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衣物就能減少一部分傷亡,那這買賣太劃算了。“還有葡萄酒,去年就說過,一定要帶去給邊疆將領戰士們解解饞,你是作為獎賞發下去也好,雨露均沾每人一口也好,隨你處置。”衙役把剛釀成的葡萄酒搬運到停泊靠岸的船艙裏,足足有五大壇。韓致看他為了自己忙裏忙外地不停歇,林林總總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圈著陸久安的腰把他拉在懷裏:“這些就足夠了,歇一歇吧。”“還行,不是很累。對了。”陸久安突然想起一事,“你會泅水不?”“會一點,能浮到水麵上,不能遊太遠。”“那可不行。”陸久安眉頭皺起來:“萬一在途中突發意外落水怎麽辦,能供船隻運行的水流都不會太平緩,一旦掉下去,九死一生。”就像前不久的碼頭事件,落水五人,隻救起來一個,還搭上了一個去救人的。韓致不以為意:“你不是用皮囊做了救生衣嗎?而且以防萬一,船上還放了許多腰舟。”韓致嘴裏的皮囊救生衣,是在碼頭事件後,陸久安著人製成的,與現代的救生衣壓根沒法比,收效甚微,了勝於無。而所謂的腰舟,是一種巨葫蘆,因為可以帶著人浮在水麵,其作用和木筏有些類似,在一些交通不便的地方,常常被人用來渡河。陸久安聽說了此物以後,覺得可以充當救生圈,一並放在了船上。不僅如此,商船上還專門高價雇傭了兩名善水的人做救生員。陸久安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多的防護措施都不為過。“也不單單如此,韓朝日,你想過沒有,有一天或許你的敵人不再是那些馬背上的遊牧民族。而是從海的那一邊,乘著帆船,抗著炮筒的洋鬼子。”“炮筒,洋鬼子?”韓致明顯一頭霧水。“是的,他們是海上來的敵人,假以時日,你們要在水上作戰,僅僅隻能浮在水麵上,你用什麽來打敗他們?用你那力大無窮的身體嗎?如我直言,在水裏,你使不上一層的力。”韓致想了想,一開始,軍營裏的很多戰士因為不識馬術,被撻蠻打得落花流水,隻知道抱頭鼠竄。那般光景,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萬分屈辱,如果曆史再一次重演,馬術換成了泅水……韓致臉色驟變,麵目一沉:“你說得對久安。我不知道你說的那群來自海上的敵人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即便萬分之一的機率,我也不該忽視,是我思慮不周。”能聽勸就好,陸久安緩和了語氣:“我隻是假設,不過就算那樣的情況出現,我們也不會被動挨打。”他已經成立了研發團隊,火藥被研製出來是遲早的事,況且當今陛下深謀遠慮心懷淩霄之誌,對於海上的探索,想必會非常感興趣。要是發現除了這片大陸,世界上還有更廣袤的土地,不會不設防。做好萬全準備下,至少在陸久安有生之年,不會允許同樣的屈辱重蹈覆轍。提到研發團隊,陸久安又想起另一件事,他急不可待地拉著韓致的手腕來到實驗室,韓致被他這神神秘秘的一出搞得好奇心十足:“又有什麽寶貝。”“確實是寶貝。”對於即將看到的物品,陸久安隻願意透露隻言片語,“還記得按察使臨走前,我送他的東西不?”“難道是眼鏡,又打磨出了一副?”韓致不解,他是知道那東西的珍稀之處,可是他也沒有視物模糊的眼疾啊,那東西給了他,也是暴殄天物。“不是,不過也相近了。”到了實驗室,裏麵卻空無一人,紙張器械淩亂地散落在地。“到哪兒去了,早上還給我遞了消息申請科研經費。”韓致動了動耳朵,眼鏡銳利地射向牆的另一邊:“在外麵。”實驗室外麵原本有一個高塔,在古時候供哨探登高望遠所用,已經有了很久遠的曆史,陸久安不明白他們去那裏做什麽。他什麽都沒聽到,隻好跟隨韓致繞到實驗室另一側,正好看到大群人圍聚在一起唉聲歎氣,明顯要做的事沒有成功,陸久安探進去一個腦袋:“做什麽呢?”一人頭也沒回地說道:“我們當中一部分人認為事物越重,從高空落下的速度越快,反之落下的速度越慢。為了驗證這一猜想,我們尋來這一高塔,用一塊大圓石和小鐵珠做實驗。”陸久安眼睛亮晶晶的,學過初中物理的都知道,這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自由落體實驗,至此真正開啟了物理學的大門。好家夥,沒有了外物的束縛,這群人天馬行空,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了嗎?“結果呢?”陸久安明知故問。“結果兩個物什同時落地。”說話的人撓了撓了頭,滿臉失望。陸久安暗笑不已,他拍拍對方的肩膀安慰道:“看來你是支持這一理論的一方,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衣服從樹上掉下來,近乎於飄,而橘子熟了從樹上掉下來,則眨眼見地。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嗎?”小夥子,幸好沒落你頭上,落你頭上你就該改名叫牛頓了。陸久安點點頭:“說的沒錯,那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呢,他下落的速度和重量無關,而和表麵大小有關,畢竟衣服這麽大,風都能把他吹來。”那人雙眼驟然一亮,前一刻還垂頭喪氣,這一刻仿若死灰複燃:“對……對!很有這種可能,咦,陸大人。”回過頭的人這才發現跟他探討那麽久的是陸久安,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衝陸久安靦腆一笑。這時候,人群中的謝懷涼也發現了他,謝懷涼拾起鐵珠放回袖中,扒開眾人朝陸久安走來:“大人是來取千裏目的嗎?”千裏目?旁邊的韓致心神一動,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想。第162章 隻不過這猜測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讓他在想到的一瞬間,就被自己下意識的否定了。謝懷涼側了側身子:“千裏目太過珍貴,被我鎖在密匣內, 請大人隨我移步。”陸久安並沒有著急走:“剛才那個實驗是誰提出來的。”與他交談已久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抬了抬手:“是小人。”陸久安有些意外, 反複看了他幾眼,目露讚賞之意:“別害羞嘛, 你叫什麽名字。”“我叫方思遠。”“方思遠, 不錯。”陸久安把這個名字放在嘴裏來回念了幾遍:“你這個想法很好, 持之以恒下去, 說不定有一天,你的名字將被載入史冊。”方思遠明顯被嚇到了,臉色漲紅,結結巴巴道:“小的不敢有如此膽大的想法,我提出實驗隻為解惑。”陸久安有些少年老成地拍了拍他肩膀, 緩緩展開一個笑容:“所有的創造都來源於奇思妙想, 而能不能成功, 關鍵在於他們能不能付出行動。”在場的所有人, 腦海裏不約而同的想起那句話:求知而學理,學理而實行,勿高談闊論,需躬力親為, 大道至簡, 知行合一……這是陸久安在縣學第一次講學時提出來的觀點,再結合此情此景,眾人終於理解了其中的意味。陸久安韓致緊隨著謝懷涼其後, 隨著實驗室大門的臨近,不知為何, 韓致突然心跳如擂鼓,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謝懷涼的一舉一動。看著他從貼身的衣服裏掏出一把小巧銅質鑰匙,看著他扒開一層層雜亂無章的器械,看著他取出木匣,鑰匙入孔。哢噠──細微的聲音傳入韓致的耳朵,謝懷涼雙手捧著千裏目送到陸久安麵前。時隔多年,陸久安終於又看到了一件跨時代的產物被研製成功,他垂目掃了一遍,心情別提多愉悅了,他抱著雙臂朝韓致努嘴示意:“韓大將軍,這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千裏目,保準讓你滿意,試試?”韓致舔了舔嘴角,看了陸久安一眼:“怎麽用?”“和眼鏡差不多,把小的那一麵放在眼睛前,大的那一麵,就對準遠處的鍾樓吧。”陸久安不厭其煩地為韓致講解用法,“這裏可以調節焦距。焦距我也不知怎麽和你解釋,總之你可以左右調整,直到你視野裏的東西看得清晰一些。”鍾樓離實驗室差不多有兩公裏的距離!韓致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按照陸久安的方法擺弄手中的千裏目,直到把鍾樓上的顯示的刻度看得一清二楚……陸久安:“如何,現在幾點?”韓致:“……”“喂,有沒有搞錯啊韓朝日,你擺弄那麽久也沒好?要不要那麽愚笨啊。”陸久安等得不耐煩了,作勢要去搶,韓致錯開一步,憑借著優越的身高擺脫掉陸久安,他依舊一聲不吭,然而此刻的韓致更像是一個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時而將千裏目放在眼前擺弄,時而又取下來,就這麽反反複複兩廂對比。良久,韓致方才過足了癮,他把千裏目緊緊握在手裏,目光如炬,看著陸久安嚴肅道:“此物於我軍如虎添翼。”“我知道。”在抗戰片的熏陶之下,望遠鏡在戰場上的能起到怎麽樣的作用,陸久安這個做縣令的文官比誰都清楚。更何況在科技力低下的大周,這玩意兒更是如開了掛一樣的存在,作用隻好不差。“屆時將千裏目交給斥候,於千裏之外便能刺探敵情,知曉敵方動向。”“千裏之外那就有些言過其實。”陸久安樂了,他自知這此物的極限,以目前實驗室的技術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要想千裏之外,還任重而道遠。他收起望遠鏡連同木匣一起塞到韓致的懷裏,“給你的,你帶著它回雲落,讓你那群手下看看你的神仙手段。”確實是神仙手段,韓致暗道。突然他心神一動,“現在有了千裏目,以後是不是還有順風耳?”韓將軍立刻舉一反三。“哥,你想得倒是美,真當我這是機器貓呢。”陸久安翻了個白眼,“不過順風耳沒有,有個更厲害的。這千裏目隻能做個輔佐工具用,以後給你個殺傷力十足的武器──通天雷。”“通天雷是何物。”這下連一旁的謝懷涼也忍不住好奇了。陸久安把火藥一解釋,兩人均是歎為觀止,陸久安得意洋洋,對著韓致擠眉弄眼:“知道我這兩個實驗室厲害之處了吧。”韓致點了點頭。陸久安貼近韓致耳邊悄聲道:“那以後你可要在你皇兄麵前替我美言幾句啊。”……準備了幾天的遠行物資,東西一摞一摞往船上搬運,這時候,應平的很多人都聽說了“水蛇”就在最近兩天要開船了,時不時圍上來湊熱鬧,陸久安覺得準備得差不多了,做著最後的查缺補漏。臨別在即,韓致把韓臨深叫到跟前,韓臨深後麵跟著顏夫子,顏古很少在講學期間離開縣學,陸久安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裏已經有了猜想。果然,韓致對韓臨深道:“你同我回雲落。”“好啊。”這幾天縣裏的動靜韓臨深都看在眼裏,他的驚喜溢於言表,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急不可耐地就要回房收拾行囊。韓致又道:“這次回雲落要待一年左右,顏夫子一起。”“一年?”韓臨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猶豫片刻,搖搖頭,“爹,要回雲落這麽久啊?那我不回去了。”他確實很想念在邊塞的日子,很想念楊叔李叔他們,然而在應平生活了這麽多年,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後來慢慢喜歡,直至現在,要讓他離開結識的小夥伴,他還是有些舍不得的。更何況,應平有很多雲落沒有的東西,他在這裏吃得好,玩得好,除了課業繁重一些,再沒有比這更自由自在的了。韓致右手握拳擱在案桌上,語氣不容商量:“兩日後辰時出發,到時候沒見到你人,你知道後果。”韓臨深急急退後兩步,哀嚎一聲:“為什麽啊?”韓致沒有說話,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韓臨深如至凜冬,半響,韓致垂下眼皮:“臨深,你讓我很失望,你跟著顏夫子和久安學了那麽久,一點長進都沒有。你這樣,何時才能當大任。”韓臨深張了張嘴,最終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觀星社發行的每期要聞,一日不落地送到你手中。你告訴我,你真的從中沒窺到一點蛛絲馬跡嗎?你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麽這次要讓你同我回雲落嗎?”韓致的語調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波瀾,然而他每說出一句話,都叫韓臨深的身子崩得愈緊。語畢,韓臨深身上所有的稚氣和隨性已經全部消失殆盡 。在這一瞬間,陸久安仿佛看到他從那個陽光開朗的鄰家大男孩,迫於責任,不得不變身為皇位上那個冷靜沉著,將江山扛起來放在脊梁之上的新帝。這就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嗎?陸久安於心不忍,想走過去用手臂圈緊他肩膀以示安慰。這時候,韓臨深開口了:“我明白了爹。”他明白了。陸久安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