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盧道:“最近接到不少江州其餘縣遞上來的稟貼,文書裏提到盜竊凶案頻發,你將應平近兩個月的案卷呈上來,我審核一二。”通判配置於地方建製的州府上,輔助知府處理事務,掌管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可謂是知府以下第一人。袁宏盧一本正經談公事,陸久安便不能推辭,按照他的要求把案卷報過來給他過目。這些案卷當然也包括上次捉拿到的50多個山匪事件,那次的山匪案被楊耕青接過去審問過後,陸久安也是令縣衙上的刑房事無巨細地備了案,然後按照流程層層上報了的。無論袁宏盧怎麽糾察也找不出錯誤。袁宏盧看完了刑獄案宗,又陸陸續續過問了一些包括民生、戶口、錢穀之類的事,陸久安對答如流,雖然數據難看了些,但是都經得起推敲考察,到了最後,袁宏盧提出要去應平的糧倉看一看。隨著流民的暴增,應平的儲備糧如流水一般驟減,時至今日已經打開用了五座糧倉,袁宏盧到了地方裝模作樣地轉了轉,將每個糧倉的米放了一些出來檢查成色,然後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臨近離開的時候,袁宏盧依然不帶好臉色,把複核審查的問題單獨拎出來一一做了個點評,最後總結道:“泛善可陳。”陸久安悄悄向他豎了根中指以示尊敬。袁宏盧乍一看真的是為公事而來,偏生他作為通判,平日都是待在江州梳理各類大小事務,輕易不會下縣走動,對應平更是不聞不問。這個節骨眼卻來到應平,打著審查的幌子,話裏話外查探糧食和賬目,讓人著實生疑。袁宏盧一走,陸久安立刻把他今日所作所為一一告知韓致,如果說陸久安隻是生疑,那麽韓致就直接拍案認定了他的圖謀不軌。“沒想到第一個露馬腳的,是江州通判。”陸久安疑惑:“馬腳?你指的軍糧一案?”韓致沒有立即回答他,隻是說到另一件事:“前兩日夜裏,縣衙來了個不速之客,府上賬本被人翻過。”陸久安大驚,不知中間還出過這樣的意外:“為何會來翻應平縣衙的賬本?你們如何得知?”原來之前韓致探查道一些眉目,苦於一直抓不到有效的線索,便讓楊耕青放了風聲出去,為的就是讓那些有牽扯的人自亂陣腳。不料就這一段時間的功夫,居然有小賊半夜翻入縣衙書房,被楊耕青抓了個正著。縣衙的賬本沒翻到,上麵的人不知何故,或許是急於遮掩什麽不為人知的證據,今日就由袁通判光明正大地借由公事查探。陸久安不明白,韓致順藤摸瓜追查軍糧一事,怎麽就摸到了自己家門裏了,難道軍糧失蹤一案,還和應平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扯上了關係?韓致當機立斷:“明日我要和楊耕青出門親自走幾趟江州府上,應該最近都不回應平了。”韓致說完,突然轉過頭神情嚴肅地看著陸久安,陸久安被他瞧得一頭霧水:“怎麽了?”“我給你的軟甲,你穿著的嗎?”陸久安眼珠子亂轉,不敢正眼看他:“阿這.......”韓致靠近陸久安,不顧他的掙紮將手探進衣服裏麵去,隻摸到柔軟的單衣和溫熱的胸膛,韓致眸子一沉:“你真的將之丟棄了?”“沒有。”陸久安趕緊擺手:“我隻是覺得太熱了,穿著不舒服。平日我一直和你同進同出,怎麽會有危險。”韓致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我不在的日子,把軟甲穿上。”陸久安道:“放心吧,我會穿上的。而且就算你不在,不是還有江護衛嗎。”軍糧一事盤根錯節,韓致投鼠忌器。那些人最近明裏暗裏小動作不斷,韓致擔心把人逼急了來個魚死網破,到時候他人在外麵鞭長莫及。韓致看了看心大的陸久安,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沐藺從屋子裏拎出來,耳提麵令:“最近收一收四處遊玩的心思,好好呆在府上貼身跟著陸久安。”陸久安上下打量沐藺一身廣袖高冠的風雅之態,疑惑道:“韓大哥,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讓沐小侯爺保護我,不說此舉妥不妥當,恐怕比起武力值,還是江護衛更為合適一點。”沐藺搖著折扇逼近陸久安,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來回摩擦:“你一個小探花居然也敢瞧不起我,是不是覺得我跟你一樣手無縛雞之力?”“你當我不知道晉南那幫子酸儒秀生怎麽非議我的嗎,文不成武不就?我祖父好歹曾經是威名赫赫的常勝將軍,還教出過韓二這樣的能人武將。我身手就算再怎麽不濟,最起碼對付一些跳梁小醜還是綽綽有餘的。”韓致皺眉:“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沐藺收回亂摸的手掌:“知道了,你盡管出門辦你的事,陸縣令有我為你好好護著。”韓致想了想,對陸久安說:“前幾日遞上去有關江州災情及賑災糧一事的奏疏已經呈到禦前了,皇上看了龍顏大怒,當天下午就指派了都察院左副督禦史劉善清兼任巡撫史,專門負責勘察洪災及災糧運轉之事,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到達。”陸久安對此人有印象:“劉善清倒是個嫉惡如仇的清正禦史,他來的話應該會肅清不少貪墨醃陋。”韓致反複叮囑:“如果江州府那邊有人借由述職要召你前去,尋個理由推了,切記,不論是哪方權勢政官,都不要應答。”陸久安疑惑:“情況這麽嚴重?知府本人親召也不行?”韓致道:“江州一帶魚龍混雜,官府與山匪兩相勾結,已經是蛇鼠一窩,現在我尚且不清楚有哪些人牽涉其中,就算是曆來與知府一直不是很對付的衛所,我也不敢輕易調用,恐泄露此事。”陸久安擔憂:“都指揮司與你們同宗同源,你都不能相信,你和楊大哥就這麽單槍匹馬前去嗎?”韓致輕笑:“放心,情況最壞左右不過是多廢些時日抓出他們的辮子,他們還不敢拿我怎樣。”韓致拿到沐藺的保證,他便沒有了後顧之憂,第二天天一大亮,就和楊耕青牽著兩匹駿馬飛馳而出。沐藺果然不再外出遊山玩水,一直緊跟陸久安其後,還和陸久安一起見證了屬於韓致那座房子的誕生。沐藺看著新鮮出爐的閣樓嘖嘖稱奇,指著旁邊那一片堆著器具木材的空地發問:“你說以後這兒修成生活廣場?你要幹什麽用?”陸久安頗有種在自家三畝地裏指點江山的味道:“以後廣場上會規劃一小塊兒地來放健身器材,就在那個角落,應平的百姓閑暇娛樂的時候可以鍛煉身體。這幾個地方修幾個木凳石桌,除了可以休息,還能在上麵下個象棋什麽的。中間的空地就放置著,以後應平籌辦活動就在這裏舉行。”沐藺興致勃勃:“你準備辦什麽活動?”“很多啊。”陸久安一一例舉:“書友交流會,服裝展覽會,遊園活動,等以後應平發展起來後,這些都能辦,到時候邀請你啊。”陸久安說的這些東西,也就書友交流會沐藺尚且能聽明白,不過他也沒有細問,隻一臉趣意盎然:“那我拭目以待。”韓致的房子建成之後,陸久安立即安排了一批老弱病殘搬進去,房子裏的每一個空間都放上了簡易的床板,形同現代的那種大通鋪。這四百多平的地方總共容納了300人左右,隻占了現有流民八分之一不到,其餘的人依然睡在那種簡易的布棚子裏,不穩當不說,遇到下雨到處都在流水,極度不方便。為了更大限度地利用現有的空間,陸久安找來梁木匠,向他描述自己想要雙層床鋪的想法,誰知梁木匠聽了,卻不願意動手:“陸大人,小人平時也就打一些家具,這東西我是第一次聽說,萬一沒做好,睡在上麵的人萬一把床壓垮了,砸到下麵的人怎麽辦?”梁木匠說什麽也不願意嚐試,他成立的梁氏木業才剛剛起步,不願意冒險砸了自己的招牌。陸久安愁眉苦臉,沐藺給他支招:“不是有謝懷涼嗎?你招他進府上,總要物盡其用。”陸久安當即要把梁木匠帶去找謝懷涼:“梁木匠,雙層床鋪你如果做出來了,不僅在應平獨屬一份,在整個大周都是自此你一家。以後雙層床鋪要是風靡大周,那都是會和你梁氏木業掛鉤的。眼下有一人可以解決你提到的穩固問題,你可想好了,如果你不去,我就找別人了。”梁木匠有些心動,他到底是一個膽大心細的人,隻考慮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主動找上門來:“陸大人,你說的此人是誰?”第043章 陸久安把梁木匠帶到謝懷涼的工作坊, 雖然說謝懷涼喜歡獨來獨往,但是因為之前給的那個掛鍾,他已經摸索出部分分路組件, 那些零件太多精細, 謝懷涼急需一些工藝精湛的木匠來幫助他共同完成。梁木匠一到,兩人一拍即合, 陸久安生出一種非誠未擾男女嘉賓牽手成功的錯覺。兩個人關上大門你來我往探討了一天, 晚上的時候梁木匠一臉心滿意足地走出來, 對陸久安保證道:“陸大人, 給我五天時間,我日夜兼程給你做一套出來。”陸久安仍然覺得時間太長:“梁木匠,你就打算這麽一直單打獨鬥嗎?不考慮招點學徒?”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是古代人普遍的認知。梁木匠想了想,妥協道:“這樣吧陸大人, 我讓我侄兒來幫忙, 爭取兩天之後給你。”畢竟是第一套, 尚且需要留出點摸索的時間, 陸久安知道這已經是梁木匠的極限,整個應平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快速度的人了。第一座商鋪建成以後,後麵3套接二連三開始動工,陸久安也著手給房子的主人寫信, 希望將房子征用做成收留難民的場所。陸久安通篇采用駢文形勢, 字裏行間極盡華麗煽情,他在信裏麵言辭懇切,又是泣血又是謳歌, 整篇駢文窮盡了畢生之所學,勢必達到一種, 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讀了都能潸然淚下的效果。三篇一模一樣的信件隔天分別送到幾家主人手上,陸久安不光信的內容絞盡了腦汁,連信封也做得非常用心,紙張是上好的印衾箋紙,入手簡潔如玉,細薄光潤,其上不僅貼花封漆,還用香薰浸染了一整晚。謝歲錢拿著這樣一份雅致清香的信箋,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名附庸風雅的鄉賢名士。待他通篇誦讀下來,盡管已經知道了這個小縣令的真實性情,還是忍不住大罵陸久安厚顏無恥!什麽叫“競標列甲的韓致都一馬當先作了表率,你們不如一塊兒振振衣袖扶傾濟弱”。那韓致尚且不知什麽來路,這一點謝歲錢也感覺匪夷所思,不論他們幾家如何摸排探查,通通無功而返。這韓致背後是誰不得而知,不過陸久安有一句話確實說的不錯,韓致是真真切切挑了大梁的人,有他珠玉在前帶頭行善,還有陸久安這麽一封情真意切的惋民書,誰要是拒絕了,傳出去肯定會被人在背後罵得狗血淋頭。所幸不是什麽在人身上割肉剔骨的事,無傷大雅,謝歲錢也隻好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舉雙手讚成。隻是心裏到底咽不下那口氣,跟幾個堂兄弟大兒子說起陸久安的時候特意交待得清清楚楚:“這陸久安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子,花花腸子九曲十八彎。往後跟他打交道的時候,無論他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一定思考透了再做決定,千萬不要著了他的道。”梁木匠兩天之後如期送上了第一套雙層床鋪,陸久安隻是提了一下構思,梁木匠做出來的實物卻和現代兒童雙層床別無二致,就連爬上第二層的杠杆式梯子都換成踏板無鏤空的階梯。陸起當即身先士卒表示願意做那個試睡的人,陸久安哪裏看不出他眼中的躍躍欲試,欣然同意。陸起脫了靴子直接攀上第二層,床架做得非常穩固,沒有丁點的晃動,且第二層的床鋪外側做了擋板,陸起在上麵隨意翻身,絲毫沒有掉下來的擔憂。陸久安眼睛發亮,這就是他想要的雙層床鋪!“梁木匠,這是你做出來的,你出個價吧,本官想把你的方法買斷。我打算近期就能夠在流民收納所使用,你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出來那麽多,隻能集全應平的木匠來做量產。”梁木匠心中有數,哪裏敢要價:“這是陸大人想出來的東西,方法又是謝小公子提供的,小人隻要拿個雙層床鋪第一人的名頭就知足了。”陸久安想了想,取了個折中的法子:“本官也不占你便宜,這樣吧,你來跟我講一下雙層床鋪的做法和注意要點,本官代為執筆寫下來收錄在冊,注上你跟謝懷涼二人的姓名,以後再遇到這種新的東西,統一收納在其中,取名奇物誌,做成套書,我來貼錢刊印如何?”梁木匠聽了不敢置信,他滿臉驚喜,仿佛得了什麽天大的好處:“陸大人說的是著書吧,我做的東西也有資格在裏邊嗎?”陸久安好笑地看著他:“凡是能利於生活的,都可以收錄進去,梁木匠以後也要加油了,爭取能多幾樣得意之作。”梁木匠受到鼓勵,認認真真回憶所用的工藝和做工的細節,床架怎麽做結實,踏板用什麽木材合適,他都說得仔仔細細。陸久安在他講的基礎上又添加了一些物品生產的背景和使用細則,算是當成了綱目科普的書在描述。“好了。奇物誌書裏的第一個東西,雙層床鋪誕生了。”陸久安把兩頁紙的內容給他看,梁木匠捧著輕飄飄的薄紙,看到最後自己的署名,整個人激動不已。陸久安隨即召來應平所有的木匠投入生產,不到10天就往收納所陸陸續續搬進去了近50張。雙層床鋪剛到的時候,引來不少現場工人的好奇圍觀,但是沒有一個流民敢躺上去,後來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小孩兒把雙層床鋪當成一個有趣的玩具爬上爬下,才被人慢慢接受。等真正使用了以後,這些人就切實體會到了雙層床鋪的好處,容量大,還能節省不小的空間,房屋麵積有限、小孩子多的家庭非常適用,手裏有閑錢的,當天就去找木匠定製了一套。陸久安忙裏偷閑,窩進吾鄉居的時候不由想起了韓致,不知道韓大將軍如今在何處奔波追查線索。韓致帶著楊耕青一路疾馳,途經了幾個縣,見到了各地洪水之後的慘狀。這些縣雖然和應平一樣修了水利工事,不過隻是敷衍了事,所以洪水一來,根本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大水肆虐之後,百姓種的糧食顆粒無收。縣衙依然開倉賑糧,隻是韓致粗略看了一眼,那些破碗裏裝的賑粥清湯寡水,偶爾還能吃出碎小石礫,說是米湯都一點不為過。韓致和楊耕青二人邊行邊沿路告訴他們,應平縣為受災的人民提供溫暖的住所,還能靠自己的雙手填飽肚子,如果尚能行走的話可以前往應平避難。大多數流民眼裏麻木不堪地看著韓致,並不相信他話裏的消息,隻有少部分人重新燃起希望,拖家帶口往應平的方向而去。楊耕青目露擔憂:“將軍,去應平要途徑不少山林,那些地方有山匪的蹤跡,這些百姓手無寸鐵,就這樣過去,會不會出什麽事?”韓致提了提馬韁繩,朝著西南方極目遠眺,視野掠過幾個稀稀拉拉蹣跚前行的人影,攀過綿延起伏的山峰,落到白雲深處,那裏是應平的方向。“雖然手無寸鐵,也是身無分文,山匪不是什麽人都劫的。”韓致和楊耕青達到江州城的時候,已經是五日之後,江州作為一個省屬的中心城市,與其他縣比起來情況要好很多,城牆修的高大巍峨,房屋鱗次櫛比,街道上人流攢動。他們兵分兩路,楊耕青偷偷潛入城西的衛所,韓致則深入城東通判辦公的地方,順著馬腳露出的部位開始順藤摸瓜。韓致輕手輕腳在袁通判的書房裏翻箱倒櫃,遠遠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和談話聲,迅速物歸原處,腿上一個使力,翻身上梁。門嘎吱一聲響,來人正是書房的主人袁宏盧,他身後還跟著3人,韓致隻消隨意一掃,就認出了其中一人是江州的知府甄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古代當策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滿座江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滿座江南並收藏我在古代當策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