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浮他們一來,便轉移到旁邊的休息室。屋內光線昏暗,室外沒有陽光,誰都沒有注意頭頂照明燈沒有打開。 鍾九詩臉色蒼白,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張狂伶俐的氣質蕩然無存,多了分林妹妹病中氣質。 祖章難得懂事,拿了倆冰塊,一手一個,也不嫌涼,直接拿在手裏給楊曉俠敷紅腫的雙眼。冰塊在體溫和室溫的雙重作用下急速融化,冰水糊了楊曉俠一臉,也糊了祖章一手。 楊曉俠低聲抽泣,委屈道:“有點涼。” 這個天敷冰塊,確實難為他了。 祖章玩得興起,有模有樣地斥道:“有的敷就不錯了,別人想敷我還不給他敷呢。” 享受“獨一無二”待遇的楊曉俠腦袋轉不過來彎,低低應了一聲。 對於白夕浮而言,隻要祖章不來煩他,惹了玉皇大帝他都不管。反正那麽大的人,別人看他不爽,隨便揍就是,絕對不攔。尤其是在白夕浮也心煩意亂的時候,更不想管。 尤念率先走進來,看不下去,便道:“祖祖你放過小俠吧。” 祖章怕尤念以後不跟他玩,相當聽話,悻悻然鬆開手。楊曉俠看見尤念,那是他第二崇拜的男人,忍不住想起最崇拜的花花,嬰寧一聲,人型撐不住了,長尾巴浣熊出現在沙發上。 楊曉俠不是在場妖怪中最年輕的,卻是修為最差的一個,差到情緒崩潰或思慮渙散的時候,偶爾會造成妖氣渙散乃至撐不住人型。楊曉俠左右環視,見尤念坐上沙發,便爬到他膝蓋上蹲坐。 尤念抓著楊曉俠的尾巴把他拎到懷裏抱著,任由他在自己的袖子上不斷蹭冰水或眼淚,完全不顧齊麟有些抓狂的眼神。 陳辰最後一個走進來,關了房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符貼在門上。看符紙的皺巴程度,顯然是反複使用並循環利用。陳辰一手劍指,在符上一點即收,像是再晚一秒手指就會被切下來似的。 這是張可重複使用的結界類型符,有價無市。但這玩意也能切斷結界內外的聯係,包括電子產品,哪怕是使用存儲卡的錄像設備,信號不傳輸,也會失靈。 陳辰走過來,給鍾九詩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鍾九詩也在看著他,得到這個眼神之後,繼而又看了一眼龍,翩然吐出一口氣,像是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了似的。 “我要說的是花家本家的事,是一次花花酒後吐真言說出來的,第二天他就要我一定要保密。”鍾九詩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因而顯得陌生,“現在他不在了,我本應該為他保密。但是思來想去,好像這兩件事還有點原因。” 尤念猛地坐直,原本靠著沙發背的身子忽的空蕩蕩的,卻有種精神力在支撐。 楊曉俠把頭埋得更緊,顯然是已經聽過一遍,不忍再聽。 尤念轉頭看向陳辰,陳辰也立刻轉而看他,對他點了點頭,這是讚成鍾九詩的話!花亦辰的死,背後果然藏有秘密。如果花家屬於龍家,那麽白秘書對花亦辰下手還能說得過去,如今龍已經落實花家為妖聯服務,哪有動自己人的道理?這讓花亦辰死因成迷。 鍾九詩素顏出麵,她素顏很憔悴,絲毫不減小家碧玉之美,反而平添了幾分空靈之氣。她道:“其實是花家的家主選取製度以及花花年輕時和龍在一起的一段日子。” 在場大家無不把目光轉向龍,在數十雙眸子的注視中,龍毫無反應,毫無感情,宛如一個因為被剝奪了靈魂而瘋魔的可憐人。 齊麟一直不喜歡龍,並非是不同情心,隻是怕尤念多看他幾眼,自己一個不慎,龍就把尤念拐走了,那他還能搶回來麽?當即不好了,最近尤念看龍的次數太多,已經相當危險。幫忙可以,報仇可以,救人可以,就是別多看,最好一眼都別看。 在齊麟以為尤念應該無感的時候,他假裝不經意,把尤念朝自己身邊挪了挪。 尤念心思亂飛,不是無感,而是有點誤會。 鍾九詩娓娓道來。 花亦辰並非花家本家人,血脈已出三代,按理說已經和花家本家毫無幹係,是“花”這個姓氏改變了他。這件事關乎花家家主的選舉,龍家會在花家中選取適齡的孩子培養,花家的人丁不算興旺,適齡的孩子有五六個,全部送去,龍家都沒有答應。然後花家隻得把所有花姓,無論血脈多遠的孩子搜羅來,一一送過去。 尤念覺得這選家主的法子未免太扯淡了,不憑誰有頭腦誰法力高強,憑眼緣?莫說敗家子了,不敗家的也鐵定玩完啊。 故事的結局顯而易見,正在上初三的花亦辰被送過來,從此過上麻雀變鳳凰的日子。 花亦辰一被認定,從此以後就沒再回去過,以最快速度過繼給現任花家家主,改名為“亦”字輩,因五行缺土,故而取“辰”。在花亦辰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花家家主用一大筆錢買斷了花亦辰這個人,花亦辰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親生父母,後來聽說又生了對龍鳳胎,兒女雙全。 具體的過程,花亦辰自己也是懵逼的,隻知道自己站在一個輝煌的中西結合風的大廳裏,一麵雙麵鏡之前,然後就是他了。 按他的說法,那時候年幼的龍就在鏡子之後,手一指,便就是他了。沒有眼神交流,沒有肢體動作,沒有語言滲透,甚至在雙方都沒有意識到後果的情況下,就這麽發生了。 話雖如此,尤念還是能明白那種感覺,應該和他第一次見齊麟的時候一模一樣。齊麟也沒有看見他。但尤念知道,就是他。至今依舊強烈。 然後花亦辰作為伴讀,在龍家照顧了龍整整三年。龍一直接受家庭教育,因為本身原因,無法出去讀書。花亦辰後來被送往英國念大學,至此分開,再不相見。 龍這個人像個ai,但畢竟不是ai,幾乎與世隔絕。花亦辰去英國的第一年還想方設法聯絡龍,通過手機是不可能,花亦辰隻能拜托人送信和禮物,最後卻發現他的信和禮物全都原封未動的被退了回來。 不知是龍的本意,還是龍家不願再讓兩個小夥子見麵。 尤念覺得是後一種,他情商那麽低都看得出花亦辰對龍有意思了。 鍾九詩敘述完畢,在場除了祖章和齊麟都明白個中原因了。楊曉俠知道,是因為鍾九詩提前解釋過。祖章不明白是正常的。齊麟則是因為不懂這後麵的花花腸子。 花亦辰是龍家選定的花家繼承人,既然花家背叛龍家,龍家如今沒落,花亦辰自然不能留。而且必須死,還不能僅僅是廢除。花亦辰的死是花家一手促成的,尤念原本以為花亦辰是白秘書長所殺,現在看來,如果是花家的人動手也不無這種可能。 尤念看陳辰的眼神便帶了一分疑慮。 陳辰輕輕搖了搖頭。 白夕浮尚且憋著,鍾九詩的暴脾氣來了,一巴掌往身邊一拍。這一拍不要緊,正好拍在白夕浮大腿上。白夕浮大冬天也不怕冷,單褲一條,從不穿秋褲,啪的一聲,鍾九詩這一巴掌拍出十成十的力道,白夕浮登時有苦不能言。 鍾九詩壓根就沒意識到,怒斥道:“夠了你們兩個!有什麽話不能說的!是你們的花花還是我們的花花!” 陳辰其實並不想讓太多人摻和這件事,畢竟風口浪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也畏懼最終的結局,尤其是他身為組長,更不能說。陳辰給了尤念一個顏色,意思是不是我授意的,與我無關。 尤念哭笑不得,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在坐都是自己人生力軍,告訴他們比不告訴的好,便實話實說道:“火災裏襲擊龍的是妖聯的白秘書長。” 白夕浮頓時忘記腿上的疼,到吸一口冷氣:“親自出手?何必呢。” 陳辰便道:“不想被知道,人心都隔肚皮了,誰都可能背叛。何況據我們猜測,他應該不是主謀。” 尤念知道陳辰的最終目標是誰,隻是苦於沒有直接證據,尤其是龍家家主被綁架一事,更是無從下手。目前,白秘書長是唯一突破點,要不是他謀殺龍,他們也無從下手。像一張白紙上的汙點,他們必須想辦法擴散它。 鍾九詩不關心主謀不主謀的問題,盯著尤念問:“那麽你認為,花花是他下的手嗎?” 尤念感覺到楊曉俠纏在他腰間的長尾緊了緊,在坐除了龍,都在等著他回答。然而他不是當時人,隻是負責傳個話,把齊麟和龍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尤念搖頭道:“不清楚,沒有直接證據,而且現在看來,無論凶手是誰,花家肯定有直接關係。” 陳辰點頭:“對,我和花家聯係過,想二次屍檢都不能夠。” “我們去偷。”鍾九詩立即道。 楊曉俠睜大了眼,也道:“對對對,我們去把花花偷出來!” 鍾九詩坐正身子,又是那個霸道十足的妹妹,不允許有誰拒絕她的提議。 這是個糟糕的注意,陳辰不會知法犯法,尤念也不同意。 陳辰左右看了看,希望這時候有誰出麵,但顯然誰都不敢惹鍾九詩,於是他隻能硬著頭皮道:“花家是花亦辰的家人,於情於理,我們都不應該這麽做。而且花……被燒得麵目全非,花家給出毫無紕漏的屍檢報告時,他就已經被火化了。” 說罷,陳辰掏出手機,找到一張照片,是偷拍的一張火化證明,時間顯示正是昨天。 陳辰深深地盯著鍾九詩,繼續道:“屍檢有全方位視屏錄像,參與檢驗的法醫也篩查過。整個過程完美無缺,找不到任何疑點。” “太迅速,太完美了。”熊堪琦開口,他是標準的男低音,極富魅力,讓人有種塞壬男性化的錯覺,“如果真的完美無缺,他們不必那麽快,快反而讓人懷疑。” 可是哪怕如此,他們依舊找不到突破口。 白夕浮雙手交叉,問道:“你們懷疑過花花沒有消息的那幾天究竟在哪裏?凶手手裏?” “不是。”尤念突然道,“最起碼不是一直都在。” 祖章道:“對啊,弟弟不是說過,是花花邀請他來自己家住的嗎?” 陳辰搖頭道:“隻是聲音,沒有見麵,也不是花花的私人號碼,說明不了什麽。” “不是這個。”尤念打斷他的話,話在口中被接二連三的打斷讓他帶著怒和犀利,在坐都覺得尤念突然不對了,不敢再說話。 尤念便道:“打電話的確實是花花本人,因為他在起火的當天淩晨來過。” 趁大家跳起來之前,尤念趕緊穩住:“齊麟見到他了。而且,我想花花是來見他最後一麵。” 尤念指向龍。 尤念繼續道:“那裏是花花自己的家,進出哪裏都沒有比進出自己的家更不惹人起疑。花花應該是探聽到龍家出事了,而龍隻能來找我們,他讓我們住進他家,來向龍告別。花花本人是在去美國之後就沒有了行蹤,但他的失蹤是他自己策劃的,那段日子,他在逃命。” 花亦辰有多愛龍?並不比任何一份愛來得輕,在場最懂的是注意到花亦辰眼神的尤念,與深知花亦辰心思的鍾九詩。 玩世不恭的花花少爺,知道自己的最終命運,也知道逃不過了,花亦辰便選定遺願,付諸實踐。 陳辰想了想,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尤念的話。第154章 抹殺(1) 因為此事要避開妖聯的視線,幾乎無人可用。人手有限,哪怕是有限的人手依舊全部投入。 那天在施展了結界的休息室裏,每個細節都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劃分,集思廣益,尋找突破口。但是突破口始終隻有那麽大。 齊麟看尤念思考的樣子很心疼,思考雖然是腦力勞動,但尤念的思考卻仿佛是在消耗生命。要麽就按自己的說法,把白秘書長抓起來拷問,看他招不招。 然而白秘書長修煉雖然不足三千年,奈何天賦異稟,不僅地位,實力在妖聯之中也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如果真的能不動聲色的把白秘書長抓起來,陳辰也樂意之極,隻可惜在場的都是小蝦米。 到日暮西沉,到夜色深重,還是沒有結果。 尤念覺得反正他們已經把所有的信息向上頭匯報,他們沒有結果,上麵的位高權重,門路多廣,說不得有辦法。可惜消息吝嗇,熱情隨日落平息下去,大家都疲倦不堪。 陳辰本意是讓大家,尤其是龍住在局裏,這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尤念不同意:“防禦機製對付敵人的,如果白秘書長想來,根本不會啟動。” 白夕浮也讚同:“這話沒錯,總不可能把他們幾個關在這屋裏哪裏都不去。大家待在一起,既然白秘書長對龍下過一次手,就可能下第二次,咱們守株待兔也沒有把自己圈起來的。” 但是在北京,尤念和齊麟曾經住過的短租屋已經退了,總不能打擾王哥。花亦辰的四合院不可能去住,哪怕花家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他們也會睹物思人。楊曉俠始終和花亦辰住在一起,更不可能回去。鍾九詩的家裏有父母在。 白夕浮繼續道:“何況妹妹和小俠如果出現在局裏,肯定會被圍觀。齊大神和龍的名號,現在全國上下都知道了,來圍觀的也會不少。” 熊堪琦提議:“住我們家,白叔也在。” 白夕浮其實就是這個意思,熊堪琦替他說了出來。隻要家裏熱鬧,祖章就很開心,還能和弟弟在一起玩,雖然齊大神很凶,但相比之下,還是來的好。 有白叔看著這群妖魔鬼怪,陳辰確實挺放心的,現如今白叔的身份非同尋常,如果白秘書長再敢來,有白叔作證,通緝令隨時都可以下達。 陳辰弄來兩輛車,夜裏局裏值班的人不多,值班又沒事幹的幾本都在打瞌睡,趁著四下無人,陳辰把他們送上車。 最後一個上車的是紅鼻子的楊曉俠,陳辰把他送上車,自己卻並不準備上車,後退一步關上車門。 楊曉俠趴在門上,聲音嘶啞:“組長你不來嗎?” 陳辰把手伸進車門內,狠狠地摸了摸楊曉俠的腦袋,道:“我最近都住在局裏,能拿到第一手消息。” 尤念知道陳辰有一半的時間其實都是在辦公室裏鋪簡易床睡,或是累到沒有精力搬床,靠著椅子合衣而眠。換做平常,尤念肯定要懟他還買房子幹嘛,不如直接住進辦公室。陳辰的工資有七成都拿來還房貸了,這也難怪平日都過得那麽省。 此刻尤念自然明白陳辰是為了他們,感動不已,又說不出口那麽肉麻的話,暗暗發誓,以後要對陳辰好一點,首先自己不要下意識地懟他,其次看好齊麟叫他不要再有揍陳辰的想法。 忙了一天,從舟車勞頓到會議,再到整個下午的討論,精神力高度緊張,水泄不通,大家水米未進,畢竟都是有法力的人和妖,雖然饑餓,倒也不至於撐不住。 何況這才多久?有的任務十多天甚至幾十天的待在深山老林戈壁荒漠,沒有wifi和信號,吃喝還得自理,也沒誰叫苦叫累,撂挑子不幹了。 這一日下來,連尤念都不覺得餓,隻覺得累,高強度腦力勞動類似於瞬間把渾身法力抽幹的感覺,法力可以修煉回來,更可以通過特殊及違法手段奪回來,但精神力隻能靠自身恢複,而且恢複的速度和智商的高低成反比。 齊麟開著車跟在白夕浮他們的車後麵,尤念知道他特別想開在前麵,他也知道下午齊麟其實過得很無聊,大家細致之極的討論其實他並沒有聽懂,卻不插話,安靜坐在一邊。和龍的安靜不同,齊麟是一頭不能關在籠子裏的野獸,散誕成隱,難以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