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這時,年少的陸鬆柏便會衝出來,用石子趕走那些孩子,然後蹲下來擦掉她的淚,“臨霜,別聽他們的!你可是我們陸家的小明珠啊!”


    爹爹也教導她: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即便受了他人欺辱,也不可欺辱他人,自當對人懷有敬愛之心。


    可是……


    “爹……”


    “我按照你說的,愛人,敬人,卻還是會遭人欺淩,又當如何呢?”


    清緲如霧的話語逐漸飄散,臨霜懷揣著那塊自家中唯一帶來的方帕,輕輕闔上眸。


    夜,再漫長,終將還是會過去的。


    第6章 長序


    晴出霜旦,碧空萬裏,正是冬末春來的好時節。


    紅楓苑內,錦瑜正在一一訓斥眾女。


    “衣冠不整,發髻不齊,闔手的位置不對,罰。”


    “衽結沒有規係整齊,交領處還有發絲,罰。”


    “指甲修剪不齊,衣袂太皺影響觀容,罰。”


    ……


    一個一個查驗下去,幾乎沒有一個可全然通過,直到一行人全部點查完,錦瑜靜立中央,清麗的麵龐帶著嚴厲,定聲道:“你們作為我紅楓苑的奴婢,卻一個個衣衫不整,容止難觀。回去,都給我將府規中衣容這一項罰抄十遍!聽明白了嗎?”


    “是。”眾女紛紛欠身。


    “都下去吧。”


    一行人立刻如蒙大赦般退下了。


    “錦瑜。”一個淡漠的聲音從紅楓苑的苑門出傳來,冷冷淡淡的,沒什麽溫度。


    錦瑜回頭望去,眼神立即亮起來,“娘!”


    那是一個年逾四十左右的婦人,身著暗蒼色羅段,青絲高束,隱約已泛出了微微的白。她的臉上略施薄粉,雖遮不住麵頰的歲紋,卻仍可見年輕時的柔美姿色。狹長的眸眼角微挑,平添了抹傲冷的厲色。


    錦瑜歡快地躍過去,方才走近,才發覺她身後還有一個人,滿臉的歡喜頓時斂住了,“妹……”


    她雖說著妹妹,但乍望過去,那女孩卻比錦瑜還高上半頭,風姿綽約,長挑的眸同婦人如出一轍,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姐。”


    婦人輕咳了一聲,平淡的語調裏似乎有些不悅,“我和你說過,在公府的時候,你該叫我什麽?”


    清麗的麵龐似乎僵了僵,錦瑜斂眸欠了欠身,“問蓉嬤嬤,錦心……姑娘。”


    問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微仰的頜透出種逼人的倨傲。錦心亦是抬了抬唇角,臉上卻沒什麽笑意。


    十指緊握,錦瑜努力克製著自身的局促,期期艾艾道:“不知……嬤嬤與姑娘此來紅楓苑,可是……有何貴幹?”


    “哦,也沒什麽大事。”問蓉平平道:“隻是聽聞,前些日子來了一批新的丫頭,可是真的?”


    “是。”


    “那正好。”她緩緩轉了視線,直望著錦瑜,“如今老夫人房中,長公主房中,和二少爺、三少爺房中都急缺人手,正等著這一批著好的補上,分院的時候,你記得,多留意著點。”


    深幽的目光深意莫測,錦瑜怔了一刹,旋即立刻懂了,黯黯低了頭,“是。”


    那些新來的丫頭雖歸於紅玉教導,可經過考核過後,具體的分配卻仍舊交於紅楓苑負責。或許是想到了這一層,錦瑜的雙唇微微抿起,透出的神色說不明是氣憤還是委屈。


    事情交代完畢,問蓉似是再沒了其他要吩咐的事宜,啟步欲轉身走。側眸一瞥卻望見了錦瑜的臉色。她略頓了頓,挑傲的眉間輕微一蹙,又一瞬消逝了,主動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阿瑜。”


    大抵是她很少這麽喚她,又是極溫柔憐愛的聲色,錦瑜驀地濕了眼眶。


    輕歎了一口氣,問蓉道:“你再在這後院耐些日子,等有機會,我再試著安排你,進家主的閣苑裏。”


    “你別怪娘,娘就生了你和心兒兩個,怎會不疼你呢?但你也知道的,你的身份和心兒不同,所以……”


    柔和的聲音透著無盡的無奈,盡管錦瑜未少聽聞這番話,卻仍忍不住心頭發酸,眼淚一刹墜下來,“我明白。”


    輕拍了拍她的手,問蓉露出微笑,“好了,我也要和你妹妹去拜見老夫人了,紅楓苑也一堆事等著你,你快去忙吧。”


    錦瑜點頭。


    撂開了她的手,問蓉不再說什麽,轉身緩步離去了。


    從始至終,那個被她喚作妹妹的錦心未發一言。輕瞥了她一眼,女孩嬌柔的眼波似漾了一絲不屑,隨著問蓉一同走開了。


    ·


    已入了夜,月明星稀。清渺的月光柔和明亮,在寂靜的小院中揮灑了淡淡甜霜。


    紅楓苑的大屋內,一個丫頭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方一回屋,便鬼頭鬼腦地閉緊了門。她吵吵著要水。最鄰近的女孩匆忙地斟了一杯,看著她飲牛般咕咚咕咚地啜下去。


    一旁正在疊衣的小丫頭笑了一聲,斥道:“阿圓,你火燒屁股啦?這麽匆忙。”


    “你知道什麽!”被換做阿圓的女孩兒回駁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朝房外探了探,確認隔牆無耳,才神秘兮兮地放輕了聲音,低語道:“我跟你們說,我聽到了一個大消息!”


    “什麽什麽?”


    十幾個女孩頓時一股腦的圍上來,好奇地盯著她。


    阿圓是個十一歲的半大姑娘,人如其名,白皙的麵頰圓圓的,兩個大眼睛也如丸大的葡萄般烏溜溜的圓。她是來自南境小泠村的女孩,據說是村子發疫死了爹娘,賣身葬親,被公府的嬤嬤用五兩銀子買了回來。但她天生屬樂天派,即便入府為奴也成日喜滋滋的。這幾日這些新來的丫頭被後院那些三等婢女欺壓做活,無不抱怨。唯有她做便做了,偏還同那些婢子打的火熱,更是探聽了一些府內的新聞趣事回來同眾女敘說。


    女孩子們都私下稱她為“小嗩呐”,故每當她說聽到了新聞,丫頭們總愛湊上去聆聽,是為每日的辛勞中唯一的樂趣。


    十幾個女孩兒圍著阿圓,小小地湊成了一個圓圈。阿圓數了數人,問道:“人都齊了嗎?”


    “沒。”其中一個女孩子答:“臨霜和秋杏不在,方才錦瑜姐姐說她們的衣服洗得不好,被叫去教訓了。”


    阿圓的臉上透出一抹憂色,片刻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等下再同她們私說吧。”晶亮的目光一一巡過眾女,她低聲道:“我聽說,下一周啊,我們就要分院了!”


    “啊?!”


    她話音一落,一屋的女孩子似是炸開了鍋。有些驚喜,有些驚訝。阿圓“噓”了一聲,將議聲勉強壓下來,皺眉,“你們小點聲!我也是偷聽到的!”


    “嗩呐!你這消息準不準啊!當初紅玉姑姑說三個半月,不是還有半個月嗎?”人群裏一個女孩子推搡了她一把。這些女孩子雖同一時入府,但經過三個月的教導,互相已然拉開了差距。突然考核,不乏平日一些投機取巧的丫頭覺得慌愕。


    阿圓道:“應該沒差!我是聽蘭秋姐姐說的。據說,就是為了突然檢查,考驗我們的真實實力!”


    她這般一說,其中幾個女孩子更是慌了。蘭秋是紅玉姑姑身邊的人,她既開了口,想來更是沒有差錯。


    倒有幾個平日便較為優秀的丫頭不慌不忙,紛紛竊竊談議起後院外的五個院落。其中一女湊近了阿圓,笑著問:“阿圓,你想去哪個院啊?”


    “我啊……”阿圓仿佛真的偏頭想了一想,明亮的眼眸轉了轉,平透著絲狡黠,“哪個院都無所謂。最好啊,是個少爺、小姐的苑閣裏!”


    周圍頓時爆開一陣嬌嬌嫩嫩的笑聲,一個女孩兒立即順著話戲謔,“然後,再做個姨娘什麽的,對不對?”


    四周的笑聲登時更歡了。阿圓羞惱地拗了把她的腰,嗬斥,“去你的!”


    一片歡聲中,有人紅著臉問道:“阿圓……那,國公府都有幾個少爺呀?”


    問聲一起,四周的笑頓時噤了,一刹同時望過來。


    “你們不知道?”迎著四周更加新奇的視線,阿圓微微一詫,盤起腿開始做講解。


    國公府自定國公沈成清逝後,爵位自由唯餘的一子沈竹胤承襲,沈竹胤娶雲南王之女雲氏為妻,誕三子一女。大房長子沈震域武藝超群,娶樂安長公主為妻。樂安長公主雖為沈震域嫡妻,但據聞那沈震域在樂安長公主之前本還有一位妻子,乃現兵部尚書之妹林氏,隻是後來先帝為攏懷遠將軍沈震域,即下旨以平妻之位令樂安長公主嫁之。隻是那林氏福薄命淺,樂安長公主方嫁入府中一年,便怏怏病逝,撒手人寰。


    若說起這樂安長公主,也是一位故事頗多的傳奇。


    她與當今梁帝本為先帝的側妃淑妃所出。先帝的正妻郝皇後,母家乃當今大梁國相郝興宏之妹,一生隻誕有福佑太子一子。奈何郝後與福佑太子命運淺薄,自承安二年感染天花而逝。先帝膝下子薄,又心係郝後,而後複一年便駕崩而逝。並立淑妃之子即位,也便是當今梁帝。


    先帝女多子少,那樂安公主此前本是一位並不得寵的庶公主,便連封號也無。自梁帝登基後,竟就成了正經的嫡長公主。樂安長公主與梁帝自小姊妹情深,自梁帝登基後自然身位倍增,不僅贈封為嫡長公主,又賜予“樂安”一號。長公主嫁於定國公府,不過後一年,梁帝又納予國公府夫人雲氏的幺女沈君瑤為妃,又自不久後誕下現太子蕭玨,便就此使得定國公府風光無限,門楣光耀。


    雲氏的二子沈震林承襲祖上,亦自小同大哥沈震域習武,夫人李氏也乃世家大族出身。可惜十年前梁國與西境戎族發生戰亂,沈震林戰死沙場。三房沈震傑自小體弱,不諳武藝,已年近三十並未妻娶。然梁帝聖譽,便將京州一帶兵器所交其打理,而今承擔兵部的武備一職。


    而今寧國公沈竹胤年逾花甲之年,自兩年前便已辭官避世,府內一應事務皆由老夫人雲氏與大房夫人樂安長公主打理。國公府至雲氏的孫輩,長孫沈長歡與長孫女沈吟嬈為沈震域原妻林氏所生,乃一對龍鳳之胎,年歲不大便已隨父習得一身武技,而今終年同沈震域一齊在北地,甚少回府。次孫沈長歆、次孫女沈吟嬌為二房嫡夫人李氏所生。自沈吟嬌所誕不久,二房沈震林便殉節身亡,許是逝子之痛過重,此後雲氏便下令沈家後代棄武從文,不得從軍。


    三孫沈長歌乃樂安長公主所誕,至今年方滿束冠之年,雖年紀不大,但其才子之名已名貫京州。長孫沈長歡雖亦是沈震域妻室所生,然林氏的身份到底不如皇家。坊間甚至私傳,懷遠少將軍沈長歡雖為長孫,但這公府嫡孫之位,當為三少爺沈長歌所有。


    四孫沈長昱為二房沈震林的妾室俞氏所誕,沈震林逝後,俞氏與庶子沈長昱自二房主母李氏的威嚴下,不免頗受打壓。老夫人看在眼裏,便自小將沈長昱同自己膝下教養,時日一久,倒同年歲相仿的沈長歌走得較近。而幾年前,在沈震域的指令下,自北境邊關突送回一個小男娃,據說乃沈震域自北地所納的一位小妾所生。其母在生產時難產而亡,幼子無人照料,隻可送回府內托老夫人照料。老夫人老來得孫,更將這幺孫視為心肝一般,取名,沈長星。


    而今除卻行末的五少爺尚處幼年,公府之中其他的少爺小姐幾乎已年過十五,僅四少爺沈長昱與二小姐沈吟嬌還未及,要到來年方至。而據阿圓所知,此次分院,老夫人的中院中、西院二少爺沈長歆、東院三少爺沈長歌的房中都急缺小廝婢女,也紛紛盼看著此次新來丫頭小廝門的分院。


    四下的小丫頭們聽得出神。有人聽罷,頓時樂了,“阿圓,你還說要去哪個少爺苑閣裏,幹脆就說,要去二少爺,或是三少爺苑閣裏不就得了?”


    第7章 分院


    “對啊!”


    “就是啊!最好是三少爺,畢竟,嫡孫呐!”


    旁邊幾個女孩也立刻笑了出來,嘻嘻哈哈好不熱鬧。阿圓聞言卻沒有笑,雙眸一瞪蹙起眉,“我和你們說!你們玩笑歸玩笑,去三少爺房中這話,出了這個門,可絕對不能隨便說啊!”


    她說得十分鄭重,倒令這些小丫頭們覺的齊了,一個個又好奇起來,“這是為何?”


    阿圓抓了抓頭發,似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猶疑了一會兒,咳了一聲,召喚著女孩子們貼在一起,嘰嘰咕咕低語了一番。


    女孩子們聞聲大驚,“啊?!”


    “真的——?”


    阿圓立即又“噓”了一聲,朝窗外一顧,才道:“你們知道就行了啊!千萬別說出去,知道嗎?”


    眾人立即默聲點頭,麵麵相覷,紛紛捂住了嘴。


    人群裏一個身披熒色衣衫的女孩兒望了望眾人,眸光一斂,忽嗤了一聲,道:“你們想的倒美!以為少爺的閣院可是那麽好入的?再說,即便入了也不過是個粗使,有什麽可盼的。”


    她言罷,又輕睨了一眼阿圓,嗤笑道:“而且啊,就你這個小嗩呐,還想入少爺小姐的閣院?我可聽聞,家主的閣院唯有品貌相宜的丫頭可入,你覺得,就你的麵貌,可夠格?”


    她話語說的雖平,然而聽上去卻嘲意滿滿。其中有人聽不過去,蹙起眉,“湘月,你這話可是過了吧?明明都是姐妹間的玩笑!你……”


    一旁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對她搖了搖頭。


    這批女孩子們多數都是由貧家困戶中賣來公府的,可湘月卻不同。無論是家世,還是身位。


    湘月本姓黃,乃是南地一處商賈大家的子女,因家世落沒,不得已才將女兒送入公府為婢。據說那黃家拐著彎算,也可算得上公府老夫人的偏門親戚。那黃家將女兒送入府,打的算盤也是想讓湘月同哪一房的少爺係上些瓜葛,也好光明正大同公府沾親,便帶著黃家重複門庭。聽聞她此番入府,所帶的打點姑姑嬤嬤的金玉銀錢便占了半大的箱子。便連那最凶的教習嬤嬤對,她仍是恭維相迎,做得再錯,卻是連半個指甲都不敢碰的。


    所謂“虎死餘威在”,即便黃家落沒至此,湘月而今淪落至和這些落魄民女同寢同居,可她做慣了大小姐,其實內心裏是看不起這些貧農丫頭的。這些女孩子雖年幼,然交往得久了,也看得出她與自己格格不入,不巴結,也不招惹,倒也過得相安無事。但乍然聽諷,也確實令人有些微尷尬。


    阿圓到底年紀尚小,平日與人來往,也素來是純樸管的了,何曾受過這種諷謔?她的圓臉略略漲紅了,忍了又忍,騰然站起來,怒道:


    “黃湘月!你牛什麽?,我是長得不好看,你又好看到哪裏去了?若說我們這二十人裏最好看的,要數臨霜和秋杏!我是進不去少爺的閣院,那也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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