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道:“現在京城裏許多人都在找匠人修繕院子。另外吃食鋪子也有開張了的。另有許多人家也在施粥放米,不過咱們侯府的粥棚還是很受歡迎,每日粥棚前都是大排長隊。”


    溫含章不擔心粥棚。離京前,她給葉、高兩位管事都許下重酬,讓他們在京裏負責施粥的事情,又有鍾涵隨時盯著,兩位管事絕對不敢做什麽手腳。她現下最關心的是,地動之後皇陵發生了那麽大一件事情,但鍾涵在信中卻隻是寥寥幾筆帶過,並未詳述。


    這件事可是與他們一家子休戚相關,溫含章看完信後便撓心撓肺的想知道後續情況。


    小兵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道:“小的也隻是聽了一些市井流言,衛大人不讓小的打聽這件事。”


    “無妨,你就當說出來給我解解悶。”溫含章笑,“你若說的好,就重重地賞你。”


    聽溫含章這般說了,小兵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溫含章隔著屏風都能聽見他喉嚨中發出的咯咯笑聲,不禁被他逗樂了。然後這位突然迸發真情實感的小士兵,就給溫含章講了一個十分傳奇的故事,聽得她左右立著的春暖秋思都是張大了嘴巴。


    待到小兵領賞離開後,秋思便迫不及待道:“夫人,若是現下能回京就好了,京中一定十分熱鬧。”皇家的這齣戲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宮中居然查了出來,十七年前有一個小妃嬪,生了皇子後被人用一個死胎將皇子換走了,小妃嬪為著此事哀痛不已,早早便逝去了。皇上知道調查結果後十分氣憤,將當年做惡事的人鎖起來嚴刑拷打,才逼問出小皇子被人送到了高潭縣鄉間,現下皇上已經發下命令,要戶部查找十七年前落戶高潭的人家,務必要將皇嗣安全帶回。


    春暖送人出門,訓斥秋思的任務便移交到蘇嬤嬤手上,蘇嬤嬤悠悠道:“我看那小子說得不清不楚,誰是壞人,皇子怎麽出的宮,都不知道。小皇子都丟了這麽多年,若是有人冒認皇嗣,京中就要再起風雨。老爺讓咱們在道觀待著,許就是不想府上沾染上是非。”


    秋思聽了蘇嬤嬤的話,隻是嘟了嘟嘴,她比起從前長進了許多,也知道溫含章並不喜歡她口無遮攔的模樣。


    蘇嬤嬤還想與溫含章說說老太太水陸道場的事情,之前過來時溫含章便想著一塊辦了,抬頭一看,溫含章卻在發呆。她猶豫了一下,便拉著秋思悄悄退下了。


    直到夕陽西下,溫含章才呼出一口氣。


    皇上這是已經等不及要把衛紹推到人前了。


    …………………………


    京中。鍾府。


    這一次地動,府中不少屋中掉了瓦片下來,庭院裏也倒了許多樹木,但闔府隻有一道抄手遊廊在地上出現一條裂縫。總的來說,需要修繕的地方雖多,但都是屬於小工程。


    京城處處熱火朝天,管事們在府中也請了工匠在修補地麵,因著出現問題的遊廊離正義堂十分接近,書房中便不時能聽到前頭髮出的尖銳聲響,襯得書房中的寂靜十分突兀。


    鍾涵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再問一次:“皇家認親不會隻憑著胎記與皇上一人之言,滴血驗證這一關是絕對逃不過的。你們確定衛紹的血能與皇上的相融?”


    阿圓笑嗬嗬道:“肯定可以的,二老爺當年已經試過了。”


    他看著案上的素白長頸瓶,鍾涵方才說,這瓶子裏頭裝著的,是他灌醉了二皇子拿到的血液。雖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阿圓心中仍是倍感欣慰:“老奴一貫記性不好,這一次拖累侯爺了。”


    鍾涵笑道:“無妨,你們有準備是最好的。”


    說是忘記了,恐怕是想試探他對衛紹有幾分真心吧?


    若是鍾涵沒有拿出這個瓶子,阿圓對他的態度應該又是一番模樣。


    鍾涵對晉家僅剩的這位老奴一直就沒有小看過。阿圓身上背負著晉家人所有的秘密,但他卻是藏了最重要的一步沒有說出來――母親當年做的事情絕對不隻是偽造胎記。


    鍾涵心中有些不爽,麵上卻仍舊雲淡風輕。


    衛紹突然道:“先前瞞著表哥是我的主意,我當時突然得知身世,心中也無甚底氣,便鬼使神差做了此事,現在想來是我小人之心了,我給表哥道聲歉。”


    阿圓看著衛紹這樣,有些心疼,想了想,便嘆息了一聲:“侯爺眼明心亮,必能看出少爺是在為老奴頂罪。是老奴錯了,既要與侯爺合作就不該不去藏著掖著,累得你們表兄弟之間離心了。”


    阿圓這些年見過了太多的齷齪之事。二老爺臨終前的遺願,就是衛紹一定要與鍾涵相認,兩兄弟攜手把大夏皇室鬧得天翻地覆。衛紹來找鍾涵的事情,是阿圓一力促成的。但他過後想了又想,實在覺得不妥,人心易變,鍾涵處在高位,他若想抽身誰都阻止不了他,但衛紹隻怕是從此就要陷在皇家了。要是鍾涵對衛紹沒有半分真心,手上又拿捏著他血統的把柄,衛紹以後就危險了。


    阿圓心中嘆息,他家的小少爺什麽都能想得明白,怕是也早就想到這些。但他還是聽了他的話過來認親。阿圓怎麽也想不明白,他隻能強著衛紹再答應他一個要求,讓他一塊與他瞞著此事,探一探鍾涵是否有心相助。


    鍾涵沉默了一下:“算了,我吃個教訓,就當我們打平了。”


    在接到皇上的備災聖旨後,鍾涵就已經做好了前功盡棄的準備。


    從自從父母大仇逐步揭開,鍾涵便悟出了一個道理,很多時候,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每一回,他都隻能調整自己去接受。若是此路不通,也也隻能另換一途。反正隻要他活著,他就不會讓明康帝有機會老死在皇位上。


    鍾涵當然不願自己一腔心血化為烏有,但他沒得選擇。金鑾殿上那一位糊塗的帝王一步步在推著他往前走。


    若是晉家人的計劃能成功,那當然是最好的。


    可惜衛紹的劣勢卻是十分明顯。若他不能被皇室承認,這件事隻能是功虧一簣的結果。


    權衡輕重利弊,到現在,鍾涵都覺得,扶持二皇子對他來說是最安全的做法。二皇子雖然秉性糊塗,他卻有一個好處——他是名正言順的天潢貴胄,不為嫡,卻為長,他若登基,對天下人而言是最容易接受的。


    但皇帝的算計讓他的心血全都毀於一旦,鍾涵不由得嘆了一聲,還是得從長計議啊。他不打算按著衛紹的想法一步步往前走,那樣太慢了。


    衛紹對鍾涵的話有些不解其意,鍾涵卻沒有解釋,而是又重複一遍:“你們真的有把握?”


    他不得不再三詢問。若是滴血認親出現問題,明康帝立時就能發現不對——明康帝從未對衛紹露出過猙獰的麵容,衛紹許還不知道這位皇帝的真麵目。鍾涵卻已經看過他翻臉無情的模樣。一個被人當成猴子一樣戲耍的皇帝,他能做出些什麽完全可以預料得到。


    鍾涵這段日子心中一直壓著一座無窮無盡的大山,他提醒道:“若是你過不了這一關,我還有機會,但皇上一定會把所有的怒火都對準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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