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麟方才鬆開尤念。  腳下的青石磚因為常年大流量的踩踏,被鞋底磨得光滑如鏡,裂紋清晰可見。尤念一個晃神,眼角閃過一抹藍色。那是一種挾灰的天藍,仿佛正在經曆暴雪天氣的蒼穹。  腳下!  夜的深色窮盡之時,會迎來黎明的光。尤念發現他的腳下踩著的赫然是片天空!灰藍色的天,灰雲密布!  齊麟的反應比尤念快多了,尤念還在愣神時,他便嗅到陰謀的氣味,下意識轉身一扯,把尤念扯進懷裏。  尤念隻能感覺到身邊齊麟是結實的,腳下卻空空如也,青石磚消失了,好像他和齊麟坐在過山車的第一排,過山車如同洪水猛獸牢牢的束縛在身下的軌道上,帶領滿車的遊客在天空大回旋!  可是——  沒有安全帶!  尤念還沒能叫出聲來,頃刻間便天旋地轉,一片混沌,地做天,天為地,雙腳又接觸到地麵,重新捕捉到腳踏實地的感覺,恍如新生。激動的尤念熱淚盈眶。  一句“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還沒問出口,日夜顛倒,黑夜已是白晝。  天上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尤念和齊麟同時抬頭望,灰蒙蒙的天仿佛沒有盡頭。一片雪花落在尤念鼻尖,竟然有硬幣大小,輕若無物,卻也沒有溫度。  尤念身上還穿著t恤,絲毫不覺得冷。  齊麟在尤念鼻尖上輕輕一撚,手拿開,尤念的鼻尖和他的手腹間蘸上了黑色。  “這是灰?”尤念掰著齊麟的手看,滿腦袋問號,“不是雪嗎?”  齊麟撚著手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肯定道:“是灰。”  “齊心懷呢?”尤念扒開齊麟,他還在後海,縱然黑白顛倒,他們還在原地沒有動。  齊心懷並不在原地。  齊麟看了一眼:“他沒有跟進來。”  尤念差點驚掉下巴:“我去——白夕浮他們也是這麽不見的吧!”  還有這種操作?這究竟是什麽法寶啊?尤念想起來腳下的天空,頓時恍然大悟:“齊心懷發動了兩個法寶,表麵上發動卷軸,實際上暗藏另一個法寶,把我們弄到這裏來了!”  齊麟明白過來,略微回憶了一下,發動法寶會有法力波動,就在自己腳下他竟然沒察覺到?那就有些意外了,但隻是稍一回憶,立即明白,露出讚許的神色與崇拜的眼神,道:“卷軸丟下來的時候還有個法寶被丟了下來,沒有實體,齊心懷操縱卷軸的時候,暗中分心操縱另一個。”  越說越懊惱,恨不得把齊心懷抽筋扒皮拆骨,齊麟怒道:“是我不好,沒保護好你,早點注意到就沒那麽多事了。”  “不關你的事啊——是他太狡猾了。”尤念輕聲哄道,“換做是誰都要中計的好嘛!白夕浮他們也中計了。”  齊麟還在生氣,矛頭不是針對尤念的,卻能讓尤念感覺到風雲淩厲的氣勢,刮起來都是一刀刀血口。  齊麟道:“這不一樣,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旁邊還有個齊心懷。我是看著他的。”  可惜尤念最有辦法哄他了。摸清楚脾氣後,便一哄一個準,百戰百勝。  “是我給你添麻煩了。如果不是我在,如果我不在,你肯定能對付他的,也不會進來。”尤念說的是半分不摻假的大實話,懊悔的感覺從四麵八方牢不可破籠罩他的一顆脆弱小心髒,這顆心髒就被一直鐵手揪著,狠狠的,毫不留情的開始鞭撻尤念的內心世界。  果不其然,齊麟的矛鋒一轉,把尤念攬著,便什麽都不顧了:“怎麽會,你那麽聰明。”  尤念鬆了口氣,內疚的心思一旦潮湧而來,是難以消散的,不過總比齊麟生氣的好。他看了看水麵,波瀾無痕,等他轉頭看向後麵,又不好了。  什刹海周圍五花八門的酒吧沒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古韻古香的民居,水邊欄杆沒了,古樹也換了副全新的舊模樣,路過的行人穿各色長襟大褂,一輛人力黃包車從兩人麵前哼哧哼哧駛過。向遠看,看不見高樓大廈,全是清一色平房大院。  唯一讓尤念覺得遺憾的是,沒能看見男人頭頂半邊光溜溜半邊頂大辮子。  尤念恍然醒悟:“穿越了!”  齊麟不明白:“穿越?”  尤念解釋:“我們本來該在2018年,時間回溯,回到了上個世紀,就是穿越。當代人到了古代叫穿越,當代人到了未來也是穿越,去了任何平行世界或是架空的都是穿越。”  解釋還不如不解釋,齊麟搖頭晃腦:“前麵的懂了,後麵的還是不懂。”  尤念幹脆道 :“先別管了,能聞到齊心懷的在哪裏嗎?感覺到他的妖氣?”  齊心懷畢竟是蛇妖,身上的味道應該很突兀,齊麟的鼻子很敏銳,有的時候在街上逛街尤念一個不留神把齊麟弄丟了,他都能自己走回來。尤念覺得以神獸的嗅覺,丟到南極北極達拉斯加,他自己都能橫越大洋找到回家的路。  齊麟警惕地四下張望,皺著眉搖頭:“找不到,徹底消失了。倒是有一堆蛇的味道,還有白夕浮他們,魔蛟的味道也很濃。”  尤念欣慰道:“太好了,不跟蒙頭蒼蠅似的就成。而且,你注意到他們都看不見我嗎?”  人流來來往往,卻沒有誰注意到水邊站著兩個摩登青年,在大褂旗袍滿街的年代,穿著極其滑稽,還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不成體統。  尤念試著去拉一個從眼前奔跑過的小孩,卻發現他渾身冰冰涼涼,隻是頓了一下,並沒有喝問尤念神經病之類的,像是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拉,該怎麽跑繼續怎麽跑的跑開了。  “看不見我們,但我們和他們都是切實存在的。”齊麟抱臂思考,叮囑著,“別亂跑。”  尤念想到馬路上拉人,聽了齊麟的話,隻得乖乖的走回來。穿越什麽的不可怕,和齊麟分開才可怕。  齊麟繼續道:“而且在循環,那個孩子,已經跑過去一次了。”  尤念啊了一聲,觀察力畢竟不如齊麟,齊麟雖然生活能力有點問題,但好歹在執行部混過幾年,見多識廣。多數時候他那麽鎮定其實是見多不怪。  齊麟道:“你拉的那個孩子,之前跑過去了一次,第二次跑來的時候被你拉住了。”  “這是個讓時間循環的法寶啊,把我們困在過去的某個時間循環裏!”尤念一點即明,好歹研究了兩個多月的書本,實踐薄弱,理論來湊,總有拿得出手上的了台麵的本事。不過知識都太死板了,必須點撥。  齊麟讚歎的在尤念額頭上狠狠的親了一口,大抵還記著尤念之前的懊惱,想哄他開心。  尤念知道齊麟的心思,抓狂道:“夠了啊你早就想到了吧!就是沒說出來而已!虧我還穿越來穿越去的,看我笑話是不是!”  齊麟表達能力欠佳,有的時候明明知道,就是沒有語言說出口。  “做什麽——”這個時候,尤念真的是被嚇到了。  齊麟冷不丁的抱起尤念一躍而起。  尤念還以為齊麟又是鬧著玩的,泛起孩子脾氣了,身後卻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他們剛才站的地方,魔蛟的腦袋砸向地麵,把地麵砸了個坑,碎石滿地。人家有胸口碎大石,獨它腦袋碎大石。尤念的思慮,一時間又忍不住跑偏了。  周圍的人該怎麽走就怎麽走,沒有發現一個大怪物。尤念還看見那個他拉了一下的小孩,被衝擊波彈到馬路中央,爬起來,連灰也不拍,如無其事的繼續跑。  尤念的內心世界覺得這一幕簡直不要太滑稽,可現在不是搞不搞笑的問題啊——那是魔蛟,能一口吞好多條小橘貓的可怕怪物!  齊麟抱著尤念半空中轉身,穩穩當當地落在屋脊飛簷上。  之前夜間光線不足,尤念這才發現這條魔蛟的眼睛很像齊心懷,都是深至極致,能聚攏吸收所有光線的黑洞。陰多陽少,在太陽下會是視力不佳,如果現在有午時至陽的大太陽就太好了。  可惜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現實的京城五月天,熱得人汗流浹背,目前的天陰風測測,冷入骨髓裏。不用法力,尤念都能感覺到陰氣漫天。  魔蛟一擊不至,旋即再度飛來,速度奇快,加上身上的顏色,看起來竟然像一輛高鐵!  齊麟開始抱著尤念滿屋頂亂竄。人型狀態的齊麟不會飛,可勝於靈活,一腳蹬地借力騰飛,練輕功似的,在上個世紀蕭瑟的舊城裏,飛簷走壁,上演天外飛仙。  尤念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腦洞又開那麽大,這種時候能不能別亂想啊,什麽高鐵和西門吹雪,都哪來的梗啊——  “打得了嗎?”尤念看那魔蛟智商捉急,而且還沒化形,應該不能對付。  齊麟得意的笑:“當然,相信老公。”  最近齊麟偶像劇看多了,學的還賊快,成天都是老公老婆的,尤念自己都不好意思。第83章 天旋地轉(2)  尤念捏著他僵硬的臉頰,蹙著粗眉,裝作惡聲惡氣的威脅:“那你還不把我放下來,先把它解決掉,咱們才能好好的、安然的、不被打擾的談情說愛?”  齊麟沒聽出尤念後麵半句說的是反話,大腦迅速一轉,頗為得意晃了晃腦袋,談戀愛在哪裏都是一樣效果的,天堂地獄人間都擋不住神獸發情。於是齊麟穩穩當當的落地,大馬路上,一輛黑色老爺車緩緩駛來,不長眼的撞上了齊麟。  尤念發現那車車頭已經扁了,司機還沒有刹車的意思,齊麟自然也不可能有讓路的覺悟,四隻輪子滴溜溜的轉,就是再也前進不了。尤念已經沒精力提醒齊麟放人家一馬。  齊麟既不把魔蛟放在眼裏,臉上的表情分明是連車帶司機都想揍。他是知道這裏是假的,就算全砸了都可以。  魔蛟張著血盆大口衝過來,齊麟看也不看,橫起胳膊便擋。  那魔蛟一張嘴咬上齊麟手臂,像條大白鯊似的撕拉硬扯,整個身子左搖右擺擠壓著路上的行人車輛,卻愣是沒用。  齊麟一滴血都沒留。  “快點!”尤念怒極反笑,一把擺脫齊麟的手,臉上掛著冷笑,出任務還敢這樣?回去再找你麻煩,優哉遊哉的溜達到路邊去,留下齊麟前擋魔蛟後擋老爺車。  路邊有一埋頭走路的老頭,顫巍巍的手裏還拎著個馬紮,尤念毫不客氣,一把搶過來,撐開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麵無表情道:“早打完回家吃早飯。”  齊麟大抵是餓了,眼前一亮,一腳踹飛老爺車,生生舉起魔蛟的頭,朝天空某個隨便的方向用力一甩。  魔蛟被甩飛,齊麟也子彈離膛似的,揮起拳頭衝上去,半空中,就把魔蛟錘到地上。  尤念不知道他們落到哪裏去了,反正離得老遠也能感覺到地麵在轟隆震動,他坐都快要坐不穩了。滿臉寫滿生無可戀,心裏全是回去該怎麽“教訓”囂張的齊麟。  現實。恭王府內。  鍾九詩坐在門坎上打了個哈欠,滿眼困倦和萎靡的淚水。屋外星星滿天,月光如水,蚊子也嗡嗡嗡的,鍾九詩在腦門上頂了張驅蚊符。黃紙在晦暗的燈光映照下,顯得一張白皙的小臉蛋慘白似女鬼。  陳辰在屋內踱步——停下來他也困。某一刻,瞥了眼牆角。  鍾九詩包裏的羅盤冷不防的動了動,非常輕微,一瞬即逝。  陳辰走到門口,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局長到了,去接一下。在東南角的側門。”  鍾九詩還以為會聽見他幸災樂禍的聲音,有時候陳辰很接地氣,感情都寫在臉上,也會表達在語言裏,像個知心大哥哥,這個時候是能開玩笑和撒潑的。現在,顯然是不可能了。  “好吧。”鍾九詩答應著,從包裏取出化妝鏡,看了眼自己的素顏,簡直醜爆了!頂著醜爆了的臉去見局長?鍾九詩立即就想炸毛,然而又不能炸,隻能起身去接。  自打鍾九詩進執行部後,陳辰是看得出她的潛質的,聰明伶俐,人情世故一眼極明。可惜是個女孩子,還是個大小姐,隻要她點頭,陳辰能把她捧成執行部數一數二的人物,隻是鍾九詩一直不肯,便隻能朝重點專員的方向培養。不過現如今有了尤念,陳辰的一門心思悉數都放在了尤念身上。  鍾九詩一走,陳辰就回到了屋內,對著角落裏柔聲道:“可以了。”  牆角有個小鬼的頭躥出來,看得出生前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他越躥越高,直到躥了一米來高方才停下來,始終隻有一個頭顱。脖頸斷口平滑,血管白骨看得清清楚楚,顯然是被利刀一刀砍頭而死。  鍾九詩的八卦羅盤人、鬼、妖沒有不能追的,受到了一絲陰氣的影響,小鬼頭一露麵就被嚇回去了。  小鬼頭瞄著鍾九詩離去的方向,悻悻的說:“她好可怕。”  陳辰沉聲道:“說重點!”  小鬼頭清楚陳辰的脾氣,登時不敢再胡言亂語,低下頭道:“齊心懷帶著尤小弟和齊大神進去了,說巡檢,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知道了。”陳辰不著痕跡的大手一揮,他平時揮手會有點散漫,這次揮得極快,顯露出一點焦急與十拿九穩的意味。陳辰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疊成小三角的紙符,“回來吧,你的任務辦完了,有勞。”  “客氣。”小鬼頭很欣慰,露出慘烈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他是盡量想露出一副很高興為您服務的模樣,隻是鬼做任何表情都是慘不忍睹,尤其還是隻剩下一顆腦袋的鬼。他一麵向陳辰手心飄著,一麵道:“你要多叫我出來啊……好久都沒叫我了……”  建國後,特管局正式成立起,有關鬼魂尤其是孤魂野鬼管理正式出台,比管理妖魔都要嚴格,像陳辰這樣把一隻留在身邊的已經是犯了規矩。隻不過陳辰沒說,存了份私心。鬼比人好用。勾魂使或有察覺的,但都是一家人,指不定哪天成為同事,不會為難他。  鍾九詩在側門等了片刻,才看見一輛深灰色□□art緩緩駛來,開車的司機像是剛拿駕照的新手,開得搖搖晃晃。鍾九詩發誓要是讓她開,□□art也直衝霄漢。  在北京這種豪門雲集的地方,這輛車太不顯眼了。顯然局長也是和陳辰一般,微服私訪來著。  陳辰筆挺的站著,恭敬的迎接邵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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