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念想人生殘酷麽?他不覺得,被打壓□□無數次,那些曾經的被歧視被唾罵,他居然都記不得了。臨死之前,他想記些美好的東西。 齊麟看了眼不遠處心思渙散的尤念,尤念並沒能看到他,齊麟轉身便朝白彥休撲去。 尤念像是後腦勺長了第三隻眼,看見齊麟的身影,不如從前般如風似電,磕磕絆絆。尤念像是打針的小孩被父母分散注意力,甚至忘記了有濃霧在腳下。 龍家主一腳踩在陣法邊緣。 尤念渾身乏力,傻愣愣的,看著龍家主試探的動作不明所以,耷拉著眼皮,聲音也膩歪歪的有氣無力:“你要做什麽?” “你真的要這樣下去,眼睜睜的看著……”龍家主頭也不轉,聲帶裏含著一種特殊的冷靜,有生死由天的覺悟,“曾幾何時,還有寧死不屈的誓言。你知道文天祥嗎,我曾經跟他關在一起,看著他被帶走赴死。” 尤念隻覺這人成迷,先前被關在籠子裏,著實像個普通人,現在被放出來,分明還是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模樣,比全世界任何一個人都普通。然而他知道,這個人,絕對是能讓全世界的人和妖怪都害怕的存在,然而卻沒誰能看得出來。 他是想要隻身赴死。 尤念恍然大悟,曾經他也是這般從不決絕,然而現如今他變了。他還有齊麟呢,怎麽可能單獨拋下齊麟。 像是有讀心的力量,龍家主嫣然一笑,帶來春風二度。此刻,尤念忘記了龍家主的年齡,隻覺得麵前是個英勇的小夥子。 “文天祥你不知道,人生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好像是這麽這樣,一個小輩說的。聽說這句話,全國小學生都知道,你也該知道吧。”龍家主對著沸騰滾水,毫不在意,縱身跳下。 尤念深吸一口氣,滾水與龍家主,他幾乎可以見到龍家主被滾水腐蝕殆盡! 然而伴隨著龍家主的入水,那水因為吸收了尤念的力量,在萬法歸寂麵前讓步,停歇下來,猶如冰封千裏的廣袤湖麵。 龍家主安然的感受那份力量,原本就是從他自家分離出來的力量,於他而言,不過是被偷走,現如今可以原物歸還。正是因為萬法歸寂,比空氣還看不見,上麵的人怎麽看,都看不出來。他這一跳,看似英勇就義,實則才是他的唯一目的。 尤念當然不知道,這個陣法隻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還以為受害者有兩個人。而如此大陣仗大手筆,就是為了這份力量來源合法化。 水中,深睡的蛟龍像是被驚擾了酣夢,睜開雙眼,金黃的眸子如最真摯的誓言,魚鱗如一張張大嘴翕翕張張,擾動水流。第177章 抽靈(2) 岸邊。白彥休始終是那副寵辱不驚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哀樂,瞄了眼齊麟,隨手一揮,兩條建木交叉擋在身側,繼而再度發動法陣——其實他的目的已達到了,但總要掩人耳目,對另一個“受害者”下手。 尤念看著霧靄再度出現,心道自己不是已經被抽了一次麽?莫不是一遍不幹淨?正疑惑不解,卻見那霧靄卻轉了個方向便向下飄去。雖說是飄,速度也同離弦劍差不多。尤念當即提醒道:“當心!” 齊麟化為原型,蕩去法力,隻靠肉體的力量,於建木而言,他也不過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建木於血肉之軀,也不過是普通木頭。既然是普通木頭,就無懼可言,沒有本命天份的加成,齊麟也有天生神力。 白彥休眼見陣法已成功啟動,便將全部注意力轉移到齊麟身上,操縱建木封閉齊麟前後左右四個方位。 齊麟立刻飛起,飛行也是本能,雖然沒有翅膀,但齊麟的飛行確實不靠法力。飛總是快些,白彥休沒有來得急封住上方。 眼見齊麟要撲過來,白彥休一麵操縱香灰帶著自己飛起,一麵指揮一根根建木緊追齊麟。 祖章哭成了花臉貓,乖乖的半跪在地上,給陳辰當槍托。 陳辰眼昏手抖,子彈剩下不多,不敢浪費,必須爭取一槍奪勝負。白彥休正背對著他,一槍爆頭陳辰是沒把握的,預計好白彥休接下來的動作,估算好風向和穩定度,毫不遲疑連開三槍。 槍聲如命運之錘,是生,是死,生不如死與死不如生,都未可知。 白彥休知道他被盯上了,蛇鷲妖和象妖被殺在情理之中,隻可惜那兩個炮灰沒能順便解決到這群家夥。白彥休躲閃,不得不暫時放下對建木的操縱。 陳辰手中的那隻槍裏僅有三顆子彈。白彥休看出來,便手一揮,指揮建木飛過去。齊麟奮不顧身撞上來,撞飛建木,建木畢竟不是手中刀槍劍,做不到精準。 熊堪琦和祖章得以覷機駕著陳辰奪命狂奔。 水下,龍家主和蘇醒的蛟龍四目對視。那雙眼睛已經魔化了,身體卻猶如一條真龍。在場尤念或許看不出來,龍家主卻看得出,這條蛟龍確實是半龍之體軀,離真龍隻差毫厘! 尤念一麵看看著齊麟和白彥休作戰,一麵留意下方,那條蛟龍和他曾經見過的魔蛟大相徑庭,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如果找差距,什刹海裏的魔蛟隻是條湖泊裏的水族,這條卻是稱霸五大洋遨遊蒼穹的龍! 之前尤念對會長的感覺再放置此處便不恰當了,與之相比,水裏的才應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妖聯會長。 白彥休一驚,隻見龍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出現,雙手握槍。龍屏息的時候,就像他是林中的一棵樹一枚葉,毫無違和。 龍手中的槍分明是陳辰的雙槍中的一隻。 白彥休對槍不忌憚,但對使槍的人忌憚,敢帶槍捉妖的必然都有一番造詣,槍支這玩意在這一行之所以不常見,就是因為實在是不好用,出現兩極分化。要麽完全雞肋,要麽出神入化。陳辰和龍都是能把槍使得出神入化的。白彥休他速度再快,都快不過子彈,除非有齊麟那種逆天的防禦! 子彈不受建木影響,白彥休準備飛下去,齊麟瞧出來,死活也要把他困在天上。 陳辰覺得自己是老胳膊老腿不服輸是不行了,來之前果斷讓了柄槍和部分子彈給龍。論手穩和手速,除了龍也沒誰了。 白彥休不可覺察地皺眉,當下便再度催動法陣,不顧自己被齊麟撞飛,子彈也隨之而來。 抽靈之陣全力追擊,空中便失去了支撐。 尤念忽覺腳下空蕩蕩,失了著力點,大叫一聲。 陣法追著水中的龍家主,蛟龍也張嘴咬住龍家主。 尤念落水之時恰好落在蛟龍頭頂上,眼見就要滑進水裏,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手腳並用竟如履平地,爬起來踩著蛟龍的頭便撲過去,撲在那追隨龍家主的陣法上。 龍家主吃驚的看著從頭頂撲過去的人影。 那是抽靈陣法的最後一擊,全力一擊!如果尤念不擋,龍家主暗地裏也會毫發無損。 尤念想他既然已經被抽過一次力量,還毫發無損,覺得再抽一次也無所謂。他知道奇跡不可能出現,蛟龍和白彥休定然不會突然抽風,他們誰都沒有主角光環,這樣下去,大家都必死無疑。 他們唯一的希望便隻有龍家主。 齊麟化為人型,落水之後趕緊去撈尤念,一並出水之時,尤念已經喝了幾口水了,渾身難受。 蛟龍咬著龍家主飛上天。 齊麟帶著尤念落在地麵上,發現大家都在。 尤念問著:“白彥休呢?” 鍾九詩法力消耗嚴重,本身倒是沒受傷。楊曉俠為了成功送大家上岸,耗盡全身法力變大虎鯨,又一直替鍾九詩遮擋。鍾九詩跺腳,怒氣衝衝活像頭鬥牛:“逃了!估計是看到計劃失敗就逃了。” 尤念感覺到身後有人拽他的衣服,轉頭望去,是哭兮兮的祖章。 祖章咧著嘴,小心翼翼地捧起雙手。 尤念會意,把小指骨放在祖章手心裏:“對不起。” 祖章拚命搖頭,淚珠冰冷冷的灑到尤念身上,把指骨放進兜裏。 尤念抬頭看天,天上龍家主和蛟龍對決。地上,大家受傷的受傷,法力枯竭的枯竭,各個都慘不忍睹,甚至還犧牲一位同伴。尤念曾妄圖當隻貓妖,和齊麟“門當戶對”,現如今慶幸自己是個人了,至少被抽了之後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白彥休逃的很幹淨也幹脆果斷。龍尋回四柄短劍歸來,他自己的三柄劍隨時可以召喚回來,隻是那柄屬於尤念的絕仙劍,尤念根本感覺不到,也無法回到身體裏。不待尤念吩咐,龍主動憑著四劍之間的感應,找了回來。 尤念下意識便去摸背脊,血跡在衣裳幹了是堅硬的感覺,他搖了搖頭:“你收著吧。” 陳辰倚在熊堪琦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上,接過龍遞還的槍,打開彈夾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這才把槍裝回槍套裏。 鍾九詩抬頭望天:“所以,他成龍了麽?” “他本身就已經和龍沒什麽兩樣了。”陳辰眯著眼,“修為到極致,物種也沒有概念之分了。” 鍾九詩剛逃過一劫,隻怕剛出虎口又入狼穴,心有餘悸:“打得過麽。” 尤念看了眼龍,轉移視線:“當然。” 大家瞧他不知哪裏來的自信,但是當下也沒誰敢問為什麽。氣氛太壓抑,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可怎麽偏偏無半點喜悅。 陳辰找了張通訊符,慢吞吞地疊出紙鶴,又悠然瞧著它上天,去通風報信。 祖章以一種端莊的姿態目送紙鶴上天,如凝視輝煌的國旗,甚至傻乎乎地問:“這次能成嗎?他們會相信嗎?” 海空兩路不知何時皆然暢通。尤念記得在白雲遮天蔽日時,便看見天上飛鳥消失了。水中遊魚大抵也是那時候。 海軍陸戰隊率先登島,緊接著是一艘氣勢洶洶的航空母艦。 祖章指著那艘白底的鋼鐵怪獸問道:“這也是局裏的?” “借來的吧。”陳辰也納悶,任由醫務人員給他做檢查。他自己身體的狀況自己最清楚,渾身上下都是跌打損傷,隻是看起來可怕而已。 祖章也是一身跌打損傷,但是小年輕精力旺盛,三兩下掙脫醫務人員跑了。兩個護士追在他身後,追了幾步就追不動,隻得放棄。 “哎呀——”祖章絆了個四仰八叉,不哭不鬧,原地爬起來連灰都顧不及拍便繼續跑。他瞥見尤念和齊麟不聲不響的在岸邊坐著,遠離眾人,頓時起了好奇心,滴溜溜如個球就悄默默地溜達過去了。 尤念在和齊麟對峙。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這麽不對勁,從一開始不願意讓我入職,到後來因為龍和我鬧矛盾。”尤念一股腦兒全部想通了,渾身火氣都撒到齊麟身上去,“其實都是因為你知道卻不想告訴我!” 齊麟不敢看他,倒沒有之前每次尤念站在真相的邊緣時會感到心虛,他兩手交握在一起,自個兒同自個兒十指相扣,像一窩裏十條小蛇盤繞著。 如果齊麟說句話,或是辯解,如以往那般,尤念都會好受些。齊麟越是不說話,尤念越是火大,開始準備眼不見心不煩了:“就是不想告訴我,對吧。” 尤念的臉被海風吹得紅彤彤,三角的眼尾帶著銳利的光,也顧盼流姿,齊麟趕緊拉住他的手腕。 “生氣歸生氣,不許走。”齊麟隻是道。 鍾九詩戀愛觀之一:吵架不帶扭頭走,走完就分手。 尤念不舍得跟齊麟生氣,順勢坐下,瞪著他不說話。 “開始是怕你不要我。”齊麟輕聲補充,像是入戶打劫的小偷,恰逢主人在家。 尤念不能理解:“為什麽會不要你。” 齊麟悄悄看了眼,立即低下頭:“龍家。” 尤念明白過來,齊麟是怕自己配不上龍家的人,這個可以理解,勉勉強強接受了。尤念又道:“那是開始,然後呢。” 齊麟緊緊攥著尤念的手,像是手心裏攥著隻認生的小黃鴨子,全然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你知道龍家的,怕你受不了。” 尤念“嗯”了一聲,他是受不了。他能輕易原諒龍,偏偏沒法原諒自己。 這時候,祖章“呦吼”一聲,從後麵撲過來,尤念臉朝沙灘,並親切地摩擦,咽了一嘴的砂礫和貝殼,攥緊拳頭隻想揍熊孩子。 祖章壓著尤念咯咯咯笑個不停,被齊麟拎下來丟到一邊。 陳辰被醫務人員塗得好似個破布娃娃,身上不是藥水就是紗布和創可貼。 尤念想通時,就知道這事單是齊麟一個水漂還打不響,陳辰必然也是罪魁禍首。不過陳辰這人臉皮也是夠厚的,麵不改色,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他不知從哪裏弄來兩個根煙,一根別在耳後,耳垂還有沒擦幹淨的血,另一根叼在嘴裏也不點。 海風把陳辰的發型吹得亂:“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尤念較上勁:“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陳辰右邊的眼鏡片碎了,摳了出來,隻帶著個有左鏡片的眼鏡。他拍了拍槍套,那一邊是借給龍用的槍:“還有兩顆子彈。當時的情況,龍能殺得了白彥休。就像你說的,他應該是要殺了我們,從一開始,他就能殺。” 尤念瞄了眼那柄槍,長睫毛忽閃忽閃似乎掛著珍珠:“我想的是,我們哪一個都不能出事。他要個見證,齊麟是他的見證,你也是他的見證,執行部先遣組的見證。” “當□□立牌坊……”陳辰一說出口就後悔,唏噓一聲,瞄著尤念。 尤念無所謂,剛才揍了祖章一頓,隻可惜祖章全過程都嘻嘻哈哈的,揍得沒勁。陳辰也是憋著一肚子無處可瀉的火,罵不出來也動不了手,自身運轉消化。 龍家主和龍一早就走了,並不是趁他們沒注意,走得光明正大,義正言辭,在救援隊伍的注視中,榮耀退場。 尤念拍了拍齊麟的臉,假裝麵不改色:“以後想生氣就生氣吧,我不會護著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