦海中卻全是她方才的神情模樣,不禁感到些許懊惱。


    靜默了片刻,他終是抬起頭看,望著她,靜靜吐出一息,道:“罷了,你隨我來。”


    ·


    沈長歌在公府中的居所紫竹苑距離晴源居不近,但起碼同在東院,倒也不算太遠。臨霜跟隨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紫竹苑,就在即將步入內苑時,腳步不覺停了下來。


    “站在那做什麽,進來。”發覺到身後的人不曾跟來,他頭都沒回地命令了一句。


    臨霜微怔,遲疑了片刹,啟步跟上去。


    紫竹苑內的景致與東院其他地方是大為不同的,一入苑便有這種感覺。苑內異常的靜謐,一花一池,一草一木都設置得極其考究。內苑的主臥東處,真生得一片紫竹,竿竿聳立,竹葉繁茂,遠瞧似一片紫雲屹立。


    一進內苑,正在室內收衣的安小開立即迎過來,“少爺,您這麽快就回來了!”他目光一瞥看向他身後,眼睛徒然一亮,“臨霜姑娘!”


    臨霜對他靜施一禮。


    “小開,去沏杯茶。”沈長歌丟下一句,徑直推門入了房間。


    “噯”了一聲,安小開立刻跑遠了。


    隨著沈長歌走入房間,臨霜停下腳步,隻見他直接走進房間深處,自一麵書架前翻尋著什麽。她立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入,見他未曾再像方才那般命令自己,也便沒有動作。


    視線四顧,臨霜打量著這間房間。


    這間房間很大,也很空曠,極大的一個空間被分割成數個隔斷,被隔成寢居、書房等數個地方。房間的設置異常簡單,除卻筆墨紙硯、書案燭台等日常用品再沒了其他雜物,卻收整的非常整潔。


    靜看了一會兒,沈長歌已從內室走了出來,將一個精致的小盒遞給她。


    打開來,一個精致的陶瓷塤器靜躺在盒內。整個塤體玉一般雪白,一塵不染。


    臨霜的胸口徒然燙了,她咬了咬唇,忽地屈膝下跪,“奴婢謝三少爺相助!”


    還未等她膝蓋及地,沈長歌已一把將她撈起來。


    “你不用謝我。”他道:“這塤乃我私藏,我可以借給你,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臨霜怔了怔。


    靜靜抬起頭,她瞳仁清澈淡定,含著些微的不解之色,望向他。


    第34章 拒絕


    靜了片晌, 臨霜問道:“敢問少爺,是什麽?”


    凝眸看了她一會兒,沈長歌緩緩垂下眸。


    轉過身,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望著窗外。等了片刻,臨霜終於等到他的聲音,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 你參加這次擇選, 是為了不再受人欺淩, 對嗎?”


    臨霜微怔,不知他所言何意,誠實應答了, “是。”


    轉過身,他看了她一眼。


    半垂的手漸漸收斂,沈長歌的心裏湧起一絲糾結,被他強行壓下, 道:“如果我說,我可以把塤借給你,但要求是若最終你勝了, 也不可入紫竹苑做我的侍讀,你願意嗎?”


    臨霜一驚,隻聞胸膛倏地“咯噔”一聲。


    不待她說話,他立即又道:“你的願望隻是避禍, 可令自己不必受他人所欺。我祖母與長公主皆是愛才之人。如若你這一次順利,無論會否成為我的侍讀,祖母與母親也定會好好安頓你。這般,你也再不必受他人欺負,也算實現了心願。你可願意?”


    巨擂的心跳逐漸平息下來,臨霜的心情卻逐步沉了下去。胸口灌上了沉鉛,壓得她沉甸甸的,空落落的疼。


    他說的不錯,起初她選擇參與這次擇選,不過隻是為了避欺。可是經過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心境已經改變,早已不是單純的想要躲避欺淩,而是……


    她是為了避禍才選擇報名了擇選,可卻是為了成為他的侍讀,才這樣努力。


    可是,如果即便贏得了這次擇選,贏得了老夫人與長公主的青睞,卻無法成為他的侍讀……


    那麽即便是勝出了,又有什麽意義?


    可眼下最令她感到失望難過的,卻是……


    原來,他是真的不想她選上的。


    心中隱隱泛著澀意,臨霜歎了口氣,手臂微動,將那個盒子放在了他麵前的案上。


    沈長歌一怔。


    努力平複自己的氣息,臨霜平靜道:“回三少爺,奴婢不願意。既是如此,奴婢便不借用少爺的塤了。”


    “為什麽?”這個回答反令沈長歌有些詫異,“隻要你順利吹奏過那一曲,無論結果,你今後都不會再輕易被人蔑視了,又為何……”


    搖了搖頭,臨霜打斷他的話,“少爺的侍讀無論是何人,都是少爺的選擇,可這個決定,也是奴婢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奴婢還是謝過少爺願助奴婢這一次。奴婢謝三少爺。”


    說著她躬身向他一禮,動作生疏標準。而後抬起眸,望了他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似有些失望,有些怨懟,有些不甘,還有……些許不舍。


    沈長歌的心弦倏然又亂了,目視著桌上的塤盒,心中糾蹙,纏亂的神緒愈來愈亂,也愈來愈不安。


    靜滯許久,便在他即將都要放棄的時候,臨霜道:“少爺,奴婢還要盡快回晴源居候選,便不久留了,奴婢告退。”


    心裏空洞洞的,再待不下去。留下這一句,她不等他應允便轉身朝外走出去。


    “臨……”


    沈長歌一愕,下意識想追上去。步子一動才反應過來,又生生忍住了。


    靜靜垂下眼簾,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又鬆開,澀澀閉上眼。


    院內突然傳來一聲碎瓷輕響,伴隨著小開的疾呼,“呀!臨霜姑娘!抱歉!你怎麽樣……”


    沈長歌忽地睜開眼。


    ……


    苑門口處,臨霜捂著手臂,麵頰蒼白。滾燙的茶水漸暈了她的裙擺,也在白皙的臂上留下一道深紅的燙痕。她方才走的太急,不想竟與突然自苑外轉彎而入的安小開撞在一起,也撞翻了那一壺方才沏煮好的濃茶。


    她忍著痛搖頭。視線靜瞥在地上的瓷杯上,倏地凝住了。


    ……


    ……是選過,那時候也就比你現在大些,什麽都不懂,考詩詞的時候連韻腳都沒壓上,考樂律更是,什麽都不會,幹脆找幾個瓷杯子灌上水就上去了,現在想想,真是……


    ……


    心跳瞬時間頓了一拍,臨霜眼睛刹那閃亮。


    “你怎麽了?”頭頂忽地響起另一個聲音,接著手臂被一隻微涼的手拉了過去,“可傷到了哪裏?”


    臨霜卻恍若未聞,甚至不曾抬頭看他,隻一直盯著地上的碎片抽出手來。沈長歌怔了下,雙手懸在半空不由一僵。


    臨霜立即急忙道:“我沒事!少爺,小開,我還有事,先走了,留步!”說著她忽地扭過身,青白的裙袂在眼前一花,身影很快消失在院中。


    安小開錯愕住了,撓頭,“臨霜姑娘這是急什麽……”


    望著她遠去的方向,沈長歌唇角微抿,垂眸看向掌中的塤盒。方才他本想將這遞給她,卻還未等出口她便已匆匆跑走了。


    一線心緒閃過,他的瞳光又漸暗了下來,低聲吩咐,“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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