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雲公主原本因舊案重掀而感傷,更因涉及自釀的醉千秋而自責,但料知種種事端緣於陰錯陽差,兼之她生性豁達,又被弟弟和未來弟妹逗樂,心結已解,索性調侃歷來古板嚴肅、悶聲不響的甘護衛。


    她正想瞅瞅甘護衛作何應對,卻震驚發現,對方眼底的淩厲不知何時轉化為淚光,潤濕了纖長睫毛。


    「嗯?」樂雲公主大為不解。


    夏暄因此留意到下屬的反常:「怎麽了?」


    甘護衛挺拔身軀不住顫抖,無法抑製地淚流滿臉,又慌忙抬手胡亂擦拭。


    立於廊柱後的晴容探頭張望,發覺狀況有異,謹慎步近,給她塞了一方絲帕。


    樂雲公主鳳眸微瞪,卻見甘護衛雙手接轉帕子抹淚,嘶啞嗓音透過麵罩,緩緩流散於空氣中。


    「要是我在,他、他絕不會有事,他們……都不會有事的!」


    這是她三年半以來首次說話,語調艱澀,沉重如壓了千斤巨石。


    樂雲公主聞聲驚呆。


    夏暄微愣,立即明白,「他」是誰,「他們」又是誰。


    言語乏力,他想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撫,奈何這健碩威武的盔甲之內,藏著的是女兒身。


    手懸於半空,五指收攏,尷尬縮回。


    晴容黯然低嘆,主動拉住甘梨冷涼的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他們在天之靈還看著呢!必能見你今日的英勇表現,別太難過了。」


    甘梨抽噎,緊緊回握她:「謝過九公主,為所有的事。」


    盡管兩人不曾有過言語交流,卻在兩手相握與平靜對視間,無端滋生微妙默契。


    夏暄眼看晴容被英武男子形象的甘梨挽手,總覺哪裏不對勁,心間漫溢古怪醋意。


    「咳咳,注意形象。」


    甘梨破涕為笑,迅速抽手。


    樂雲公主這才從懵然中回神:「這位是姐姐?她不是……?那弟弟跑哪兒去了?」


    夏暄終覺姐弟倆日夜輪換之事太過複雜,遂謊稱甘棠被調去密衛司辦事,懇請長姐切莫外泄。


    樂雲公主笑睨他和晴容:「哎呀呀!長大囉!有了媳婦忘了姐!小秘密嘛……自然都瞞我!」


    晴容窘迫萬分:「您誤會了!」


    「說說看,我哪裏誤會了?秘密瞞我是事實,他隻顧著你也是事實,至於長大……依我看,更是事實!」樂雲公主笑意詭秘,幽幽補了句,「對了,殿下,上回送去的被褥料子,還夠用嗎?」


    夏暄臉熱耳燙,磨牙切齒,硬著頭皮答:「謝長姐饋贈,夠、用、了!」


    ···


    望春園,偏殿。


    惠帝醒來時,入眼是冰裂式窗格剪碎了的蒼茫暮色,一如他破碎又遲暮的心。


    侍奉在側的賢妃愁眉漸舒,關切詢問:「陛下醒了?可好些了?」


    惠帝慢悠悠坐起,靠往她安好的軟墊,接過溫水淺啜一口,視線落向半透落地繡屏風上參差暗影。


    「誰?誰在門外?」


    賢妃溫聲答道:「是太子殿下、趙王、兩位公主和小郡王,他們兄弟姐妹幾個……已跪了近一炷香,怎麽勸也勸不走!陛下若有精神,不如……聽聽他們所奏?」


    「其他人呢?」


    賢妃容色掠過不忍:「依照陛下旨意,皇後、永王和魏王,已轉送至宗正寺待審;至於寧貴人……侍衛稟報,永王酒後失態,攻擊魏王,寧貴人撲救相護,被永王失手……砸向金龍柱,醫官趕去時,已無力回天。」


    惠帝驀然一顫,眸光渾濁:「她、她死了?」


    賢妃艱難點頭,欲言又止。


    惠帝怔忪良久,渾沌腦海閃過壽宴上紛紜複雜的畫麵,最終理清了來龍去脈。


    命運多舛,造化弄人。


    無須多問,他已猜出門外的孩子所為何事。


    「都進來。」


    片晌後,夏暄率先大步行入,整頓四章纁裳,跪地行了大禮。


    餘人緊隨在後,依照尊卑長幼次序跪拜。


    惠帝定定注視他最熟悉不過的麵容,男的俊朗,女的俏麗,竟莫名平添陌生感。


    夏暄玉容端肅中不失悲憫,雙手執禮,言辭懇切:「臣此番前來,請求陛下順應天理,下旨重審當年的東宮冤案,徹查真相,以彰聖德。」


    說罷,展袖而拜,額頭觸地。


    惠帝瘦骨嶙峋的手不經意抓捏錦衾,龍顏悲中含憤:「依照方才寧貴人的證詞,不是說……她一人所為?人都死了,你們還想查什麽?」


    「陛下,」夏皙接口,語帶哽咽,「寧貴人所述,脈絡分明,事實清晰,人也以死謝罪,但真相未曾昭告天下,既有損母後和皇長兄身後之名,誤以為長兄氣量狹小,因齟齬而暴斃;留下『兄妹相殘』、『舅甥相激』、『君臣無道』的罵名;更令兩宮仆侍、餘家滿門的枉死冤魂永世難安!女兒求父親,予亡者安魂!」


    惠帝沉痛閉目。


    樂雲公主插話:「陛下,樂雲知曉您的哀與痛,也理解您的疑和難。但真相就是真相,當初欲蓋案情,反倒引發眾議,何不藉此機會,還冤死者公道?」


    「逝者已矣,首惡身死,你們非要用一樁舊案,來折損天家之名?」


    種種道理,惠帝心知肚明,可一旦翻案,勢必牽扯他曾誤信讒言、故意篡改案情、掩蓋死因等過失。


    他老了,以他的身體,再難重返朝堂,一世清名,真要毀於朝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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