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孩兒與龔珍一道擬定的兩部尚書、左右侍郎人選還請父親過目。”衛嵩懷著激動心情道。衛憫淡淡掃了眼。衛嵩察言觀色,道:“兵部戶部幹係重大,必須得用信得過的人才行,之前虞慶、姚廣義皆是百裏挑一的人選,可惜都疏忽大意中了韓蒔芳的圈套。父親若是信得過孩兒孩兒願意替父親看著戶部絕不讓外人染指一分一毫。”衛嵩如今雖已官複原職但仍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右侍郎。而與他差不多年齡的龔珍,卻已高居一部尚書很多年。更別提那個他最痛恨的小孽障在他革職在家期間竟已搖身一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顧氏弟子鳳閣行走。日後有顧淩洲抬舉未必不能更進一步。他是衛氏長子又到了這樣的年紀自然想趁著這大好機會往上升一升免得將來被人暗地裏笑話。七卿的空缺原本就可遇不可求,何況還是戶部這樣機樞中的機樞部門。衛憫手指在那張名單上隨意劃了下沒有說話。衛嵩不免忐忑。“靖達的意見呢?”衛憫撫了撫須,隨意問。龔珍跪坐在一旁,聞言擱下茶盞,笑道:“下官以為,大爺所言甚是有理,大爺之前一直在戶部任職,對戶部情況十分了解,戶部與其他各部到底不同,交由外人首輔未必放心,由大爺來擔任,再合適不過。”“而且,恕下官說句僭越的話,首輔待大爺,未免嚴苛了些,以大爺的資曆,與首輔的地位,早便該升七卿了。”衛嵩站在一邊,麵上不顯,心裏對龔珍的識趣十分滿意。衛憫打量這個兒子一眼,蒼眸藏鋒,不急不緩道:“你想做這個尚書,也不是不可以。”衛嵩霍然抬頭,目露驚喜。“孩兒謝父親信任成全!”衛嵩直接展袍跪落。衛憫眸底是無情的芒刺:“有句話叫「高處不勝寒」,虞慶的下場,你也看到了,你記住,在這個位置上,你可以庸碌無能,但決不能犯蠢,更不能自作聰明,否則,便是本輔也保不了你。”“父親放心,孩兒一定遵從父親教誨,絕不亂來,行糊塗事。”“那便好,起來吧。”“是。”衛嵩複垂手站到一邊,接著眼睛一轉,試探問:“那兵部尚書一職,父親著意由誰接任?”衛憫卻緩緩道:“本輔暫時不打算動兵部。”衛嵩與龔珍皆露出意外色,衛嵩禁不住開口:“父親這是何意?如今的兵部尚書,可是那蘇文卿,他之前接受父親招攬,靠著父親賞識步步高升,最後卻背叛父親,與韓蒔芳沆瀣一氣,這樣忘恩負義兩麵三刀之人,父親豈能留他?這些個寒門學子,自詡清高,其實最是不知廉恥。斬草必要除根,父親留他,豈不就是留著韓蒔芳這個禍害?”“隻要有可用之處,未必不能用。本輔不是對韓蒔芳手下留情,而是在做一個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的選擇。韓蒔芳將這二部經營的不錯,尤其是兵部,與其打碎重建,何不順手一用。本輔恰好還缺一個好用的馬前卒。在物盡其用前,本輔沒必要大費周折對付一個手下敗將。”衛嵩還是不甘:“可那韓蒔芳城府深沉,最是陰險歹毒,父親肯手下留情,他卻未必會領情。”衛憫笑而不語。這時,衛府提袍上來,恭敬稟:“首輔,韓蒔芳在外求見。”“他說是為請罪而來。”“哦?”衛憫毫無意外色,隻問:“所請何罪?”衛福答:“他說,他愧對閣老提拔,自知罪無可赦,願辭官歸鄉,頤養天年,再不過問朝事。”“他還有臉來!”衛嵩聽得直皺眉,冷哼罵了句“惺惺作態。”龔珍則揣測:“閣老,莫非韓蒔芳真的是看清形勢,準備退隱田園了?”“退隱田園。”衛憫咀嚼著這四字,施施然一笑:“他若真想辭官,就該直接掛印而去,而不是來見本輔。”“本輔所料不差,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如何做,對他最好。”說完,揚袖吩咐:“請韓次輔進來,再去烹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明棠很快將韓蒔芳到衛府的消息告知衛瑾瑜。燭火搖曳。衛瑾瑜一扯唇角,語調清冷平靜:“衛憫當了這麽多年的首輔,他要的是朝局穩定,獨攬大權,維係衛氏一族榮耀與地位,而不是趕狗入窮巷。韓蒔芳在朝中經營這麽多年,不是省油的燈,他們都明白,這種時候,與其內鬥,讓旁人坐收漁利,不如暫時握手言和,一致對外。”明棠露出擔憂色。“若真是如此,謝世子豈不是危險了?公子可要再去試探一下顧閣老的態度?”衛瑾瑜搖頭。“不必再試探,師父不會再插手西京之事。”明棠一怔:“可謝世子收複西京,到底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顧閣老之前也曾力排眾議,對青州施以援手。”“那是之前。”衛瑾瑜目中仍一片沉靜:“顧氏尚忠,謝琅一再二再而三拒絕班師回朝,已然悖逆了這個‘忠’字,師父到底是站在皇帝那一邊,他不會容許謝琅真的成為大淵心腹之患。”明棠說不出話。因發現,局勢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嚴峻許多。“那謝世子……”“這也是遲早的事。好在之前借著衛氏之手,他已穩住了西京和青州大局,就算將來朝廷發難,他也有餘力應付。他眼下不缺兵馬,也不缺民心,就差一個,一本萬利的籌碼了。”衛瑾瑜於燭火下握起一枚瑩白棋子,緩緩道。三日後,鳳閣再次召開大議事。這是衛憫正式回朝後第一次以首輔身份主持議事,意義與規格自然非比尋常,除了抱病在府中休養的次輔顧淩洲,所有六部九卿重要官員全部參會。經過一輪洗牌,六部之中,除了工部尚書裴行簡,幾乎已經看不到裴氏一派官員的身影。更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議事開始前,天盛帝亦如往常一般在曹德海陪伴下現身。皇帝駕臨鳳閣參與議事,是顧、韓二位次輔新立的規矩,以彰顯皇帝對朝事的話語權,官員們神色不一,顯然沒料到衛憫作為世家代言人,竟也容許這件事存在。“陛下。”衛憫先起身行禮。接著韓蒔芳和一眾官員都站了起來。皇帝掩唇咳了聲,笑道:“有太傅主持大局,朕放心得緊,太傅又何必非讓朕過來。”衛憫道:“陛下乃一國之君,親自參與大議事,倒也並非全然不合理,既然之前已成規矩,老臣又豈能擅自廢掉。陛下願意做一個勤政的明君,也是這滿朝文武之幸。”皇帝維持笑意,道:“朕也隻是閑來無事,隨便聽聽罷了,哪裏能如太傅一般總攬大局,明察秋毫。太傅既堅持,朕聽太傅的便是。”皇帝一口一個太傅,不可謂不客氣,仿佛之前大朝會上的針鋒相對並不存在。能坐在這殿中的皆是人精,隻一個眼神交換,便立刻明白,皇帝與首輔之間暫時達成了某種和解。客套完,皇帝照舊由曹德海扶著,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衛憫開門見山:“如今乃多事之秋,內憂外患,災禍不斷,所幸天佑大淵,北境、滇南連傳捷報,北梁與夷人節節敗退,江山尚算穩固。外賊終有肅清之日,然內賊卻不得不防。平西侯謝琅以收複西京的名義盤踞西京,屢召不歸,已然犯了身為人臣的大忌。陛下一再懷柔,與姑息養奸何異。因而,今日要議之事,便是如何鏟除西京之禍!”這話如一記重錘落在眾人心口。雖然謝琅盤踞西京,別有居心,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此前並未有人公然揭開問題本質。畢竟皇帝還要靠著謝氏與世家爭權。而衛憫甫一歸朝,便將矛頭直指西京,顯然是要徹底拔除謝琅這顆給世家帶來太多隱患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小波仍效忠皇帝的官員不免擔憂皇帝處境。然而天盛帝隻是極痛心道:“平西侯屢教不改,著實令朕失望,一切聽從太傅安排。”衛憫直接喚:“曹德海。”曹德海躬身出列。衛憫:“你即刻著司禮監草擬一道聖旨,給聖上過目,就說聖上身體抱恙,召平西侯回朝,有要事相囑,若平西侯拒不歸朝,直接曉諭全國,以逆臣論處。”曹德海心頭一驚,隱約覺出,真正的疾風暴雨即將到來,也不敢多說話,應是。天盛帝似有遲疑:“太傅雷厲風行,朕可以理解。但若平西侯真成了逆臣,朕如何向定淵王交代。”“這便是老臣要說的第二條。”“謝琅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定淵王難逃管教之責。除了發往西京的聖旨,陛下還須往北境發一道聖旨。”衛憫視線定在皇帝麵上:“謝氏滿門忠烈。陛下需讓定淵王在‘忠君愛國’與‘不肖子’之間做一個選擇。”“隻有定淵王向天下人表明態度,百姓才會相信,謝琅是真正的亂臣賊子。”天盛帝慢慢鬆開握著木椅扶手的手,點頭:“太傅深謀遠慮,朕實欽佩。曹德海,就依著太傅的意思擬旨吧。”“是。”曹德海躬身領命。衛憫又道:“謝琅若真要做亂臣賊子,朝廷派兵征討,刻不容緩。如今西南戰事基本平息,陛下,不若便冊封定南侯兼滇南行軍大都督裴北辰為平西元帥,去西京平叛吧。”一直沉默坐著的工部尚書裴行簡終於抬頭,起身,朝天盛帝行一禮,道:“陛下,滇南戰事雖然平息,但局勢尚不穩定,夷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此刻將裴北辰調離滇南,恐怕不妥。臣懇請陛下,另擇良將,討伐逆賊。”“有何不妥呢。”衛憫抬高語調,施施然看向裴行簡:“前滇南行軍大都督袁霈不是還留在滇南養病麽,論起對滇南的熟悉程度,袁霈不輸裴北辰。陛下,不如讓袁霈將功補過,官複原職,統領滇南軍務,如此,裴北辰便可以放心西進了。”裴行簡冷笑。“首輔這一招借刀殺人,可真是教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裴尚書謬讚了,論起借刀殺人,還是裴尚書更勝一籌,當日袁霈之子袁放是怎麽死的,隻怕不用本輔多言吧。”裴行簡與其父裴道閎不同,出了名的冷靜克製,麵色數變,到底沒再說什麽,深吸一口氣,坐了回去。“你們說說,這首輔為何非要逼定淵王府表明一個態度呢?”議事結束,百官三五結伴,往宮門外走,不時竊竊私語幾句。另一個道:“你懂什麽,這叫釜底抽薪,眼下謝琅以收複西京之名,盤踞西京,大淵百姓受其蠱惑,視之為收複失地的英雄,可謝琅到底乳臭未幹,聲望無法與定淵王相比,隻有定淵王向天下人表明態度,百姓才會相信,謝琅是真正的亂臣賊子。”“首輔真是好手段,這下,那謝琅怕是要大禍臨頭了。”“這還用說麽,北郡謝氏,出了名的滿門忠烈,如今出了這麽個亂臣賊子,定淵王如果不及時與這個兒子劃清關係,謝氏一族的名聲怕都要跟著受累,家門不幸啊。”衛瑾瑜落在最後,長睫低垂,麵無表情聽著眾人議論。衛府的馬車就停在宮門外。衛瑾瑜到宮門外時,衛嵩、衛寅,和衛氏兩個嫡孫衛雲縉、衛雲昊都恭立在一邊,侍奉衛憫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