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久安本來沒什麽,被他這聲輕喝嚇得不敢動彈,韓致掰著他的下巴抬起頭,用衣袖擦掉鼻血,飯桌上一陣手忙腳亂。韓致臉色難看,聲音冷峻對著兩個小廝嗬斥:“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請大夫。”陸久安自己伸手捂住鼻子,說話時甕聲甕氣:“沒事,別大驚小怪的,就是晉南空氣太幹燥了,我從應平過來一時無法適應。”“還有哥,流鼻血不能仰頭,五官是互通的,否則血液倒流進咽喉容易嗆咳。”鼻血流得太多了,順著他手滴到飯桌上,把白米飯都給染紅了。小廝已經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又被陸久安喚了回來,“不用叫大夫,去幫我端一盆涼水來,再拿一張絲絹。”小廝看了眼臉色駭人的韓致,最終去院子的井裏打了一盆涼水。韓致嫌他手腳慢,推開他,自己擰幹絲絹,照著陸久安的做法敷在鼻子上,如此反複兩三次,鼻血終於止住了。這時候,院門上的銅製鎏金鋪首被叩響,有客人到訪,小廝去外麵看了回稟:“有幾位自稱大人的座下門生前來拜訪。”陸久安心裏有了猜想,等人一進來,果然是高家兄弟和其他幾名應平籍貫的進士,看了陸久安,一個個把手中備的贄禮奉上。“哈哈哈,我這小宅院昨日才置下,你們今日就尋來,有心了。”他鄉遇故知,陸久安暢快地大笑,招呼眾人堂上坐下。剛聊了不久,鋪首又被叩響,陸久安心想:今日小院還怪熱鬧的。第二波到訪的也是應平籍貫的進士,不過這兩人乃是六年前就考中桂榜的。目前一個在太常寺供職,一個在光祿寺。而今年才中榜的高家兄弟及其他幾人都是二三甲進士,沒有資格直接入翰林院,還需在各大部院寺監觀政半年,俗稱實習。過了半個時辰,鋪首再次被叩響。“咦,怎麽還有客人?”陸久安親自跑去開門,看到來人時,不由地有些驚喜:“向學政!”向道鎮拎著果脯盒往院子裏麵探頭看了看:“喔,人還蠻多的嘛。”“向學政快請進。”院子坐著的進士們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向道鎮環顧一圈,突然臉色一變,勃然發怒:“經文習讀了嗎,就敢在這裏吃酒尋樂,成何體統!”進士們嚇得一個激靈,陸久安彎下腰正想告罪,向道鎮又驀地放聲大笑:“逗你們玩呢,你們已是苦盡甘來學有所成,就不歸老夫管了,不必拘束。”陸久安:“……”其中一名學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天地君親師,不敢不敬。”陸久安命陸起抱來一壇葡萄酒,給向道鎮摻上:“向學政,怎麽那日在朝中都沒見著你?”“有點事耽擱了。”向道鎮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哎,你這小子,怎麽這麽糊塗?從五品的官職隨便選,就是司經局洗馬都比司業來的好,這麽好的機會都能叫你白白錯過。幸虧聖上最後還賜予了你一個少師之位,老夫當時要是在場,定要好好教訓你。”陸久安有恃無恐:“下官縣令當久了,累得很,就想放鬆一下嘛,司業事情少,比較清閑。”“胡說。”向道鎮斥他:“你正直壯年,怎可貪圖享樂。”“學政教訓得是。”陸久安順毛兒撲撒,“不過下官選都選了,大局已定,再後悔也無濟於事。還不如順其自然,若是做得好,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也隻能這樣了,向道鎮又埋頭喝了一口:“我與祭酒有幾分交情,改日我去尋他敘敘舊。”有向道鎮在,一開始眾人都顯得有些拘謹。不過喝了酒,酒氣壯膽,到了最後什麽話敢往外麵講了。院子裏燭火高照,歡聲笑語直到亥時才漸漸停止,陸久安把客人送走,心情愉悅地回到屋子,他剛跨過門檻,就被韓致攔腰抱起。鎮遠將軍臉沉如墨,因為這一耽擱,他想和陸久安好好溫存的計劃又落空了。陸久安安慰他:“初來乍到,為夫免不了要在外應酬,再過幾日,過幾日就陪你。”第184章 陸久安初入國子監, 在熟悉手中事務的間隙,少不得還要應對各種人情往來。國子監寓樂廳,即國子監司業辦公之所, 和煦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灑在桌案前伏案埋首之人的半張臉上,映照得那弧線優美的下巴光潔如玉。“陸司業。”兩名助教並肩走進來, 手裏握著份書冊, 打破了一室寂靜, “蔡司業去明謹堂了, 讓我們將這份監生課試名錄送來。”青年聞聲抬起頭,碎金光影落在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裏,他雙眼微微下壓彎成一條柔和的曲線,好脾氣地指著桌案,“放這兒吧, 我知道了。”司業杵在原地沒動, 陸久安溫聲詢問:“兩位助教, 還有什麽問題嗎?”兩人支支吾吾, 其中一人被推出來,忐忑不安道:“是這樣的,此次課試,有十多名監生律學未能通過。”陸久安立刻了然。監生在國子監學習三德六藝, 平時會進行課試, 若是課試不通過,監生固然要受罰,掌教其中一藝的學管也要接受司業的考察, 最後報至祭酒。祭酒素來嚴厲,這麽多監生律學未能通過, 屆時肯定會苛責掌教的學官,這兩名助教估計就在其中。陸久安把名錄拿起來,渾然沒有一點上官的架子:“是戚霽開那群學生吧,祭酒那裏,我會幫你們去解釋的。”兩名助教鬆了口氣,感激不盡地交聲致謝,退出寓樂廳。陸久安站起來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角,兩名助教還未走遠,從這個角度,能聽到兩人的低聲交談。“新來的陸司業性格真好。”“是啊。”另一位不能更讚同:“起初我以為這位在聖上跟前如日中天的大紅人,多少會帶一點得勢的驕傲與年輕氣勢。但出人意料,經過幾天的相處和共事,我發現,這位不論是在怎麽樣的場合,處理什麽樣的公務,都十分好說話。”“不像冷司業,一點也不近人情。”“哎,就是可惜。”“可惜什麽?”“來了國子監啊,聽說這名陸司業本可以有大好前程的。我有位相熟的友人在吏部當差,他們衙門的人都在等著看熱鬧,沒想到陸司業最後來了這兒。知道吏部侍郎回衙門後第一句話是什麽嗎,陸久安太慫了,陛下扶不起的阿鬥。”“哎話不能這麽說,要是陸司業性格不是這麽溫吞,還不得把國子監攪得烏煙瘴氣。這樣就好,安安靜靜的,大家也省得折騰。”聽到這裏,陸久安眼底浮現一抹狡黠的笑容,轉瞬即逝。這幾日,在陸久安主動的接近和若無若有的了解下,陸久安差不多已經摸清了國子監同僚們的信息,包括那位對他抱有莫名敵意的冷寧沅冷司業。而同樣的,國子監的學官也對這個新來的同僚有了全新的認識。再有他俊美的外表和時常如沐春風的笑容加持,國子監上上下下一致認為,初來乍到的陸司業溫和老實單純善良,和那些一百個心眼子的老狐狸不同,值得一交。下午散值時,學官們一邊整理東西,一邊主動和陸久安招呼玩笑:“陸司業,還不準備走啊,可別讓家中嬌妻久等。”“未曾娶妻。”陸久安露出被埋汰的窘態,“這就走了。”學官們紛紛笑著離開,蔡公雙抄著雙手走過來:“陸司業人緣真好,這才幾日,就和國子監同差如此相熟了。”陸久安擺手:“那是同差們善解人意,願意接納我。”兩人邊走邊聊,出了國子監大門,蔡公雙停下腳步,對陸久安促狹地微笑:“陸司業不僅和同差們關係融洽,與禦王也感情甚密。”國子監外一顆粗壯的老槐樹下,低調地停著一輛馬車。這輛馬車自陸久安在國子監當差以來,每日雷打不動地來接送。一開始,大家想當然地以為是陸久安家中安排的仆人,後來有一次被晚歸的掌教博士撞見禦王的臉從車簾內一閃而過,才知道這輛馬車是禦王的專駕。陸久安泰然自若:“鎮遠將軍性情率真,平易近人,於我亦兄亦友。”“……”蔡公雙嘴角隱秘地抖動兩下:“陸大人真會開玩笑。”他看了一眼遠處,禦王專駕前麵坐著的馬夫雖然閉著眼睛,依舊難掩身上的肅殺之氣,這是在鎮遠將軍手下的士兵才獨有的氣勢。陸久安辭別蔡公雙後,登上馬車,剛掀開車簾,就被一股大力攔腰拖到了腿上,嘴唇隨即被附上來一個火熱濕潤的吻。陸久安伸手抱住韓致的脖子,懶洋洋地靠著他:“韓大哥,今日你怎麽來了。”“沒人的時候,叫我朝日。”韓致氣息不離,貼著陸久安的紅潤的嘴,低啞輕語:“今日去我府上吧,你那群衙役從五城兵馬指揮司回來了。”“真的?!”陸久安大喜過望,從他身上衣衫不整地撤開高呼,“那還等什麽,我們快走吧。”陸久安從應平帶來的衙役到了晉南後,就直接去了五城兵馬司報道。五城兵馬司的人和縣衙裏的衙役管轄的事務大同小異,都是負責轄區巡捕緝盜,梳理街道溝渠及火禁囚犯之事。大周京師軍備有個特別的存在,叫禁衛軍,由皇帝直領,不受任何衙門的約束調遣。由地方上舉薦而來的俊異經過經過層層考核可入五城兵馬指揮司,特別優秀的可擇入禁衛軍預備役。完成為期兩月的訓練,最後由皇帝親自考核,決定是否成為禁衛軍的一員。陸久安當初在看這段官職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了明朝的錦衣衛,這兩者除了稱呼不同,職責都是一模一樣的。錦衣衛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兩大標誌性物品,可惜陸久安在入宮門時看到過一回,禁衛軍並不作這身打扮。陸久安跟著韓致回了禦王府,衙役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意氣風發地大聲交談。他們身上的服飾已經改變,是兜領織黑金束袖曳撒,必要時,暗黑色的兜領可以直接扯上去,掩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大人。”衙役們看到陸久安,立刻圍攏上來,臉上收不住的笑意。“看來你們已經進入兵馬司了,沒給大人我丟臉。”陸久安吹了聲口哨,“這身衣服可比衙役服威風多了。”“還有一把風杏刀呢,可沉了。”劉臥泰山一樣的身軀把衣服撐得緊繃,他爽快地放聲大笑,粗嗓子雷鳴一般,“不過隻有等徹底入了職才能領到。”“那就好。”陸久安由衷地稱讚,他的笑容與在國子監那種故作的表演不一樣,是發自內心地替他們感到高興。衙役們七嘴八舌地分享著在兵馬司的所見所聞,隻有一人垂頭喪氣坐在熱鬧的人群裏,沉默不語,與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陸久安早有所料,他走到詹尾珠麵前,直視著她的雙眼,輕聲詢問:“怎麽了這是?”詹尾珠癟了癟嘴,看了看陸久安,心中生出無限委屈:“五城兵馬司……不收我。”本來還在高談闊論的劉臥停了下來,緊握拳頭同仇敵愾地幫腔:“哎那幫孫子,看詹尾珠是女子,說什麽都不讓進。”“咱們詹隊長可是我們這群人當中最厲害的。”人群憤憤不平地大肆罵開,絲毫沒有即將進入兵馬司成為“那幫孫子”同差的自覺,一個個義憤填膺地控訴著不公,把路過的不明所以的管事嚇了一跳。陸久安伸出手掌摸了摸詹尾珠的頭:“有眼不識金鑲玉,我這麽好的姑娘,他們既然不要,就跟著我吧。”他的口吻寵溺又包容,詹尾珠被近在咫尺的熱源驅使著,再也控製不住蓬勃欲傾的情緒,咬著嘴唇難過道:“要不是孟姐姐勸勉我,要不是她……為什麽?我下了這麽大的決心才和孟姐姐分開來到晉南……”“大人會幫你找回來的。”陸久安聲音平靜,睫毛慢慢垂下來,遮住眼底的流光,“好姑娘,一步步來,我們不著急,啊。”韓致默不作聲旁觀著這一切,既沒有對兩人的肢體相接表示出不悅,也沒有出聲安慰,仿佛對這場控訴視若無睹。吃過晚飯過後,陸久安安慰詹尾珠今夜好生休息,莫要多想,隨後把陸起喚到廂房,直截了當地問道:“溫鳶何時到晉南?”“護送的人前幾日來信,估計半月後即可到達。”韓致皺起眉頭:“溫鳶?”陸久安瞥了他一眼:“忘了,當初跟我一起去家訪的那位女學生。”韓致點點頭,表示想起來了:“她要來晉南?”“應平出發之前,這位學生曾經來找過我,她不想偏安一隅,一輩子拘在方寸之地,她想出來看看。”陸久安雙眼明亮,仿佛盛著熾熱的太陽,“學生們有這樣的願望,你說,我這個曾經的縣令,怎麽能置之不理呢?”……因為第二天休沐,陸久安便遣了小廝回陸家小宅院,告訴陸起不用留門,當夜宿在了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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