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文硯,鵲舟的姿態就沒那麽端莊了,他側躺在床上,支起一條腿來,一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支在床上撐著他自己的腦袋,說:“師父跟我講講你是怎麽知道李家村的事情的唄,你不是說這裏的人都不打算讓修士來幫忙除魔麽?那這裏有魔物的事情又是怎麽傳到師父的耳朵裏的?”“並非傳到我的耳裏。這任務本是掛在賞金榜上的,我隻是碰巧看見,又覺得它適合作為一次曆練才替你接下的。”“那我還得謝謝師父了,師父人還怪好的呢。”鵲舟道。文硯像是完全沒有聽出鵲舟話裏的陰陽怪氣,說:“不必道謝。就算不為你考慮,這任務我也早晚是要接下的。”“為什麽?”鵲舟不解,“賞金堂的任務不都是給宗門裏的弟子們做的麽?難道師父這樣的長老也要靠做任務來獲取學分兌換所需物品麽?”文硯微微搖頭,問他:“你可知賞金榜上的任務都是從何而來?”這個問題鵲舟之前還真沒想過。不是想不到,而是他的注意力就沒往這上邊放過。“難道就像我初見師父那會兒一樣,是有人來向宗門求助,宗門於是就把求助的內容做為賞金任務派發給了門內弟子?”“大差不差吧。”“要是遇到十萬火急的任務怎麽辦?也是像我初見師父那一次,鎮子上每晚都在死人,如果這個任務掛在賞金榜上很久都沒有人願意接的話,那鎮子裏的人豈不是要死光了。”“很急的任務自然會有人先行處理。”文硯說,“但一些不那麽急迫或者沒法立刻完成的任務就會被掛上賞金榜供弟子們曆練。比如李家村的任務,來向宗門求助的人並非李家村人,而是兩個誤入李家村的旅人。”“他們發現了李家村的端倪?”“事實上誤入李家村的是一行三人,其中一人被心懷歹念的村民帶去用性命換了錢財,另外二人發現不對逃了出來,就近找上登雲宗求助。因為出了人命,當時登雲宗也曾派人前往過李家村查看情況,但那魔物很是敏銳,見有修士到來,立馬就逃了出去。”“追蹤不到麽?”“嗯。正如我們無法探查到登雲宗內部的墮魔者一般,如果魔物有心要隱藏自己,修士是很難尋找到它們的。所以當時前來李家村的修士們隻能勸說李家村的村民不要再與魔物進行這樣喪盡天良的交換,但人性中的貪哪裏是那麽好除去的。”“就不能直接把李家村的人全殺了麽?”鵲舟問,“反正他們也都不是什麽好人,身上還都背著人命,殺了他們也不算冤枉。”文硯說:“凡事需講求證據,雖然你我心知肚明他們做的齷齪事,可明麵上並沒有證據可以直接表明他們殺死了家中的老人、小孩,甚至妻子或丈夫。”“那就這麽幹耗著?”鵲舟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也太……嗯,心大了點兒。這任務後來掛上賞金榜後就一直沒人接麽?”“並非一直沒有人敢接,而是接了的人也沒法完成任務,最後隻能重新把牌子掛回賞金榜。”文硯道,“我此前並不如何關心賞金榜的事情,這些事情也是在我取下這塊木牌時才知曉的,我既得知此事,便不願看它再拖延下去。因此……”鵲舟眨了眨眼,等待著他師父的後文。怎麽了怎麽了?文大惡人終於要幫他完成任務了?“因此,李家村的任務你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若敗,你也不必再呆在我的門下。”文硯說。鵲舟:“……”不是,這還有完沒完了?“師父啊,打個商量,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拿逐出師門這一套來威脅我啊?說到底我拜師這麽久了師父還沒教過我什麽東西呢,我失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鵲舟膽大包天地說。文硯說:“我助你從築基到金丹,還不算教麽?”鵲舟想說那都多虧了他自己爭氣,不過看在文硯確確實實給他提供了一個良好的修煉環境的份兒上,這話他最後還是沒說出口,隻道:“好吧,我會努力完成任務的,爭取不讓師父連唯一的徒弟都保不住。”文硯欣然點頭。黃昏時分,李大壯果然來敲門叫二人出去吃飯。鵲舟已經很久沒吃過東西了,雖然如今的他並不會感覺到餓,雖然李大壯準備的那些飯菜看起來並不美味,但他還是有些饞。大概是聽取了文硯的意見,李大壯炒菜用的油鹽都很少,所以味道寡淡得不行,讓滿懷期待的鵲舟剛吃一口就想往外吐。“小公子可是吃不慣這鄉間飯食?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公子你多忍耐一下,填飽肚子最為重要。”文硯見鵲舟麵色難看,從旁勸說道。鵲舟一臉不情願的把那口菜咽了下去,歎了口氣,說:“文叔你說得對,事到如今,我不該再有什麽公子病,這些菜我能吃得下去的。”李大壯哎喲了一聲,大大咧咧地說:“小少爺有覺悟啊!人生在世就是這樣的嘛,太多太多不如意啦,你看我,我死了爹娘又死了老婆兒子,現在孤家寡人一個,不也照樣該過過該活活嘛,沒什麽了不起的。這些菜又沒有毒,就算難吃了點兒,你也放心大膽的吃,總比餓肚子強嘛你說是不是?”“李叔你說得對。”鵲舟說著,夾起一筷子炒青菜,做了半分鍾的心理準備,終於一狠心一張嘴,嚼吧嚼吧把菜咽進了肚子裏。李大壯在一旁樂嗬嗬地看著,不斷地說:“對了嘛,對了嘛,這樣就對了嘛,吃飽了肚子才好繼續去躲那些要抓你們的人嘛!”鵲舟嗯了一聲,和文硯一塊兒把滿桌的菜都給炫完了。吃飽喝足後,鵲舟打了個嗬欠說自己還是好困,借口跟文硯一起又回到了房間裏。關上門,文硯蹙著眉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藥丸遞到了鵲舟嘴邊。鵲舟也沒遲疑,張嘴從他師父手上把藥丸含了進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文硯感覺鵲舟的舌尖在他指節上舔了一下,觸感溫溫熱熱的,讓他有片刻的失神。“師父啊,我覺得我們今晚下不了田了,李大壯給我們下藥擺明了就是今晚就要把咱們獻祭給魔物換取金錢。”肇事者本人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幹了什麽,說起話來很是理智和淡定。文硯回過神,在鵲舟看不見的地方蜷了蜷指尖,說:“那就借此機會直接把魔物處理掉吧。”第188章 李大壯在飯菜裏下了迷藥,鵲舟和文硯就躺在床上假裝暈倒。兩人才躺下沒一會兒,李大壯果然就來敲了門。李大壯敲門的動靜不小,但房間裏始終沒有回應。李大壯放了心,掏出鑰匙開了門鎖,進門後見主仆二人果真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他臉上就露出了一個計謀得逞的笑來。“嘿嘿,你二位也別怪我。誰讓你們倒黴要逃到我們村裏來呢?而且要不是我們肯收留你們,你們這會兒說不定也被仇人找到了,橫豎都是一個死,死在我們這裏我還會每年給你們燒點紙錢,你們不虧。”李大壯一邊說一邊走到了床邊,彎腰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陣,最後掏出一個燒紙用的盆來,端端正正擺放在了床尾。盆裏本身就存放著一些紙錢,李大壯把紙錢掏了出來放在一旁,伸手從身上摸出一張火折子,弄燃了就往盆裏一扔,然後借著火勢燒起紙錢來。沒一會兒,紙錢燃燒散發出的氣味就充斥滿了整個屋子。鵲舟眼皮下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鼻子也不自覺的皺了皺。不是,和魔物做交易就做交易,怎麽還要在家裏燒紙?難不成那魔物還要循著紙錢的味道親自過來這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倒也不錯,省得他們換地方。鵲舟的猜測沒有錯,一陣風忽然從敞開著的窗戶外吹了進來,把窗框都吹得向兩側的牆壁撞了過去。一個漆黑色的陰影狀的東西出現在了床頭,低垂著頭很是垂涎的看著床上的人。它感受到了一股很蓬勃的生命力,如果它能將這兩人的生命力吸收掉,它的修為將大有精進。“你做的……很好,這些……是你的了。”魔物的嗓音很粗,聲音裏仿佛疊著好幾道回聲。李大壯麵色狂喜的看著燒紙的銅盆邊憑空出現的一堆金銀珠寶,眼睛先是一亮,隨後又閃爍了一下。“就這麽些嗎?”李大壯看向魔物,語氣稍微有些不滿,“這小孩是從富貴人家裏出來的,命裏帶福,應該能換更多東西才對吧。”“能被你……獻祭給我的,命裏又……帶著幾分福氣呢。”魔物斷斷續續的說著。李大壯見討不到更多的東西,遺憾的癟了癟嘴,但在收起那些金銀珠寶時,他的眼睛還是亮了起來。“嘿嘿……少點就少點吧,有了這些,以前我輸掉的那些全都會被重新贏回來的。”李大壯自言自語道。“現在……該是我的享用時間了……”魔物桀桀的笑了起來,漆黑的身體拉長拉大,像一張被子,又像一片海浪,傾斜著就要朝床上的二人籠罩下去。就在此時,數道白光乍亮,在空氣中劃出幾道白弧,速度極快的劈進了黑影膨大的身體裏。像是光撕裂黑暗,那數道白光眨眼間已從黑影背後破體而出。而黑影身上被白光穿透的地方這會兒也開始泛起了白光。那白光就像有生命一般,覆蓋在黑影的傷口部分蠕動著、吞噬著,不斷擴大著黑影身上傷口的麵積,蠶食著黑影的軀體。黑影吃痛扭曲蠕動了起來,同時它心中也很是憤怒,怒吼道:“你們竟敢耍我?!”幾道黑芒朝床上刺了過去,鵲舟和文硯幾乎是同時向兩側翻滾躲開。黑芒擊打在了床上,巨大的破壞力讓床板直接破出了幾個大洞。鵲舟嘖嘖兩聲,先一個手刀劈在看傻了的李大壯後頸上,把人劈暈放倒在地後他才重新看向半空中的黑影,說:“耍你怎麽了?我不但耍你,我還要殺你呢。”黑影這會兒已經縮回了一開始的正常人形大小,但它身上那幾處白光還在不斷地腐蝕著它的身體。黑影見狀不妙,不停地用黑色的手臂拍打著白光的部分,可白光不但沒有被他拍滅,還不小心沾到了它的手上,開始腐蝕起他的手掌來。“沒用的。”鵲舟拋了拋手中的木頭匕首,視線短暫的往文硯身上瞥了一下,說:“這是我師父教我的驅魔法術,你要麽就別被我傷到,要麽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白光把你腐蝕到渣都不剩。”魔物聞言怒極,也不管身上的白光了,大吼著朝鵲舟俯衝了下來,看樣子是想靠殺死鵲舟來消除掉身上的白光。鵲舟哪兒能讓這家夥得逞,靈力注入匕首之中,身法靈活的和魔物在房間裏你來我往過了數十招。一番交鋒下來,最終還是鵲舟略勝一籌。魔物這會兒的身體已經被腐蝕得千瘡百孔,它趴在地上,縮成軟趴趴的一團,嘴裏哈嗤哈嗤地喘著氣,聽起來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鵲舟也有些疲憊,但他沒表現出來,站在魔物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魔物說:“我以為你多厲害呢,結果也就這樣,看來之前師兄師姐們一直沒抓住你隻是因為你太會躲了,而不是因為你有多強。唔……事到如今,反正你也要死了,不打算講一下你幹這些壞事兒的動機麽?”魔物這會兒已經痛得有些神誌不清,兀自在水泥地麵上翻來覆去的打著滾,對鵲舟的話語充耳不聞。鵲舟說:“實在不行你說一下你的那些金銀珠寶都是從哪裏來的也行。”魔物還是沒搭理他,並且滾著滾著就死掉了。鵲舟:“……”鵲舟抬頭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師父,問:“師父,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點?它還有好多東西都沒來得及交代呢。”“本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站在一旁看戲已久的文硯說著,微微垂眸,冷聲問鵲舟:“倒是你用的那除魔法術,我並不記得我曾教給過你。”鵲舟哈哈一笑,說:“我沒說這是師父你教給我的,我說的是我另一個師父,就是那個想要給我玉佩的老神仙,他給我的修煉心法裏雜七雜八記錄了不少法術呢,我就隨便學了學。”文硯嗯了一聲,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變化。可在鵲舟看來,文硯好像是有些不爽了的。鵲舟在心裏笑了笑。他剛才就是故意當著文硯的麵那麽說的,他就是想看看文硯這樣一個俗到骨子裏的人會不會因為他管別人叫師父而生氣。現在看來,文硯是會的,這一點讓鵲舟很是滿意。“雖然魔物已除,但即使是魔物也不能憑空變出真實的金銀珠寶。李家村的寶物從何而來仍需調查清楚,你對此有什麽……”文硯話音戛然而止。隻見剛剛還不知為何心情頗好的站在他身前的鵲舟這會兒身體前後左右的搖晃了一下,下一秒就直直朝他這邊一頭栽倒了下來。文硯幾乎是下意識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把人接進了懷中。“鵲舟?”文硯跪坐在地上,半抱著懷中人輕輕喚了一聲,但懷中人雙目緊閉,毫無反應。文硯於是將手指搭在了鵲舟手腕的脈搏上,細細感受片刻後才鬆了口氣。隻是靈力耗盡昏睡過去了麽?看來他之前沒有估計錯,那種能讓魔物一旦沾上就無法擺脫的腐蝕法術並不是無敵的,至少在靈力消耗這一點上,這個法術就不是想用就能用的。鵲舟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枯竭的靈力在他昏睡時自動補充了一點點,但他的身體還是處在虛弱狀態之中,需要靠打坐修煉進行恢複。不過文硯大發慈悲的遞給了鵲舟一枚靈石,靈石中靈力充沛且濃鬱,吸收起來比修煉要快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