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容與飛升上九重天其實並未帶任何東西,他孑然一身而來,仿佛與凡塵過往斷了所有的聯係。這或許就是時容與想要的,而梁鬱將舊時的衣服披給時容與,反而讓對方心生厭惡。梁鬱緩緩收回了目光,心口卻仍舊忍不住抽痛。瓊芝又和時容與聊了許久,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長明宮的院子,時容與同瓊芝相處起來似乎格外放鬆,和同他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同,除了……在絳雪峰,時容與幻化成“澍清”的模樣,那時候,時容與也像這般放鬆。院子裏是不是傳來時容與的輕笑聲,每一聲都令梁鬱如刀割般難受。身上的疼和心上的疼匯集在一起,梁鬱也不知自己從何時已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等他再回過神的時候,瓊芝已經離開了院子。他緩了緩疼痛,轉身朝院子裏望去,隻見時容與仍舊坐在那裏,手裏卻拿著一塊白玉雕刻著。這模樣分外眼熟,時容與在絳雪峰上,也曾雕刻著鳳凰石,那時他以為對方是送韶華的生辰賀禮,吃了好大的醋,後來才知道,那是送給他的。時容與不喜熱鬧,不愛贈禮,卻唯獨願意花心思給他雕刻鳳凰石,為他取劍,隻為了給他也過一次生辰。時容與那時,心裏也是在意著他的吧?即便那份在意,與愛無關,但起碼,那時候的他,在時容與心裏,是不同的。可他卻生生將這份不同斬斷,如今追悔莫及,為時已晚。那時容與現在……是在做什麽呢?這白玉雕刻,是為了給誰送禮嗎?瓊芝?一想到這個可能,梁鬱差點就想衝過去將時容與手中的白玉奪過來了。時容與怎麽能給別人親手雕刻白玉?那明明隻有他……明明時容與隻會為他精心準備禮物……梁鬱幾乎難以再想下去,他收回目光,轉過身背對著時容與,不再去看那人為了別人這般精心準備賀禮。時容與終究……將這份不同,給了別人。一連幾日,時容與都在院子雕刻白玉,梁鬱不想看,便隻守在外邊,目光放空。這日,時容與在屋子裏小憩,外麵突然來了幾個仙子,神色焦急的模樣,就要闖進院子裏去。梁鬱眸光一抬,將人攔住:“神佛在休息,不見客。”那幾個仙子不耐煩的望向梁鬱:“我們有事,就算神佛在休息,我們就進去找個人,不吵他好了!”梁鬱嗤了一聲,就這個動靜,怎麽可能不吵到時容與。“你們要找誰?”幾個仙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著梁鬱,問:“你是誰?我從來沒見過你?長明宮也沒有什麽守衛,你是哪來的?”梁鬱頓了頓,道:“我是……神佛新點的守衛。”那仙子冷笑道:“撒謊!九重天上每個宮的守衛都有造冊登記,你根本就是來路不明,守在這長明宮要做什麽?!”梁鬱一時無言,他並不知道造冊登記一事,他與時容與如今也稱不上什麽關係,更何況他還是魔族,魔族擅入九重天,若是被發現了,恐怕時容與會被他牽連。幾個仙子見他不說話,更加篤定他有問題,直接動了靈力:“好啊,心虛了,帶去靈修閣審問!”那人出手果決狠辣,幾乎頃刻間到了梁鬱麵前,梁鬱抬起的手在一瞬間又放了下去。他若是反抗,魔氣必定暴露,屆時說不定他是被時容與帶上九重天的事就會被查出來,時容與一定會受牽連,他不能給那個人惹任何麻煩。隻在一瞬間,梁鬱便按捺住了還手的本能,結結實實的挨了對方一掌,整個人撞在了牆上。動靜不小,他心裏一沉,不會將時容與吵醒了吧?他朝著院子裏望了進去,房門裏麵沒有什麽動靜,應當沒有吵醒,梁鬱鬆了口氣,剛收回目光,一道靈力直直朝他劈了過來,他連忙閃身躲開。幾個仙子見他身手不俗,對視了一眼,紛紛出了手。除了第一掌,梁鬱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還手,再做完決定後,再也沒讓那幾個仙子碰到一片衣角。幾個仙子沒想到居然對付不了一個沒有靈力的人,頓時也上了頭,合力朝著梁鬱下了死手。數道靈力朝著梁鬱襲來,他正要閃開,神識卻突然叫囂了起來。每日都是這個時候,時容與會替他修複神識,怎麽偏偏就是現在呢……他眼睜睜看著那數道靈力到了他身前,已然躲閃不及,隻能挨這一下了。他閉上眼等著更大的疼痛侵襲他的身體,然而過了幾秒也沒等到,隻聽見那道清冷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竟不知這九重天還有在別人宮門口尋釁的規矩。”一道純淨渾厚的靈力將她們幾人的靈力瞬間揮散,幾個人被時容與的靈力波及,倒退了幾步,差點一個不穩倒在地上。但他們也隻能恭恭敬敬的回答時容與:“神佛,我們是見這人鬼鬼祟祟在你門口,又毫無靈力,來曆不明,想要帶回去審問一番。”時容與淡淡道:“他就是我的人,初來乍到,我不知造冊登記一事,之後會自去補上。”那仙子頓時道:“原來是一場誤會……”她剛想將此事揭過,時容與卻道:“一場誤會,眾位仙子憑白冤枉了人,還動了殺,若不是我的人有點本事,恐怕要折在你們手裏了吧?”幾個仙子臉色一白,猶豫了一下,隻好對著梁鬱道:“抱歉,是我們誤會了你。”梁鬱沒想到時至今日,時容與還會為他撐腰,愣著道:“無妨。”時容與瞥了梁鬱一眼,問那幾個仙子:“諸位來此,有何事嗎?”那幾個仙子這才想起來正事:“哦,我們是來尋瓊芝仙子的,她這幾日都在神佛這裏,今日不知可有來?”時容與搖了搖頭:“未曾來過。”那仙子有些失望:“既如此,我們再去別處尋,打擾神佛了。”幾個人又多看了梁鬱一眼,轉身離開。時容與緩步走到了梁鬱身側,悠悠道:“怎麽不還手?”梁鬱轉過身,望著時容與,心口快速跳動著,時容與為了他出手,是不是說明,對方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他的位置呢?他看著時容與的眼眸,仿佛想從那雙淺淡的眸子裏望見自己的身影:“我出手的話,魔氣會暴露,會給你惹麻煩的。”時容與笑了一下:“不會。”梁鬱執著地望著他,在時容與轉身準備回院子的時候,梁鬱忽的握住了時容與的手腕:“你方才說,我是你的人。”時容與動作一頓,想要抽回手,他本以為梁鬱會用力攥緊他,叫他無法抽回,誰知輕輕一動,梁鬱反倒先鬆了手,倒讓時容與有些意外:“你是我帶到九重天來的,我自然要對你負責。”梁鬱聞言,眸光微微黯了下去,那一閃而過的失落被他掩蓋,他低低應了一聲,剛要給時容與讓開位置,誰知神識尚未完全修複,方才這麽一番折騰下來,竟覺得眼前昏沉,下一秒,他撐不住的朝時容與倒了下去。正好倒在了時容與的身上。時容與一愣:“梁鬱?”身上的人沒有反應,那人身形高大,倒在他身上像是被一隻大型犬壓住了一般,時容與抿了抿唇,還是將人背著進了院子。他運起靈力替梁鬱治愈神識的傷,目光落在了對方慘白的麵容上。之前沒有認真看,梁鬱似乎削瘦了很多,下頜的線條變得有些鋒利,明明沒有太大的變化,卻無端給人一種更為淩厲沉鬱的感覺,隻是那雙眼睛……時容與方才對上梁鬱的眼眸,深邃的眼睛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份柔情,看向他的時候,好似還和絳雪峰上一般,像隻大狗狗似的。好似他方才說點什麽好聽的話,梁鬱那無形的尾巴就要搖上天了。想到這裏,時容與不由得失笑,都是魔尊了,這人怎麽還是如此少年心性?他還以為,魔宮那些日夜,梁鬱能有些長進。梁鬱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時容與噙著淡笑的模樣,他微微一怔,他似乎許久沒見到過時容與這般模樣了,一時有些恍惚,他抬手想要去觸碰時容與的眉眼:“師兄……”時容與見他醒來,收了笑,淡淡道:“魔尊大人可不要叫錯了。”梁鬱的手一下頓在半空,他訕訕道:“容容。”時容與聽著這個稱呼,沒有說話,他剛要從靈芥拿東西,卻見梁鬱臉色一變,迅速起身道:“我出去了。”時容與輕輕抬眉,打開靈芥的動作停下,好整以暇的看著梁鬱逃也是的出了長明宮的院子。他的神色逐漸冷了下來,梁鬱步子不穩,身形有些踉蹌,按理來說,神識即便未曾修複,也不至於讓梁鬱如此虛弱,這模樣,反倒像是受了傷……時容與輕輕蹙起眉,跟了出去,轉過院子門口的角落,便看見梁鬱靠著牆坐在地上,臉色仍舊蒼白,深深鎖著眉頭,壓抑著痛苦。時容與蹲下來,靈力點在對方眉心,檢查著梁鬱的身體:“你怎麽了?”問出口的同時,他也探查到了梁鬱身上的狀況,傷勢有些嚴重。“方才她們傷到你了?”梁鬱似乎是傷勢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敢用魔氣壓製,隻能硬扛,一時間意識都有些模糊了,他握住了時容與點在他眉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旁邊,輕輕蹭了蹭:“容容,對不起……”第77章 時容與的心狠狠一顫,不得不說,這樣脆弱隱忍的梁鬱實在是惹人心疼,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絳雪峰的那段時日。那時他幻化成澍清的模樣,救他,護他,修為和命都可以不要,若說這些都是因為體內的“係統”要他這麽做的,其實也不盡然。係統隻是告訴他,“澍清”仿佛是為梁鬱而生的,一直守護著對方,成為梁鬱的溫暖和光,卻從未說過,要他怎樣付出與行動,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是基於“成為梁鬱的光”而產生的,可如何做,做到怎樣的程度,都取決於他。所以,當梁鬱像隻小狗一樣,用帶著光的眼神看他,粘著他,和他撒嬌的時候,他大概也是真的想要護著梁鬱的。不是因為係統的任務,也不帶著其他什麽目的,隻是單純的,想要護著滿眼都是他的小徒弟。時容與輕歎一聲,他神色複雜地望著梁鬱,剛要開口,掌心卻有濕濕的東西落下。他愣在了原地。梁鬱哭了。梁鬱不知道腦子清不清醒,拉著時容與的手不肯放:“對不起……你那個時候,一定比我疼多了,明明一直說著要保護你,可我不僅沒有做到,還一次又一次傷害你,容容,你一定不能原諒我……”時容與不僅覺得好笑,這人一邊說著讓他別原諒他,可那語氣裏,分明滿是苦澀與不甘。他沒有說話,靜靜聽著梁鬱繼續道:“可是……可是我看到你跟別人聊的那麽開心,我這裏就堵得慌。”他拉著時容與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處:“一想到以後,你會喜歡上別人,跟別人天天待在一起,跟另一個人玩笑打趣,把那個人放在心尖上,同他做……那種事……”他幾乎說不下去那些僅僅是幻想中的畫麵:“我知道,我現在甚至都不配吃醋,可是……心裏的疼,比身上的疼,還要疼……”梁鬱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抱著時容與不帶一絲情緒:“容容,你可不可以恨我,一直恨我,恨一輩子,不要眼裏都沒有我的影子了,也不要心裏都沒有我的位置了,可以嗎?”他不怕時容與恨他,那是他應得的,可是他就怕時容與的心裏,將他完完全全剔除,從此眼中無他,心中更無他,隻當他是個似曾相識的陌路人。時容與聽著梁鬱幾乎懇求般的哭泣,像一隻受了極大委屈跟主人訴苦的狗狗,他無奈的歎息了一聲,抬手拍了拍梁鬱的背。“你都多大個人了,還跟師尊撒起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