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霍峋從小錦衣玉食,祖上有錢有權,他人生裏最困頓的情況,無外乎就是如今,處處掣肘,處處不合他的心意。他不是人精,不是可憐的普通人,他的處境更不必用情商高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沒人能叫他低頭,也沒人能叫他拋下骨氣和傲然。因而他無法理解眼前的鄭秋白明明上一秒悲哀地像是破開肚皮掏出血淋淋的心腸開誠布公,下一秒就又像是油鹽不侵的滾刀肉般膩人。可講實話,在鄭秋白說道他獨有的‘活法’時,霍峋有一瞬喉頭艱澀,莫名的情緒淹沒了他。阿良車開到路邊,拉開車門等老板上車,鄭秋白坐進車裏,孤立無援猶如流浪狗的霍峋也跟著坐進了車裏。鄭爺等到了這小子一句清晰的‘謝謝’。鄭秋白在燕城共有兩處房產,除了舒瀾為他留下的,還有一處精裝平層是葉長流贈的,但葉長流那套給了銀行做抵押,緩解金玉庭的財政。霍峋隻能跟鄭秋白暫住狹小的兩居室,這種老格局的房子,對於霍少爺這種身高體型都是種迫害和剝削。“但凡你早來半個月,就不至於住這樣的房子了。”上輩子鄭秋白沒有抵押房產,將葉長流留下那套公寓借給霍峋,那房子離他住所遠,眼不見心不煩。霍峋對眼前窄小的房子倒是沒有什麽怨言,他如今能屈能伸,連有臭蟲的招待所都能收拾幹淨後硬著頭皮住許久,這裏已經好太多。老房子裏的家具都是當初舒瀾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沒有什麽統一裝修可言,原木的板凳上放著鉤針編製的草綠色墊子,餐桌上和冰箱上蓋著白色蕾絲紗簾,牆壁上貼了幾幅漂亮的鯉魚畫,頭頂的吊燈是三色的,是前些年流行的家裝。這個時間點城市供暖已經停了,但鄭秋白怕冷,立在客廳裏的空調還盡職盡責吹著暖風。而這一切,實在太古樸太溫馨,以至於和次次出場都是得體精裝的鄭老板實在不相配。“這裏是你家?”霍峋刻板印象,覺得鄭秋白這樣的人該和霍嶸一般,住在市中心高檔住宅最頂層的精裝房裏。“當然不是,我撬鎖進來的。”鄭秋白隨手將外套揚在了沙發上,和他今天這件羊絨大衣一般隨意搭就的外套大軍在沙發上堆成了小山包。這周剛過六天,不多不少,正好六件。霍峋拎著自己的包和皮衣,他自然不能指望有傭人接走他手裏的東西,“……你這裏沒有衣服掛?”“沒有,放沙發上,周日阿良會統一送到幹洗店。”一向秩序癖,覺得周圍一切井井有條才算舒心的霍少爺對這即將到來的同居,有些不妙的預感。鄭秋白將次臥借給了霍峋,“這屋子挺幹淨的,缺什麽明天阿良來了你和他講。”“衛生間在外麵,有毛巾有浴袍,不早了,洗漱你先還是我先。”“你先,我整理一下東西。”鄭秋白也不和他客氣,徑直進入衛生間,調高浴霸水溫衝了個澡。作為獨居的單身漢,鄭秋白的生活習慣一向都是從外麵回到家第一件事先洗澡,然後裹著浴袍上床睡覺,但今天回來的早,還不到犯困的時候,於是他坐在了客廳的沙發裏,打開了電視機打發無聊的空檔。霍峋整理好自己背包裏的文件和資料出來,見到的就是側身倚在沙發上的鄭蝴蝶。這人頭發濕漉漉的,一連串地往皮質沙發上滴水,兩條又白又長的腿從浴袍下露出,交疊在一處,被沙發漆黑的皮子反襯的如同白玉。電視機裏的娛樂明星正嘻嘻哈哈做著遊戲,在霍峋眼裏這種演給瘋子看的節目,真惹鄭秋白勾了唇角,看入迷了,連浴衣的領口敞開了許多都毫無察覺。客廳開著空調,沒有開窗透氣,於是男人身上沐浴乳香氣直勾勾轟到了霍峋的臉上,熏人,甚至將霍少爺原本正經的麵皮打地通紅,轉頭鑽進了浴室。狹小的浴室剛被鄭秋白‘糟蹋’過,更加暖潮。處在其中的霍少爺腦袋‘嗡’一聲。今年的春天格外燥。霍峋悶頭在浴室裏搗鼓了一小時,出來時將浴袍擰的嚴絲合縫,可惜他這身材該穿加大碼,從酒店批發來的均碼不合適,於是霍少爺走路都無法大跨步,怕走光。鄭秋白看出他的遮掩,實在是不知道這有什麽,提醒道:“你身上有的我都有。”甚至霍峋身上沒有的,他也有。鄭蝴蝶臉上掛起揶揄的笑,矜持的霍少頓時覺得周身妖風大起。隻見鄭秋白輕輕掀起浴袍一角,露出白皙腿根兒,“比比?”第017章 妻大四同居的第一晚,鄭秋白便將霍峋‘調戲’地躲進客房不肯再出來,這麽一看,上輩子的偏見使他和霍峋之間有太多的先入為主的錯誤經驗,其實年輕的霍峋倒也沒有叫人太過抓狂。當然,現在伸著大白腿整蠱十九歲小屁孩的是重活一次的鄭爺,再換做二十三歲心比天高的他,興許和霍峋還是同樣走向。鄭秋白一貫睡的晚起的晚,等他蘇醒時,比他早起床將近五個小時的霍峋已經收拾好了房間、晨練結束、看完了早間金融新聞、順帶和合夥人打了個座機電話,通知對方自己手上的u盾不見了。合夥人叫李晌,聽霍峋說u盾丟了好似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般輕鬆,氣不打一處來,“大爺,我把東西交給你的時候,是不是說過這有多重要了?”但凡有u盾,大額轉賬就不必到銀行去排隊,輕輕鬆鬆網絡過賬,很適合霍峋這樣的投機者。雖然這東西後麵也因為應用到網購上,出現了個人辦理都輕鬆的時候,但如今,還是隻有少數過了銀行資產評定的公司能夠申請。霍峋和李晌這沒幾個組成人員的小小有限公司能夠申請,除卻霍少爺依靠期貨賺來的大額流水,還歸功於李晌的爺爺是開國以來京市某國行第一位行長。電話那頭的霍少一聲不吭,李晌隻能咬牙和血吞:“丟就丟了,公司卡還在你手上吧,我想個法子拿回來,再找我二叔一趟。”“卡也丟了。”“你是遭賊了?”李晌猜中,仗著霍峋人不在眼前,口出狂言:“霍峋,你真是我大爺,在海市待得多好,幹嘛非要去燕城?都被偷的光屁股蛋了,還不回來,那地方有人給你灌迷魂湯了?”鬼迷心竅的霍少爺不理,“我有我的打算。”李晌無語。霍峋總是這樣,在朋友堆裏,他是最特立獨行那一個,無論是讀書時候跳級,還是一頭紮進剛成立不久的交易所炒期貨,亦或者拉著三五好友弄了個私募基金公司。這其中每一步,都不是他們這種世家子該按部就班走的路,而每一次,他總要勁勁兒地講‘我有我的打算’。李晌滿腦袋想著下午怎麽處理這麻煩事,話頭上倒是不再勸了,他知道自己勸不動,“哥們兒都挺想你的,你要是遇上什麽難處,一定得跟鐵子說!”“雖然我們也不一定能幫上忙,你知道你大哥太嚇人”小時候大家夥住的近,霍峋他三哥闖禍被霍崢捶打的哭喊前後院兒都能聽清。霍峋當然也挨過揍,但那是小夥伴們一起闖的禍,而且每個小的都是家裏的金玉蛋,最後挨打的就霍峋一個。小時候的霍峋就拗,咬著牙流汗也不流淚,發出的哼聲還沒有皮帶破空的驟響嚇人。李晌趴牆根兒瞅見過一次霍崢的家法,那皮帶沒抽到他屁股上,他卻覺得自己的屁蛋子也開花了。“實在不行,你就跟你大哥服個軟,股票什麽時候炒都行,順你哥的意出國讀碩士或者考個軍校才是不挨揍的正經事。”“不要。”霍峋不肯,其實換做從前他對自己的人生沒有太多打算,出國讀書又或者讀軍校當士官,家裏給他的建議他會去考慮。但不知道為什麽,從霍峋接觸這種孤注一擲的生意並從中見證一連串的零流入賬戶後,他對大額的金錢就有了一種追逐和偏執,慢慢隻恨自己賺錢不夠快不夠多。他知道這樣的心理其實尤為凶險,可就是放不下,就好像他已經預見,未來會有用錢的大劫難。那可能是一個天文數字,要他奮不顧身,要他傾盡家財。鄭秋白和霍峋的同居叫霍嶸知道,當即來了電話,嘖嘖稱奇:“你竟然收留我弟弟?我弟弟竟然也跟你回家了?”作為鄭秋白的大學好友,霍嶸知道這人從大一起就沒在學校住過宿,說不習慣和別人住在同一個空間。後來鄭秋白在大學附近有間公寓,霍嶸常會找他過去玩,但無論鬧到多晚,鄭秋白也絕不會留宿他,那種對和人同住的排斥不做虛假。至於霍峋,這小子從小就獨,霍峋三歲時,家裏房子還不夠大,男孩子睡一屋,霍峋就是自己跑到客廳睡沙發,也不要和霍嶸擠一張雙人床,嫌棄的很。他還有潔癖,因為霍嶸睡覺流口水到他的枕巾上,氣到小臉發青,小小年紀就使用暴力。霍峋怎麽樣鄭秋白不知道,他是沒有和人在一個空間閉眼安眠的習慣,哪怕上輩子和葉靜潭同房,都是做完後各回各屋,他從不留葉靜潭在自己床上過夜。不安心,也不放心。“放心,我和你弟弟不是同床共枕。”“我知道,按我弟弟那小孩脾氣,要是同床共枕,估計你就要來給我當弟妹了。”霍嶸在話筒那邊哈哈大笑,似乎這是個很戳他笑點的笑話,“前兩天我大嫂去茶樓找大仙給我家人都算了算,大師說我弟會早婚早育,還會娶個比他大四歲屬馬的妻子,我一尋思,你不就屬馬。”鄭秋白今年二十三,屬馬,正好比霍峋大四歲。“你也迷信上了。”鄭秋白舉著電話,不太想繼續和霍嶸嘮家常。“確實迷信,但多少人排著隊找他算,聽我媽說十多年前宋家家主就是請這位改的姻緣,本來是什麽鰥夫命,結果現在家庭和睦,兒女雙全,美滿到叫人眼紅。”這八卦鄭秋白也有所耳聞,甚至知道的還更多些,霍嶸話裏提到那位宋家的家主叫宋庭玉,是京市赫赫有名的地產商。立人集團起步時,對方的樓盤已經在遍布京市了,這一家子,在港灣便是真正的豪門望族,和一般做生意的人家不一樣。有關這種豪門的辛密,隻會比葉家更多。其中最花哨的就是這位宋董事長的愛人是個男人,兩人還育有一兒一女,這兩個孩子怎麽來的眾說紛紜,其中最扯淡也最甚囂塵上的,說是宋庭玉其愛人生下的,畢竟他們二人真正恩愛非常。鄭秋白隻模糊記得,那是個滴酒不沾,到點便離席回家,提起愛人臉上會浮現煙火氣的人。“男人怎麽能生孩子呢?”地產大亨間的宴席散去後,葉靜潭是這樣對鄭秋白講的,“明明我的秋白都不能。”鄭秋白當時隻當他在說醉話,卻沒聽出,原來從那時起,葉靜潭就在貪心。“……霍峋是我們家最早結婚的也成,我倒是還挺想當伯伯,”霍嶸一說起話來就沒個消停,話筒那邊的靜默引起了他的注意,“喂喂?你掉線了?”“沒有。”鄭秋白將腦子裏那段不愉快的碎片記憶甩開,“霍嶸,我一會還有客人。”霍老三總算知道安生掛斷電話也是一種美德。來客是杜希,他是下班順道過來給鄭老板送東西的,“這是你丟的錢包?梁明成還忙著呢,讓我把這個給你送來。”兩人共同的同學梁明成是橋東區公用事業單位的,找這種丟在垃圾桶裏的東西正好順手。黑色的真皮錢夾,單調又簡單,不像是鄭秋白會用的款式。杜希一路送來,不知道多少次想打開看看裏麵的東西,但最終沒好意思。“這麽快,我前幾天剛老梁提了一嘴,”鄭秋白接過,翻開瞅了眼,霍少爺十三四歲拍的身份證就在裏麵放著,傻兮兮的模樣叫鄭爺忍俊不禁,“就是這個,真幫大忙了,改天我做東,請你們兩個吃飯。”看著青年臉上的笑,杜希下意識偏開視線,“這都是小事。不過秋白,這周五我準備請同事吃頓飯,事到臨頭定不到好的酒樓了,你這可以借我個包間嗎?”第018章 霍田螺近來的檢查工作太辛苦,杜希想犒勞一路配合他的同事們,其實早就定了市區酒樓的大包間,但今兒湊巧見到鄭秋白,試探的心叫他脫口而出這樣的請求。“包在我身上。”鄭秋白一口應下,隻當是還人情,問清人數和需要便交給經理去安排。送走杜希,今晚上重要的客人鄭秋白幾乎都打過照麵了,於是鄭爺從阿良那抽了車鑰匙,準備提早回家。他和霍峋的行程實在是不對付,鄭秋白早上起來的時候,霍峋已經出門,鄭秋白晚上外出工作,霍峋還在外麵沒回來,等鄭秋白淩晨回家,霍峋已經房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