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陽坐在一邊,聽出了這話中不同尋常的意味。立刻道:“世子放心,本官即可讓人知會附近州府,密切關注此賊動向。”“那便有勞知州了。”謝琅偏頭問李崖:“統計得如何?”李崖立刻呈上一本冊子:“世子,所有繳獲的金銀珠寶和糧食布帛都在裏麵了。”謝琅道:“給夏知州也看看。”“是。”李崖轉身將冊子遞給夏柏陽。夏柏陽問:“世子這是……”“金銀珠寶我用不上,夏知州找人清點一下,直接運進青州府庫便可。”夏柏陽意外兼吃驚:“這如何使得?”這間隙,軍醫已將傷處包紮完畢,謝琅攏上衣袍,道:“這本就是青州的民脂民膏,知州安心收了便是,也算我對知州這陣子照拂的回報了。”“再說,以後我也未必沒有需要知州幫忙的地方。”簷下鐵馬晃動了下,謝琅要召集諸將議事,直接起身回了堂內。夏柏陽捧著冊子,驚疑不定看了起來。第137章 戰西京(八)回到後衙夏柏陽第一時間將甘寧叫來,分享了這一好消息。“那樣大數目的金銀珠寶,他就這般慷慨贈予了青州府懷之,這一下,你總該不再懷疑這位世子的居心了吧。有了這筆銀錢咱們就可以往臨近州府購買糧食了也算暫時解了青州之困。”甘寧神色卻更加凝重。“如此一來他的居心,反倒更令人琢磨不透了。”夏柏陽不解:“什麽居心?”甘寧歎口氣:“大人便沒有想過,這位謝世子到青州之後做的這些事,所謀究竟為何麽?一般情況下,武將征戰沙場或為建功立業或為富貴名利。按道理憑著收複青州這等不世之功這位世子隻要接受兵部召令,如期班師回朝便是之前犯有天大的罪過也可抵消了,多半還能獲得隆重封賞可他卻公然拒絕兵部召令寧願不用朝廷的糧倉也要往西推進戰事攻打西京。此事若成自然名垂千古,可落雁關之險天下皆知,狄人又囤重兵駐守,想要事成談何容易。若是不成,之前青州之功也盡數磨滅,便是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這簡直是一場豪賭,他何必非要行如此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這倒把夏柏陽也問住了。半晌,夏柏陽道:“懷之,其實你思慮之事,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身為青州府父母官,於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讓青州府的百姓吃飽穿暖,不受狄人侵擾屠殺,其餘事,你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就算這位世子真有你我不知的圖謀,隻要與青州無害便是了,你說是不是?”甘寧看著夏柏陽,欲言又止,最終道:“但願事情發展,能如大人所願,也在大人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吧。”另一廂,李崖跟著謝琅進了衙署內,看著謝琅尚滲著血的手臂,亦忍不住道:“世子,眼下霍烈元氣大傷,青州城還算安穩之地,那位夏知州也十分知趣,將一應軍政大事全權交與世子裁決,世子何不在青州多停留一段時間,好好休整之後,再籌謀西京之事?左右眼下兵部拿世子也無可奈何。”謝琅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回京接受朝廷封賞更好。”“自然不是。”李崖跪了下去,正色道:“利害輕重,屬下還是分得清的,朝廷和陛下若肯給世子活路,世子何至於來到青州,屬下隻是不忍心看世子如此辛苦。”“西京不比青州,一旦開戰,所麵臨的形勢,隻怕比青州之戰還要艱難十倍百倍,世子好歹應該養好了傷再上戰場。”“而且,眼下並不是作戰最好時節,青州苦寒,要至少到四月底才能暖和一些,聽說那時是狄人戰馬最為憊懶之時。”謝琅盯著案上鋪展的地圖。這段時間,謝琅無論身在何處,都會隨著帶著這一副長達數米的西京十三城地形圖。西京十三城已經落入狄人之手整整十年,十年間,無人知道十三城樣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這是來到青州後,謝琅讓孟堯帶著一群博文廣知的青州書生,在昔日西京舊圖的基礎上,結合狄人俘虜關於西京的描述,繪製的全新西京地形圖。可惜依舊不全。因此次隨霍烈進攻西京的狄人士兵,有一大部分皆是從西狄王庭過來,對西京十三城的情況並不十分清楚。謝琅道:“你想不到的事 ,霍烈也想不到。”“我便要打他個出其不意。”“這落雁關,我既來了,便不可能空手而歸。”趙元這時在外稟:“世子,甘縣令來了。”稍頃,簾子自外掀開,甘寧一身簡樸長袍,走了進來。“見過世子。”甘寧拱手行禮。謝琅抬起頭:“甘縣令不必多禮。甘縣令夤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甘寧沉默片刻,竟是掀袍,直挺挺跪了下去。一旁李崖看得一驚。謝琅眸光卻冷了下去,半晌,問:“怎麽,甘縣令還是不願給我做軍師麽?”甘寧搖頭。“世子有請,下官不敢推托。下官隻是有一不情之請。”“說。”“西京一戰,無論結果如何,都請世子放青州府一條生路。”空氣靜了靜。謝琅道:“我說過,不會動青州府一兵一卒。”甘寧神色不變。“世子說過不假,可攻打西京,想要增加勝算,就必須有一個堅實的後方。世子於青州有恩,又慷慨解囊,將那一庫金銀珠寶悉數贈予青州府,就算世子不動青州府一兵一卒,青州,也無可選擇地要擔起後方之責。”謝琅笑了聲。道:“甘縣令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若甘縣令擔心此戰慘敗,有此顧慮也就罷了,若此戰得勝,甘縣令的擔憂,又從何而來?”甘寧麵部肌肉繃緊了下,道:“青州府隻是一艘在風浪中飄搖的小船,既抵擋不住外來摧殘,也經受不住太高的水浪顛簸。世子天縱英才,所謀所求,自然也非小小一個青州府能仰視,下官想,世子應該明白下官的意思。”謝琅盯著甘寧看了片刻,道:“甘縣令與我所知道的,傳聞中的甘縣令,似乎很是不同。”“不過,甘縣令大可放心,無論此戰成敗,我都給青州府自由選擇之權,不讓青州府為難。”甘寧拱手垂目:“下官替青州百姓,多謝世子大恩了。”青州城裏的動靜,自然傳不到上京。然而謝琅駐紮在青州,遲遲不肯回朝,更視兵部七道令牌為空氣,已經在朝堂上引發軒然大波。且隨著時間推移,這場風波非但不見絲毫和緩,反而有劍拔弩張、越演越烈的趨勢。“陛下,依臣看,不如直接派欽差到青州傳旨,召逆臣回朝,若逆臣還是不從,便可以抗旨不尊之罪,就地斬殺。”“李大人說得簡單,逆臣擁兵數萬聚集在青州,恃功而驕,行事張狂,儼然已不將陛下和國法放在眼中,隻派一個欽差過去,能解決得了什麽問題?再說,這等時候,誰又敢去擔任這欽差一職。”這話說到了大部分人心坎裏,被質問的官員頓時啞口無言。一片吵嚷聲中,戶部尚書張茂出列,道:“陛下,依臣看,此事無需太過擔憂。”一直沉默聽著眾臣爭吵的天盛帝終於自禦座中抬頭。“愛卿這是何意?”張茂道:“逆犯和逆犯麾下兵馬,歸根到底要靠朝廷養著。據臣獲悉的最新消息,因為狄人燒殺搶掠,青州城內的餘糧,已經不足半月。這麽點存糧,如何供養得起一府百姓和數萬大軍的口糧。隻要朝廷斷絕了對青州的糧草供應,等到存糧耗盡,逆犯自然隻有班師回朝一條路可選。”“張大人,你此話當真?”官員們皆露出極度詫異之色。雖然大部分人都料想到青州存糧情況不容樂觀,可沒人想到,竟然已經隻剩半月數目。“隻靠這麽點餘糧,逆犯哪兒來的勇氣一而再再而三違抗兵部詔令?”“自然是仗著陛下不了解青州情況,打個信息差蒙騙朝廷。再說了,當初逆犯都敢叛逃出京,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如今被張大人窺破底細,倒真隻有死路一條了!”當謝琅與朝廷的拉鋸聚焦到了糧草問題上時,朝廷無疑是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方,原本因為謝琅盤踞青州不歸而憂心忡忡的世家大族也終於可以放下緊懸的心,高枕無憂。隻是事態發展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五日後的清晨,一封染血的八百裏加急戰報再度傳到了兵部。內容很簡單:兩日前夜裏,謝琅率領五千兵馬突襲落雁關,再一次大敗霍烈於落雁關下,並成功占領了落雁關烽火台。負責接收軍報的是一名年長主事,在看到軍報上印刻的「西京」字樣時,那官員手顫抖了下,才疾步趕往議事堂,將軍報呈送給上峰。一時朝野皆驚。一則,落雁關之險,天下皆知,謝琅隻帶五千兵馬便成功占領了關上最為重要的製高點無論從常理還是戰略上來講,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兵部甚至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封戰報的真假。然而戰報從西京發出,一應規格樣式,包括送戰報的斥候,都是加急戰報的標準規製。二則,自西京十三城淪陷,這是大淵的軍隊第一次進入西京地界,亦是大淵第一次以如此直白淩厲的方式向西狄宣戰。無論謝琅有無違抗朝廷旨意,這一戰,都足以轟動天下,且朝廷不可能置之不理。已臨近三月底,正是春意萌發的季節,大淵朝堂上卻一片肅殺緊張氣氛。鳳閣再一次連夜召開緊急議事,商討對策。隻是不同的是,此刻文極殿內,除了文武官員,還坐著諸世家大族的家主族老。除了首輔衛憫稱病未至,其餘世家代表人全部到齊。而坐於正中上首的,赫然是一身明黃龍袞的天盛帝。自從上一次大朝會天盛帝突然在鳳閣出現後,皇帝參加大朝會議事,儼然已成了默認慣例。一般情況下,武將敢越過兵部與鳳閣擅自作戰,幾乎等同於謀反,要立刻下獄問罪的。可謝琅刀鋒所指,偏偏是西京。十年前,因為當即盛極一時的寒門首輔陸允安通敵叛國,西京十三城落入敵虜之手,自那以後,陸允安淪為人人唾棄的叛國罪人,「西京」二字則成為永遠印刻在大淵脊梁上的傷痛與恥辱。謝琅出兵西京,在將刀鋒落於落雁關上的那一刻,就已經不費吹灰之力站在了那名為“民心”的至高之地上,朝廷就算再不願意,也無法公然阻止這場戰爭,更無法將謝琅問罪。今日議事主題,便是朝廷是否要順勢而為,給予援兵支持。因涉及到西京這個敏感話題,氣氛罕見有些壓抑。皇帝屈指咳了兩聲,打破沉寂,道:“朕這身子骨不爭氣,一切都仰仗諸位愛卿拿個主意。國庫空虛,邊境戰火四起,朕雖不願在此時再起戰事,可戰事既開,也沒有畏戰的道理。隻是到底如何裁量,還須諸卿一道商議。”“這還須裁量麽?”一名世家官員首先開口:“邊境戰火四起,那是敵人主動挑釁,大淵不得不應戰。可西京之戰,卻是逆犯越過兵部與鳳閣,擅自出兵。在明知國庫空虛、朝廷明令要推遲戰事的情況下,逆犯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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