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竊聽窺隙實非君子所為, 我陸久安想要知道什麽直接問便是,怎麽能在這裏聽牆角,要是被這兩位德高望重的人發現了, 還要不要臉了。就當陸久安一鼓作氣準備推門而入時,秦昭接下來的話猶如晴天霹靂炸在他耳旁, 陸久安抖了抖手,僵硬在原地。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就這般明目張膽地靜靜佇立在小木門外,與招蘭院內的秦昭顏穀一牆之隔,默然無聲地聽完了全程。陸久安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他趔趄著回到府衙,進屋時被門檻拌了一腳摔到在地,也顧不得查看手上跌破的傷口。他迫切想從韓致口中應證聽到的真相,於是爬起來放開大聲呼喊:“韓致!韓朝日!”韓致就在附近,聞聲一個閃身出現在他後麵,見陸久安睫毛不安地顫動著,俊朗的側臉如冰雪煞白,仿佛經受了什麽巨大的驚嚇。他語氣寒厲:“臉色怎麽這麽難看,秦技之難為你了?”陸久安搖了搖頭,有些後怕又有些心疼著環著他的腰緊緊抱住。“不要嚇我。”韓致握緊拳頭,一股戾氣直往頭上衝。陸久安深喘一口氣,溺水般拽著他身後的衣服,手背上青筋乍繃:“我問你,你如實回答我。”“你問。”韓致道。“你說你不能子嗣,是因為當年遭了難,你遭了什麽難?”韓致沒覺得什麽可隱瞞的:“7歲那年,我皇兄14歲,宮中有人謀害於他,給他端來一碗湯汁,結果被我饞嘴稀裏糊塗地喝了下去。那碗湯汁本是禦醫開的滋補之藥,被閹人偷偷摸摸添了一味藥材,成了毒藥,幸好宮中禦醫醫術了得,讓我幸免於難。”韓致說得輕描淡寫,陸久安卻聽得鈍痛難當:“你差點沒救回來!你是被人從鬼門關搶回來的!”反複吐血脈搏微弱,高熱不退昏睡了兩月有餘……當初韓致提及自己遭難之時,陸久安隻當是皮肉之苦,卻原來關於性命之憂,這場病事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了。加諸在一個年少將軍身上的,是常人無法承受的諸多磨難!“我命硬,閻王爺不敢收我。”韓致隱隱對陸久安這番失態有了猜想,他溫和了臉色,來回摩挲著他後頸以此安撫他,“而且,投藥的宮女也被母妃找出來淩遲處死,已經過去了。”陸久安餘悸未消,幾番深呼吸後問道:“你可知道,當初涉及此事的禦醫是誰嗎?”韓致努力想了想:“記不得了,我隻模糊知道那禦醫是由父皇處置的 。大病初愈之後,我整日頭昏腦脹的,加上年歲又小,哪裏會關心此事。母妃未提及,皇兄也未提及,等我病真正養好之後,那禦醫是何人,最終結果如何,我一概不知,也懶得過問。”陸久安聲音悶悶的,“是太醫院掌官的秦昭。”“是他?”韓致放在陸久安脖子後邊的手掌咻地止住。這個答案乍聽是在意料之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韓致沉聲笑道,語氣中帶著無所謂:“真是冤家路窄啊。””是啊。”陸久安眨了眨眼睛,“我初見秦昭三人時,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被先皇驅離晉南,勒令終生不得行醫那件事竟是因為你。這麽多年過去了,命運兜兜轉轉,又將你們牽扯到一起。”秦昭和顏穀今日的剖心之語,反反複複在耳畔回蕩。──韓將軍之事,我愧疚至今。──我該親自煎藥的。韓將軍謀可合縱連橫,武可力退三軍,是百年難遇的威猛將才。7歲那年罹遭惡難,若非將軍心堅求存,早就夭折了,大周哪還有如今這般的太平。──反複吐血,脈搏微弱,高熱不退昏睡了兩月有餘方才轉醒。──十八歲為將,二十三歲封侯,卻終生沒有子嗣……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許多不曾在意的細節串連成線。怪不得,當初他去茅屋請求秦昭出手時,遭到沐藺三番五次的阻攔,韓致不知道當年之事,混跡晉南愛聽八卦的沐藺未必不知,恐怕當初就有察覺。怪不得,秦技之知道韓致身份後對他敵意如此之大,他居然自戀地以為是兩人為他爭風吃醋所致。怪不得,當今陛下對胞弟有著近乎偏愛的縱容,朝堂之上處處維護,兵權毫無保留地全權交付於胞弟,陸久安一度以為皇家無親情,擔心韓致功高蓋主被天子所忌憚,不過是他先入為主罷了。陸久安抽絲剝繭一點點回顧,陡然打了機靈。“陛下把臨深過繼給你……”“怎麽?”“我明白了。”陸久安喃喃自語。他在心裏麵又一次刷新了對那位“素未謀麵”的皇帝的看法。他之前一直難以理解,當今陛下不顧群臣百般阻難,力排眾議將血脈過給無法子嗣的胞弟,這種事情實在太離譜了!現在他終於知道了,因為韓致以傷及根本無法子嗣的代價挽回了陛下一條性命,血濃於水,陛下便送他一個兒子。他對胞弟心懷愧疚,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彌補韓致,就算主動退位給胞弟,陛下說不定也能做得出來。恐怕群臣也對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了,所以輕易不敢得罪於他。因為韓致不僅僅是鎮遠將軍。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陸久安眼神複雜:“還好你不是那等凶殘暴戾之人。”“嗯?”“照陛下這般無所顧忌的偏愛,若是你還是個小霸王,有恃無恐,這江山遲早被你玩得易主了。”“不是你想的那般。”韓致搖了搖頭,“皇兄對我有管束,大是大非麵前,他有決斷的。”如果連過繼皇子都算有決斷的話……陸久安在心裏吐槽著。他從韓致懷裏退出來,平靜地問道:“當初謀害你的幕後之人是誰?”他不相信一個宮女會如此膽大,定是受人指使。“廖貴妃。”韓致三言兩語帶過她的平生及背後勢力,“她是文華殿大學士的嫡女,曾經很得父皇寵愛,不過在這之後,文華殿大學士被禦史拉下馬來,全族上下無論男女發配充疆。廖貴妃自縊而亡,廖家隻剩一個五皇子,是如今的謹安侯王。”陸久安從這短短一段話中,嗅出了血雨腥風的影子,他坐在椅子上仰視著韓致,勾著他的手指,摩擦著他手上厚厚的槍繭:“我從小到大從未吃過什麽苦,真想去到你的小時候,保護你讓你免受這些無妄之災。”當天晚上,韓致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他鮮少夢到小時候,興許是陸久安的話勾起了他的回憶。夢裏他身形羸弱骨瘦如柴,眼前出現了一碗散發著香味濃鬱的湯汁,和那時候的湯碗一模一樣,同樣的是藍地白裏香雲龍碗,敞口深腹。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還未喝下它,就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從他手裏搶了過去。手的主人隱沒在白霧裏,麵容模糊,但韓致一下就認出來,是他那位年長他7歲的皇兄。皇兄哭著對他說:“應該由我來喝掉那碗藥。”畫麵一轉,母妃已經逝去一年,麵對四麵八方的敵意,皇兄帶著他在皇宮中艱難求存,皇宮在他夢裏,變成一個黃金做成的囚籠,裏麵關押著各種各樣嗜人的猛獸。“別怕,皇兄就在你身前,你隻需要好好活著,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來替你擋掉所有的明槍暗箭。”“好,我在你身後,做你的盾牌。”他聽到稚氣尚存的自己說。在一次次的死裏逃生後,兩兄弟攜手並進,一步一步從泥淖裏走了出去。在那令人趨之若鶩的龍椅之上,皇兄握著他手痛苦說道:“那碗藥本是給我準備的,朕非常後悔當初沒有自己喝掉那碗藥。”“你殺伐果斷更能震懾朝野,如果沒有那場飛來橫禍,你更適合當皇帝。”“我會讓廖家付出代價的。”“你我兄弟二人其利斷金,從今往後,天下共治。”韓致醒來還是夜中,周圍萬籟俱寂,黑乎乎的屋子裏,他唯一能感覺到是身旁一具柔軟的存在和溫和的熱源,他想起白天陸久安那句戳到心裏的話,把陸久安抱緊懷中。事實上,喝下那碗藥後的醫治過程並不像他說的那般輕鬆淡然。他一次次在五髒六腑的疼痛中反複“去世”,又在皇兄和母妃的崩潰哭泣裏掙紮求生,其酷刑讓他一度想起來就渾身冷汗。然而現在的他又無比慶幸,若非他喝掉那碗藥,自小身子骨就羸弱的皇兄肯定挺不過去,他也不會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良緣。他在黑暗裏勾起嘴角滿足地緩緩一笑。有失必有得。第148章 第二日一大早, 陸久安翻身上馬,韓致騎著啼霄出現在他旁邊:“走吧,我同你一塊兒前去接兩位大人。”不過在出發前, 陸久安準備先去一趟秦家醫館。那按擦使不知暈船的症狀有沒有緩解, 陸久安打算拿上一副藥,以備不時之需。到了醫館, 韓致並沒有和陸久安一起進去, 他抱著雙臂斜倚在門扇上, 一雙審視的眼睛來回打量藥館內的陳設。秦技之早就注意到外麵的動靜, 他看了一眼杵在門口的高大聲影,不悅地蹙進眉頭,最後到底什麽都沒說,他放下手裏剛處理過的草藥,吩咐藥童:“把這些草藥分門別類裝進藥鬥子裏, 不要弄錯了。”“秦大夫放心, 我們跟著你做了這麽久, 不會出錯的。”秦技之迎麵朝陸久安走去:“久安今日有何事。”再見到秦技之, 陸久安心裏頗有些五味雜陳。一方麵,他對秦家的遭遇深表同情。當初是廖貴妃心腸歹毒戕害皇子,他們完全是被無辜牽連招致的無妄之災,甚至於, 若非秦昭妙手回春, 韓致早在那場禍事裏罹難,秦家從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韓致的恩人。韓致的母妃和先皇卻因為遷怒最終將秦家驅離晉南,秦技之因此滿腹冤屈心懷怨恨他能理解, 因而在知曉事情始末後,他才借機向巡撫使劉善清請陳。然而另一方麵, 陸久安又對秦技之把仇恨的矛頭指向韓致一事打抱不平。他又有什麽錯呢?作為一個7歲的孩童,在那場禍事裏,韓致飽受毒汁的摧殘險些喪命,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冤有頭債有主,於情於理,韓致也不該被秦技之這樣敵視。“久安?”秦技之發現麵前之人隻眼神複雜看著他,也不說話,有些不明所以。陸久安回過神來。同樣的,他不是韓致,也無權代替他去詰責於秦技之。“我來買副治暈車的藥丸,不知你做成沒有?”“當然,昨天你一提,我就猜想今天你有可能會用到,因此趕製了兩副出來。”秦技之回身拿出一個小方盒,陸久安打開蓋子,看到裏麵躺著兩枚黑乎乎的藥丸。“多謝!”告別秦技之後,陸久安和韓致翻身上馬,朝著民宿策馬揚鞭而去。馬匹疾馳下,道路兩旁的景色不斷往身後消逝,薄霧裏的勁風把廣袖衣袍鼓動地獵獵飛揚。出了縣城,晨曦初露,行人也逐漸增多,兩人扯著馬韁放緩速度,高大的駿馬在寬闊的水泥路上並列前行。陸久安忽然出聲道:“秦昭被罷官一事,秦技之不該將過錯歸咎於你。”韓致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頭,驅使啼霄靠近陸久安,俯身湊過去:“你不是一直對秦技之那小子另眼相看嗎,這是在為我打抱不平?”“畢竟那又不是你的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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