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是在送別那人後帶著東西進門拐入了一間暗室。暗室的電燈下,季平之正在裱一張字。落款處是一道由不規則紋路構成的印章。因為季平之有一個差不多的印章,所以季嵐盯看一會兒便認出了那彎彎繞繞的花紋中屬於姓名的紋路。“這人是叫……祝瀟?”放下東西的季嵐站在一旁觀摩自己父親的動作。季平之點頭,但手還在忙著將那宣紙的邊緣修剪平滑,“都說字如其人,有機會我引你見見他。”祝瀟……季嵐微微皺眉。這個名字怎麽有些耳熟?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聽過?*“行啊,去告官唄。要不要我給你指路?”林啟年抬腳將原本撐在路上的門麵掀了個底朝天,“別告錯人了,林啟年。地虎一組的林啟年。”等到林啟年所帶的地虎眾離開後,兩個人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幫主你也聽到了。”看著麵前的一片狼藉,祝瀟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略微粘上灰塵的南果梨,憐惜地放在衣襟上擦了一下,“他們自己都說讓我們去告官了。”雖然日月幫是個幫派但內部其實沒有什麽等級之分,這個名字的存在更多是一種精神象征。但祝瀟一直叫李日耀幫主。因為他覺得這個叫法一聽就很有查先生筆下豪氣江湖的感覺。糾正幾次也沒能糾正過來,李日耀也就隨他去了。“那句電影台詞怎麽說得來著?‘堂下何人狀告本官?’”李日耀冷哼一聲,“你從那邊來,應該比我更懂他們這雙簧唱法的精妙之處吧?”“真是矛盾啊。”祝瀟將這顆南果梨對著陽光,看著從果皮之下如絲網般結織的果肉。看著這般自然健康的造物使他的心情甚好,連評價地虎的語氣都變得輕鬆了幾分,“他們既想當裁判又想上場比賽。”哢嚓。那顆南果梨的果皮在他的唇齒間崩裂,晶瑩的果肉以及其流淌迸濺出來的汁水浸潤了祝瀟的心肺。“那隻好成全他們了。”第289章 “普通”似乎是有感於祝瀟剛剛說出的聽起來過於平靜可仔細琢磨一下又讓人不寒而栗的話,連天邊正在的流逝的薄雲似乎都停滯了一分。李日耀眼神一凜,一巴掌呼上了祝瀟的後背。但他接下來的批評和剛剛祝瀟的“豪言壯語”並沒有什麽關係。“多大的人了,還撿地上的梨子吃。”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的祝瀟無奈地解釋說:“不是,幫主,我這不是舍不得浪費食物嗎……”輕歎一口氣後,祝瀟捏著手中的另外半邊南果梨站起身,回過頭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這條街道的居民的主要收入來源都依賴於後邊山間的果蔬種植行業,因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處水果批發的集中之地。但之前一段時間,政府突然發出公告說計劃在此間水源的上遊位置修建一座水力發電站。乍一聽是一件環保且利民的好事,但對於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果園主來說就不是那麽好的消息了。按照政府公布的規劃文件來看,此處的水力發電站是需要在上遊地區兩邊的山穀之間攔上一座巨型水壩來滿足發電所需要的蓄水要求。即使將修建水壩期間的種種不便視為權宜之策,可待到水壩建成後,那巨大的蓄水量對於周邊山體的影響也是不容小覷的。那些原本適合果樹生長結果的土壤可能就此變得過於潮濕或者鬆軟導致減產。這看似又是一起短視民眾鬧事的典型案例。在當前政府的角度看來,比起教化宣傳,他們更樂意使用一些不那麽光彩的手段快速獲得一個理想的結果。首當其衝被抓典型的店主苦笑一聲:“這批被摔在地上的果子大概也賣不出去了。祝先生要是覺得好吃也是我的榮幸。那就再拿點回去,給大家分了吧。”祝瀟連忙推拒:“阿伯你別這樣。”而那邊阿伯根本不管祝瀟的動作,自顧自從沒有遭殃的店中拿了個紅色塑料袋開始裝揀不同的水果,然後一股腦地賽在了祝瀟手裏。“拿點拿點。平常你幫我們那麽多,這點心意真的不算什麽。”即使李日耀在場,但那位店主依然說的是“你”,他感謝的對象隻有祝瀟一人。但李日耀聽到這話也不惱,因為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日月幫中大概隻有像祝瀟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地去體察這些普通人的生活,並提供力所能及職權範圍內恰到好處的幫助。那邊祝瀟雖然牙尖嘴利,但在推讓的功夫上還是不如這些日日做生意的攤販,最終無奈之下還是將那袋子拎在了手裏。店主點了一隻煙,蹲在地麵用手朝後一指。“我們家,至少從我曾爺爺那輩就在這山上種樹。”他似乎是在對祝瀟說話,又像是在跟自己講道理,“要是離了這片山,我們又能去幹什麽?”祝瀟下意識地開始撚動手中的紅色塑料袋。這代表他正在思考。如果要他說,其實他能說出一萬種出路。可是麵對這些最為質樸的人,也對於自己的人生以及未來毫無掌控能力的,他說再多也沒有用。況且,他還知道這水壩修建不過是一個幌子。有些人隻是想借助這個幾乎大幅低價從這些果農的手中收走他們的地罷了。反正文件從意見征詢到正式敲章,裏邊是可以有無數的貓膩和變數的。這不公平。李日耀倒是沒太在乎這店主的感慨,隻是淡淡對祝瀟說:“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不成功便成仁,日月幫和地虎早就應該有此一戰了。”*吳芸把祝瀟拎回來的南果梨放到水龍頭下邊衝了一下,隨後將它們放入了果盤端到了茶幾上。看著盤中珠圓玉潤的熒黃果子,她隨手撿起一個放到手中掂量了一下,但沒有著急吃。“這次是真想有動作了?”作為與祝瀟日夜相處的枕邊人,吳芸自然是最能看清他想法的。更何況她再日月幫裏雖然負責的項目不同,但地位上與祝瀟是平起平坐的。祝瀟能得到的消息,她也會得到,而且隻會更詳細。因此她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事,無疑隻是一根讓祝瀟徹底下定決心的導火索而已。祝瀟下意識地擺弄著桌上的紙牌,那尋常人手中的普通塑化紙板在他的指尖下翻飛,仿佛被賦予了振翅蝴蝶的靈魂一樣。“我是有一個計劃不假,但隻靠日月幫應該是沒法完成地。”祝瀟麵對吳芸也是毫無隱瞞。“那還需要誰的幫助?”吳芸問出這個問題後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回答,“禮雅堂?”祝瀟笑道:“芸娘果真聰慧。”吳芸單手環抱在胸前,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嘟囔著問:“那禮雅堂憑什麽和‘臭名昭著’的我們合作呢?”祝瀟胸脯一挺,“我平日積善行德,自然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說話間,祝瀟的餘光看到了出現在小區門口的小小身影。他立刻中斷了兩人的談話:“兒子從幼兒園回來了,這事兒我們晚上再說。”吳芸微微歪頭:“我倒是要看你能演多久。我當時隻是誤導你你都那麽鑽牛角尖,你現在可是赤裸裸地在騙兒子啊。”“他現在太小了,肯定沒辦法理解的。”祝瀟無奈搖搖頭,“等他再大一點我會找機會跟他說的。”吳芸支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那我呢?我怎麽說?”祝瀟麵露難色,繞到沙發後方給吳芸揉捏肩膀,“他不問你,你不說。”吳芸斜斜地挑起眉頭看向丈夫,鼻腔哼出一句略帶笑意的“嗯?”“他一問你……你驚訝!”祝瀟俯身在吳芸的側臉上親了一口。聽到這不著四六的回答,吳芸抬手便要給這人來上一擊。祝瀟早有預判,隨即一個閃避躲開了吳芸貓兒出拳一般的動作來到了房門口按下把手給剛好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祝雲宵開了門。“兒子!晚上好啊。今天心情怎麽樣?有沒有仗著老師喜歡你在幼兒園裏欺負別人?”帶著爽朗的笑容,祝宵彎腰對著祝雲宵伸出了一隻手。自小就被教育為人正道溫良恭儉讓的小祝雲宵每次在麵對自己父親討打一般的提問都很是無奈,明明不過五歲的年紀卻要承擔太多他不應該承擔的維係家庭和諧氛圍的責任。別給壓得長不高了。把小書包從肩膀上取下來,祝雲宵墊腳握了一下祝瀟伸過來的手,鄭重地說:“……沒有。”隨後他走進家裏,在門口旁為他準備的小凳子上換上拖鞋並將脫下來的鞋子沿著正確的方向擺放整齊。洗過手,然後被迫接過祝瀟塞過來的水果,吃完再次洗手。最後,他終於能坐在沙發上開始看書了。在累成摞的書的旁邊還擺放著一本字典。雖然相較於同齡人祝雲宵認識的字已經算是多的了,但這依然不代表他對於每一個字都有把握,更何況他現在看的還是人體解剖科普讀物。隻見那雙肉乎乎的小手將書翻開,從書頁之中取出一張工藝精美的書簽。那金屬書簽看似印刷著經典的千裏江山圖的畫麵,可要是仔細看過去,在那一片青綠的紋路中隱隱藏匿著四個變體的字:高山流水。-------------------------------------捏著同樣以千裏江山圖為基底但紋樣的走向拚湊出的卻是“知音難覓”的書簽的季嵐正倚在櫃台上懷疑人生。這處點心鋪子是自己父親季平之為了給自己母親的那一手相當不錯的做點心的手藝找一個發光發熱的渠道而特意盤下來的。在母親的堅持下,這店平日裏除了兩個後廚的普通幫工外就沒有再雇傭什麽人。季平之一開始還不放心,是不是還會假裝成尋常顧客過來探視一番,再發現妻子並不是嘴硬而是的的確確樂在其中後也就撒手不管了。不過他有些時候還是會帶朋友來這裏,嚐嚐點心喝喝茶,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隻不過他今天帶過來的主,在別人那裏可以說是攪了個血雨腥風不停休,跟歲月靜好這四個字八竿子都打不著。考慮到自己母親的接受度,季嵐提前找了個理由讓她回家自己頂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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