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不見,慕身上的氣質變了許多,周身的氣度都藏在不見波瀾的眼睛和矜貴得體的著裝中,整個人清冷沉靜又不失溫和。要他說,站那跟安玉鏡簡直肉眼可見的天生一對,連名字都相配。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唯一不和諧的就是此刻這兩人身上如出一轍的渾渾噩噩,一股死氣。許綏之頭疼了,對於他的病主角的接受度比他預計的還要低得多,這對他的任務而言是隨時要失敗的信號。很不妙啊……得想點辦法才行。慕已經走到了他床前,慢慢蹲下身,許綏之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他低低地說著:“怎麽辦啊,小綏,我查過了,即使技術再先進……我要怎麽辦啊……”許綏之沒說話,慕也沒有抬頭,伸出手去摟許綏之的腰,頭埋在他身上。他在發抖,這個姿勢讓許綏之輕易就感受到了這件事。許綏之把手輕輕搭在他頭上,問道:“你怎麽來了,公司怎麽樣了?那百分之三我不會動的,會還給你。”慕在這隻手的緩慢撫摸下漸漸平靜下來,聲音被捂在被子裏,有些發悶:“公司什麽的,怎樣都好吧,我不想管了,反正……”再過不久,我也要死了。他說:“對不起,主人,我一直以來都隻有你,努力什麽的,也是因為想要接近你罷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要怎樣堅持下去。”許綏之摸著他頭的手停了下來。……夜晚,許綏之站在窗前,這次清醒的時間出乎意料地長,他有些慶幸這一點。房門再次被打開,許綏之回頭,露出了一個微笑:“明空。”褚明空停在不遠處,他看上去是一眾人裏難得的平靜,隻有繃得死緊的唇角暴露了一點驚濤駭浪的心緒。褚明空按他說的帶他回了家,安玉鏡還在醫院裏,被打了鎮定劑剛睡下,房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正好方便了許綏之找東西。許綏之再出去時手裏多了個小袋子,外表看不出用途,褚明空目光隻停留一瞬,沒有多問什麽。許綏之一直抬頭看天,他便也一同看去,除了一輪圓月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不過,今晚的月亮確實格外的圓。他聽見許綏之問:“你還好麽?”褚明空嗯了聲:“安玉鏡手伸得再長,也不能真的對我做什麽,何況他現在也沒精力管了吧。”“那就好,明淨呢,他怎麽樣了?”“被送出去了,你知道的,他如果在這裏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過了這麽多年,還是冷靜不下來的小孩子心性。”許綏之笑了兩聲。夜風微涼,簌簌拂在耳畔時卻神奇地緩解了一些腦子裏難以忍受的疼痛。許少爺病中也一如往日地沒有規規矩矩地扣好衣領,隻是不同的是,此刻他竟有些受冷。但在他意識到之前,一件厚實的大衣已經披上了他的肩頭。許綏之轉頭看他,笑道:“你也別太嚴厲了,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倒希望那兩個家夥也能這樣,他還能省心不少。褚明空也看著他,半晌沒說話,再開口時眼神裏有著難懂的意味,“你是因為早就知道現在的情況,那天晚上才那樣做的嗎?”是這樣嗎?許綏之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那天晚上才跟他演了那麽一出戲?在一切塵埃落地之前抽身離去,對執念於他的人而言真是一種仁慈,這種仁慈自己是沒有得到的。許綏之他……對安玉鏡,有沒有,或者說,抱有多少在意呢?那屬於他們的觸摸……和吻,到底是真實,還是偷來的大夢一場?“嗯?做什麽?”經過233的提醒,許綏之意識到褚明空在說那天安玉鏡直接破門而入到褚明空臥室裏找人的那晚,險險沒露出異樣。許綏之笑:“那個啊,我記不清了,說不準呢。難道還有特別的原因嗎,我不是經常跟你玩晚了在你家留宿?”他不知道為什麽每個人都對那個晚上耿耿於懷,但仍不覺得有為此調取記憶的必要,而現在褚明空說不定真比自己了解得更多。褚明空搖搖頭,輕輕笑了,某些沉甸甸的東西跟著這個笑容一起被拋出來,他用珍惜的力度摸了摸許綏之的腦袋,“沒關係,小綏,你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們是這樣約好的,不是麽。”什麽是好兄弟啊!許綏之很是有些感動,望向他的目光含笑且柔和,他用臉頰蹭了蹭褚明空的手掌,“知道啦,這個我沒有忘記啊,你是我的明空哥哥這件事。”褚明空瞳孔收縮,貼著許綏之的手指動了動,過了一會兒才放下來。他問:“你有想要的東西嗎?”許綏之歪頭想了想,說:“我確實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隻需要告訴我。”許綏之很快說完了前因後果,褚明空垂下眼睫,輕聲應了,到最後,也沒說出口那句“其實我也會傷心。”無所謂了,他在心裏悄悄地說,隻要許綏之高興就好了,除了這個人的心情,他很難再分心顧慮別的事。許綏之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出來太久,話說完了他們就準備回去了。下車時許綏之眼前一黑,差點倒在褚明空身上,一瞬間他感受到攙扶上肩膀處不正常的力道。許綏之穩住身子,安慰道:“我沒事,隻是有點頭暈……”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腳步匆忙衝出來的慕,看見許綏之時臉上的恐慌才減少一點,迅速朝他們跑來。許綏之對褚明空說:“你先走吧,他會送我回去。”褚明空沉沉的眼神落在慕身上,最終還是鬆了手,把人交給他後坐上車走了。他應該一開始就阻止許綏之見到這個人的,當時他明明有一千種辦法叫他滾出去。居然能糾纏到現在,真是讓人……超級不爽啊。慕把焦急不已去看許綏之的情況,嘴裏不住地說道:“你怎麽出來了啊!我看見房間裏沒人都要嚇死了,安玉鏡那個沒用的家夥連照顧你都做不到嗎!”許綏之擺擺手,止住了他的喋喋不休,“還不是為了某個讓人頭疼的小狗。”慕頓了頓,這才看見了許綏之手裏拎著的東西。他問:“這是什麽?”袋子裏是一個精致小巧的項圈,還掛著個金燦燦的小鈴鐺。設計得巧妙,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某種獨特的項鏈。許綏之親手套在了他脖子上,在慕還怔愣的時候就勾著項圈把他往前拉,故意讓他被迫踉蹌一步,才惡意地說:“知道是什麽了嗎?”慕半天才回過神來,臉都要紅透了,他輕輕點點頭。許綏之湊近了點,溫熱的吐息都噴到了人臉上,用說悄悄話的口吻說:“我沒有食言哦,東西做好很久了,隻是沒機會給你。”其實是因為慕提前出國,某些未能進行的欺負劇情遺留下來的小道具,但現在用也不耽誤。“屬於你是我的小狗狗的證據,喜歡嗎?”慕頭頸薄薄的皮膚都快兜不住裏邊充的血了,他咬著唇,用更快的速度點頭。許綏之道:“那麽,我的命令都做得到吧?你知道我隻喜歡聽話的小狗。”慕被哄得頭腦都暈眩了,不管許綏之說什麽都隻知道點頭,“我可以做到,我可以的。”他忍不住抓上許綏之的手,真的害怕讓人嫌棄了丟掉似的,求道:“你想讓我做什麽呢,告訴我吧,我都會做的。”許綏之微笑道:“既然這樣,就為我堅持下去吧。”他笑起來時眉眼唇瓣同時彎出的弧度十分好看,在慕怔愣的神色中,摸了摸他的臉,“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什麽的,不允許哦。”慕還是呆住的樣子,沒有反應,又或許他身體裏正進行著什麽激烈的搏鬥掙紮。許綏之沒再管,朝他伸出手,懶散道:“我好像沒力氣了,抱我回去吧。”……許綏之在劇情顯示進程完整時便脫離了世界,彼時他身體已經很不好,清醒的時間大大少於昏睡的時間,因而也算順理成章。停止呼吸的前一刻,安玉鏡似乎在對他說著什麽,他隻聽了半截就失去了意識。連接著病床上的人的機器發出了刺耳的嗡鳴,安玉鏡張張嘴,沒再說下去。嘛,也不重要了吧,這個人也聽不到了。他站起身去找醫生,但失敗了,跌倒在了床邊,倒落椅子發出了巨大的碰撞聲。但也不需要他繼續努力,醫生護士就已經魚貫而入,特級病房的服務是很專業的,甚至已經有人將他扶起來,見狀不對,拿燈照射他的眼球,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麽。“昏厥……瞳孔渙散……應激……鎮定劑……”“不行,快去通知……”“你怎麽搞的,這都沒有發現……”安玉鏡想說別吵了,讓他再看看小綏,不知道他疼不疼,他的小綏如果疼會皺眉的。可是他沒能說出口,也沒能操控他的身體,到最後,也隻感受到針頭紮進了皮膚。……安玉鏡走出了研究室,天氣暖和起來了,陽光有些刺眼,讓長時間待在暗處的他不適應地眯了眯眼。轉角的牆上靠著一個人,見他出來,熄了手裏的煙。安玉鏡冷漠道:“我是不想再追究,但可以請你不要總在我麵前晃嗎。”褚明空的語氣同樣冷漠:“受人之托,來看你死沒死。”如他所說,確認過之後,褚明空果斷地轉身離去。沒了阻礙,安玉鏡便走向停車場。他獨自走在長長地校道上,兩旁銀杏換過一輪葉子,仍然茂盛如昨。過了一會兒,正走著的人似乎支撐不住,停下來微微彎下腰,撐著緩了緩,才接著走下去。從前聽說失去摯愛的世界是灰色的,很有道理,聽上去也理所當然。但安玉鏡現在發現其實不是的,天還是藍的,草還是綠的,山清水秀,陽光溫暖,世界還是一樣漂亮,變成灰色的隻是他。他回到家,上了樓,進了房間,腳步不停地走到桌前,拉開抽屜,裏麵是無數封寫好了又撕碎的遺書。想對那個人解釋的各種借口都寫遍了,但還是不敢就這樣去死,他怕他的小綏一時氣話,會成真的。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真的會有下輩子嗎?安玉鏡不知道,但他總是不希望再也見不到許綏之的,也不希望許綏之真的寧願去跟別人在一起。安玉鏡幾乎有些苦惱地想,他能怎麽辦呢,他的小綏讓他總是忍得很辛苦。第73章 番外 清醒禁區“安教授, 今天下午有個研討會需要您出席。”辦公室的門被敲開,有人這樣說道。安玉鏡回:“好。”筆尖已經在某一頁停頓很久了,這個事項提醒驚醒了他,又過了一會兒, 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簽署一份項目審批同意書。那個情緒病研究小組似乎獲得了新的進展, 最近拿了個獎, 接下來的經費申請也很容易就通過了。安玉鏡垂下眼簾,簽上了名字後將文件合上。研討會上大家討論得很激烈,也能理解,畢竟是關於和echo基因病研究所合作開發新型疫苗,聽說他們預期目標是長期潛伏隱性疾病的前期檢測率和治愈率提升至八成以上。安玉鏡沒有像同事們一樣高談闊論什麽觀點, 這個合作研究小組還沒有組建的苗頭呢,關於推薦人員配置就得吵幾天, 這可是受國際矚目的香餑餑, 有望衝擊那個科研界最高獎項。他露了個微笑,那批之前受到不少阻撓的醫療器械才在國內正式應用沒多久, 安玉鏡心想,慕最近真是很能折騰啊, 能有活力到這種程度也挺厲害的。這次的會議也沒有討論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可能有?安玉鏡不是很清楚,他最近能接收到的外界信息越來越少了。安玉很快發現了這點,可能是被和本人口中輕描淡寫完全不符合的嚴重程度吸引了注意, 拿出說一不二的氣勢押著他去醫院了。最後沒檢查出任何問題, 安玉看他半晌,遞給他張業內頗負盛名的心理醫生的名片。安玉鏡說:“你最近壓力大到要看心理醫生了麽?”“這是給你準備的, 我總覺得會有需要的一天……沒有詛咒你的意思。”對話裏雖然沒有明確提及,但是隱晦地指向一件事, 被提起不願麵對的事情按理應該覺得被冒犯而生氣,就算不是,也應該會覺得悲傷吧。但安玉鏡跟情緒失聯了似的,什麽也沒感受到。為填補氣氛突然的空白,他於是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有心理不正常的表現嗎?”安玉沉默過後,說了句:“你太正常了,這本身就很不正常。”安玉鏡又笑了,但眼睛裏沒有任何笑意,空洞洞的猶如不反射光的黑洞一般。他將名片收了起來,當然,他是不會去的。安玉鏡回到家,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他今天回來得晚了點,飯點也依照他的時間推遲了。家裏的保姆廚師都是原來的一批,訓練有素,能力不用質疑。飯菜十幾年如一日,全是某個人的偏愛口味,安玉鏡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不出意料的,沒有任何味道。聽不清,嚐不出,下一步呢,是看不見?還是什麽別的。他似乎正在逐漸丟失和世界的連接,世界排斥他,他也厭煩了這個世界。他在期盼一場意外。安玉鏡吃完了一碗飯,他覺得味同嚼蠟或許也有字麵上的意思,非試過的人不能體會,所以後人才多用它的引申義吧。飯後是繼續沒完成的工作或者休息的時間,不管怎麽說,要先到樓上去,書房和臥室都在那裏。於是他便走向樓梯。踏上階梯,安玉鏡有點怔愣,他偏頭看了看手扶著扶手的位置,沒有感受到一點觸覺上的回饋。他站在那裏,就像站在一片虛空。原來下一個丟失的是觸覺嗎,安玉鏡靜靜地想,他停在原地,四周的景象卻突然迅速消失,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隻有一些發白扭曲的光斑舞動在他身周。安玉鏡仍然沒有動,他思考著就在這樣景象裏通過肌肉記憶上樓的可能性,應該也不是不行,畢竟實話說,這樣失真的幻境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他的鎮定似乎讓光斑們很驚訝,它們波動得很厲害,這倒是第一次。安玉鏡等待著幻覺收尾,但這次似乎有所不同,幻覺並沒有消失,反而聚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堪以亂真的景象。他此刻站在安家,他的房間裏。和從前每一個傍晚一樣,這個傍晚暮色溫暖而喧鬧。窗外傳來了孩童嬉戲的聲音,明明這裏是二樓,他卻能聽得很清楚。“你怎麽才來啊,不是說好了一塊去秘密基地的。”安玉鏡笑了,秘密基地,每個小孩兒的童年似乎都有這麽個玩意兒,不知道有趣在哪,人人都樂此不彼。他對這次幻境的有些驚訝,做得很精致,也很熟悉。“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這幾天揪著我不放,我廢了好大勁兒才出來呢。”“成吧,那就走唄,咱們比賽,看誰先到!輸的人要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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