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語拙劣,逗得年未嗬地一聲笑,楊曄回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便趕緊退出帳去。 楊曄接著輕喚淩疏,不聽他回應,便輕輕彈了彈他長長的睫毛,淩疏的睫毛顫動一下,終於緩緩地睜開,眼光迷惘無神,良久方定睛在楊曄臉上。 楊曄滿懷希冀地看著他,卻見他在神智清明的一刹那間驟然就驚慌失措起來,伸手摸索著去找自己的劍。曾經有前車之鑒的楊曄早讓侍衛把所有可以傷人的東西給清理了出去。淩疏摸索半天,什麽也沒有,無奈之下,抓起枕頭便砸了過去。 枕頭太輕,被楊曄輕易地撥到了一邊去,道:“別鬧了,鬧有什麽用? 淩疏身軀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似乎認清了現實,不動了,抬眼冷冷地看著他。楊曄猜不透他的心思,幹脆也就不猜,隻管湊了過去坐在他身邊,傻乎乎地笑道:“原來……原來你從前跟他,沒什麽瓜葛啊,就是我傻,還總是以為你們有啥呢,總是對你冷嘲熱諷的。我這次……可是真賺大了,以後再不犯傻了。” 淩疏聽不懂他說的什麽,哆哆嗦嗦地想避開他,楊曄自不肯退讓,反倒靠近了些,見他神色驚恐,便開始低聲下氣好言相勸:“淩疏,你要想開些。大衍王朝易主,做皇帝還是楊姓皇帝,並非亡國。你擺出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給誰看呢?誰會在乎你的忠心與否?就算他們在乎,你以後也是跟著我混,跟他們有什麽幹係?誰若是敢說你一句不是,我就敢一刀剁了他,他死了也是白死!” 他停住話語,卻依舊不聽淩疏有回應,便自顧自地盛了一大碗雞湯過來,接著絮叨:“大夫說你體虛,是得好好補補。來來,把這雞湯喝了,你要是抬不起手,我來喂你,你隻管張嘴就成了。” 待楊曄把一勺雞湯遞到他的唇邊,見淩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便用調羹碰了碰他的唇角。淩疏一驚,忽然反手甩出,楊曄躲避不及,就連湯帶碗都潑灑在了他身上。 那雞湯上厚厚的一層油,並未冒出熱氣,卻滾燙無比,楊曄被燙的跳起來,咬著牙嘶嘶地亂轉,抽空怒吼道:“你幹什麽?幹什麽?我讓你喝湯,你……你……你怎麽如此不知好歹!哎呦喂,燙死我了!” 淩疏終於開口了:“你滾開,你這人麵獸心的禽獸!人都死了你還不給留個全屍!我寧死也不會與你為伍!” 楊曄本是興衝衝而來,如今卻被燙得火辣辣地疼,又聽得他辱罵自己,火氣一下子就衝上了頭頂。因著他朝思夜想,想了淩疏整整兩年了,這一下本以為終於到手,卻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架不住這般失望和羞辱,當下斜眄著淩疏,忽然冷笑起來:“我禽獸?我不給他留全屍?我禽獸我也沒有把自己的主子一把掐死!不過是啃了你兩口,你就下手掐人,如今卻賴到我身上!我好心救你回來,你不但埋怨我,還在這裏推推拖拖裝模作樣,還給我臉色看,誰願意看你的臉色?你這聖潔高貴的模樣,打算給誰看一輩子?” 淩疏聽他提到楊燾之死,開始微微地發抖,卻強撐著道:“你不用看,你一劍砍了我也罷!我失手殺了陛下,是我的錯,我寧可你一劍砍死我!” 這一瞬間楊曄心中怒氣勃發,失望夾雜著忿怒,臉上卻漾起了笑容:“我砍你?我為什麽要砍?楊燾死了,對我來說是求之不得,倒省得以後我還得找機會要他性命,我該感謝你才對啊!我費盡心機把你給弄回來,可不是來受你的氣的,你以為我犯賤了?不,你錯了,我抓你回來,有別的用途!不要告訴我你不明白,你若是還不明白,我如今就讓你明白明白!”言罷忽然化身野獸,撲上去直接把淩疏按翻在床上,開始伸手撕扯他的衣服。 淩疏劍法雖然高超,內力卻不及他,掙紮得幾下後,被死死按住了動不得,接著身上一涼,衣服就被楊曄扯了開,他手臂被扭得生疼,掙紮不開,隻得怒道:“楊曄,你這禽獸,你這樣強迫我有什麽意思?” 楊曄冷笑道:“我便是不強迫你,難道就有意思了?你這活死人,虧得我一次次盡心盡意地伺候你,你哪次不是死樣活氣的隻管著自己,何曾有一點回應給我?”一邊惡狠狠地罵他,一邊幾把扯幹淨了他的衣服,被他用雙膝強行分開了腿。接著楊曄看準地方,不給他任何適應的時間,直接狠狠地捅進去,淩疏一聲悶哼,霎時間臉色慘白,兩眼一翻幾乎要昏過去,額頭的冷汗跟著一滴滴滲出,卻咬著牙不肯再出聲。 楊曄也覺出難受來,忽然頓住了,抬頭看看他,淩疏已經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鮮血淋漓。他看到鮮紅的血,微微清醒了些,長籲一口氣,試探著動幾下,淩疏立時麵容抽搐扭曲,通身戰栗,看來是痛極。 楊曄隻得暫停下來,將他側在一邊的臉頰扳正,伸袖替他拭去冷汗,低聲道:“這都怪你,我好容易把你弄回來,好好的你惹我做什麽?如今箭在弦上,你別指望我饒了你。咱倆不是頭一次了,今天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你以後跟著我,可得學著點兒,乖乖地配合,就不會這麽疼。”一邊勸說著,一邊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唇。那鹹鹹的液體,帶著血腥氣,在兩人唇齒間慢慢侵潤開,縈繞徘徊不去。 淩疏疼得神智有些半昏迷,並不回話,也掙紮不動了,看起來順從了許多。楊曄看著他的臉,冷汗涔涔神色慘淡,他的憐憫之心忽起,這朝思暮想之人,如今終於近在咫尺了,自己又何苦這樣逼迫於他。 他的舉動溫柔了許多,托住淩疏的頭,攬得他靠近了自己,粗暴狂橫轉變成了輕憐密愛,而後溫存體貼,而後激情四溢,這獨角戲其實唱好了也非常不錯,一個人可以撐滿場,可惜唯一的看客不喝彩,未免有些遺憾。 夜半時分,楊曄真累壞了,不得不偃旗息鼓,他從淩疏身上氣喘籲籲地爬下來,很不要臉地喟歎道:“為什麽每次跟你都這麽累?跟別人明明很輕鬆的。哎,你真是我命裏的禍害!”攬著他不舍得放手,就這樣睡了過去。淩疏本就已經心力交瘁,如今又被他折磨得半死,最終昏迷過去,軟軟地伏在他的懷中,動彈不得。所以兩人竟然相安無事地偎依著睡了半夜。 第二日楊曄才醒來,見淩疏依舊乖乖地躺在他身邊睡覺,方才滿意了些,正在那裏回味無窮,卻忽然聽到帳外年未的聲音低聲道:“侯爺,侯爺,您醒了沒有?趙王殿下在帳中等著您,已經發脾氣了。我的小祖宗,您究竟醒了沒有啊?” 第92章 年未急得帶了哭腔:“小的我哪兒擋得住?連雲起都快擋不住了,您快起來吧祖宗!”聽得白庭璧在一邊拿腔捏調地道:“從此君王不早朝了也!年未,你哭也沒有用的。” 楊曄聽得心煩,隻得爬了起來,穿衣出去,見果然是這二人守候在帳外,見他一臉心滿意足之色,年未苦著臉道:“侯爺過得好日子,多滋潤哪!小的們卻快要把命給搭進去了。侯爺快隨我來吧!” 楊曄一邊打嗬欠,一邊吩咐帳外值守的侍衛看好帳裏的人,不許叫跑了。爾後隨著年未走進了楊熙的營帳,見楊熙以手支著下頜,坐在案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北辰擎在另一側,右手臂吊在頸項間,隻得用左手拿了個湯匙。 楊曄便賠笑道:“什麽事兒啊哥,喊得這麽急?我聽說你還發脾氣了?” 侍衛們將糯米粥給三人盛好,楊熙揮手將餘人都遣出帳去,方才道:“三請四請地你不來,我能不發脾氣麽?不過叫你過來吃早飯,再趁機商議些事兒。我們這邊事情一了,還是留下鎮守的人馬,早些回洛陽去吧。” 他臉色不善,楊曄瞧出來了,搭訕著在他身邊坐下:“那就聽哥哥的唄。” 楊熙順手把一碟子他愛吃的火腿肉推到他麵前,接著道:“我們這次回去,接管的是大衍皇朝的天下,此番事關重大,小狼,有些人,你不能帶回去,還是盡早處置了吧。” 楊曄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也想好了應對之詞:“為什麽?哥哥要接管天下,跟我卻沒什麽大的幹係,我本就有一個荒唐的名聲在外,如今且隨他們說去,反正我也不怕。” 楊熙道:“不是怕人家說什麽,他的那種命格,雖然不可全信,卻也不能不信,楊燾之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別跟我說是你殺了楊燾,事情究竟如何,哥哥心裏可是清楚的很。他今天能掐死楊燾,來日萬一你惹他不順心,難保他不會對你也下這般狠手。” 楊曄低頭不語,將那一碟子肉緩緩推過來推過去,再旋轉幾圈,也沒心思吃了。楊熙凝目看著他,接著道:“你想想那一年,咱們去長安求見岑王爺,人家推三阻四地不肯見,送禮人家都不要,還讓大岑郡主給攆了出來。那時候,哥哥牽著你走在長安的街頭,心中那是一片茫然啊,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這般煎熬滋味,這其中的艱難困苦,外人哪得知道?哥哥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都是你和雲起陪著我,好容易咱們熬到了今天,你兩個,我可是誰也舍不得。所以,我不能放任你跟他這麽廝混下去。你明白嗎?” 楊曄抬頭看看他,勉強笑道:“那……哥哥想讓我怎麽樣?” 楊熙道:“那要看你了,你費這麽大力氣捉了他,這些天就由得你了。等回去的時候,我家小狼聰明伶俐,應該知道怎麽辦。” 楊曄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唇角卻保持了笑的弧度,半晌方道:“哥哥,當初在鳳於關,你可是答應過,得住天下之後,許我和雲起每人一樣東西……” 楊熙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是答應過,而且我會兌現。不過這般胡鬧的要求,你也指望我答應你?” 楊曄辯解道:“不是胡鬧,我這次是認真的,哥,天煞孤星也不算什麽,我不怕,你要是真的放心不下,我去找人破了他的命盤。其實我真的不怕……”楊熙一拍案子,再一次製止他:“若是能破解,那楊燾他不會找人破解麽?還能輪到你?你且回去想想再說。你從前喜歡的那些個……也沒見哪個你喜歡這麽多天,也許過得十天半月,自己就厭煩了。你先吃飯。” 楊曄哪還有心思吃飯,坐在那裏食不下咽,好容易撐得一頓早飯完結,楊熙又提出要帶著他去揚州城中巡視一番。楊曄不敢違拗兄長,乖乖跟著去了,鬧到午時才回營。楊曄一抬頭間,見到年未在自己的營帳外探頭探腦,一臉焦急之色。他悄悄瞥一眼楊熙,見他不甚在意的樣子,便慌忙跑了過去,低聲問道:“怎麽了?” 年未指手畫腳地道:“軍醫在這裏,發熱了!燒得很厲害,小的們一直在等侯爺回來。” 楊曄急忙掀開帳門進去,一邊問道:“下了藥方子沒有?” 年未道:“藥都熬好了,可是我們沒人敢下手灌他。我們……不敢碰他。”心中暗暗道:“萬一他醒過來,下手掐我們,我們可不想搭一條命進去!” 楊曄道:“有這麽可怕?那我來!”見淩疏依舊裹在棉被中昏睡著,半邊臉陷在枕頭裏,臉色緋紅。楊曄仔細看了片刻,將他攬了起來,接過鍾離針手中的藥,捏住淩疏的下頜,幹脆利落地就給灌了進去。爾後回頭教訓年未道:“看到了沒有?就這麽灌。” 年未一哆嗦,不敢多言。楊曄一轉眼看到那位來看診的老大夫依舊侯在旁邊未走,便問道:“昨天不是說,隻是體虛麽?今天為何又發燒了?” 老大夫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應答,楊曄瞪眼看著他:“你說啊!你這病是怎麽看的?” 那位大夫無奈道:“這位大人他……他就是因為體虛,昨晚侯爺是否……有些索需無度了?” 楊曄道:“是啊,不過我們也不是頭一遭了。也就是第一次的時候,他第二天發了燒,可以後就挺好的,也沒叫過疼,也沒什麽事兒。況且昨晚我也節製得很,不過三四次而已。”他伸手撓撓頭:“三次還是四次,我記不清了,你說他是為這個才發燒的?” 周遭一幹人尷尬無比,楊曄似乎渾不知羞恥為何物,眼光澄澈,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大夫,那大夫幹咳兩聲,道:“應該是這個,老朽想不出別的緣由。侯爺以後還是節製一些吧,便是年富力強,這一晚三四次,也畢竟於身體有損。” 楊曄不服氣,道:“我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那你說一晚上幾次才好?” 那大夫隻得也腆起了老臉:“隔日一次,足矣。侯爺如今年未滿三十,三十以後,則七日一次,到得四十不惑,半月一次,方為養生之道。” 聽得楊曄“切”地一聲冷笑,揮手道:“那還不把人給憋死!去去去,你們都出去吧,侯爺我自己會掂量的。” 楊熙對楊曄向來說話算話,說過了這幾天不管他,果然不管他了,連差事都很少派給他,自己帶著一幹人忙裏忙外。先將楊燾的屍體歸攏,覓得能工巧匠將人頭和身子縫合在一起,爾後方才入殮。為怕移回洛陽北邙皇陵中,道路迢遙且不說,也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就近在揚州城外擇地下葬。 爾後楊熙下各種告示,拉攏大臣,安撫百姓,準備回洛陽的諸般事宜。北辰擎吊著手臂在後麵寸步不離跟著。 但每晚用膳的時候,楊熙必然要叫楊曄過去一起用,順帶敘話一番。言談間絕口不提淩疏二字,隻等著他自己悔悟過來。 楊曄卻決不肯悔悟,天天待在營帳裏看顧淩疏。淩疏自那一日大夫來看過,幾服藥灌下去,第二天就轉成低燒,人也清醒過來,隻是神智恍惚,呆呆地並不說話。楊曄喂他吃飯,他也吃一些。是晚了楊曄往他身邊湊,他也並不掙紮推開,隻是死人一樣躺在那裏,沒有回應。 楊曄伏在他身上,伸手指戳戳他的臉,見他雙眼微闔,神色呆滯,心中不禁有些慌張,凝神打量了半晌,溫聲道:“淩疏,你對我笑一笑,或者隨便說一句話,我今晚就饒了你。” 等了一會兒,不見淩疏說話,楊曄道:“那就算你答應了啊,這不是我強迫吧。本來嘛,我憋了這麽多天,我總得先痛快了才成。我就一天一次吧,你便是罵我禽獸,我也認了。”一邊囉嗦一邊就開始自行其事。 這一番**行到最後,楊曄情不自禁處,未免用力大了些,淩疏方覺出難受來,輕輕哼了兩聲,楊曄忙停住,殷殷垂詢:“怎麽了?想跟我說什麽?” 他卻又是無聲無息,楊曄等了半晌,隻得道:“不就是失手掐死了個人麽?從前死在你手裏的人還少?何必這麽想不開?你不理我,不理我是吧,那就別怪我!” 這般折騰了七八天,卻始終不見淩疏有回應。讓大夫來瞧了幾遭,隻是說受的刺激太大,導致精神恍惚,須得慢慢哄勸著,時日一久,自然會好。 因此這一日起,天天晚上楊曄哄著淩疏說話,雖然最終仍舊等不來他的回應,楊曄卻免不了還要跟他親熱一番。就好比小娃兒初得住一個好玩物,片刻都不舍得放手。 這般荒唐歲月,渾不知今夕為何年。終於這一日,楊熙派了白庭璧來通知他,這邊各項事宜已經了結,明日啟程回去,歲尾前夕必須趕回洛陽。 楊烈和王妃已經在金陵等著,打算一並回去。因有君文喆給楊熙送來幾條大船,請他移駕到金陵去。因此楊熙便擬坐船逆水而上,去金陵見一見君文喆,接著楊烈夫妻二人,爾後到得蕪湖左近,再走合肥六安官道返回洛陽。 楊曄總歸有些心虛,不敢和楊熙乘坐一條船了,雖然那邊已經給他準備好了艙室。他自顧自地指揮著侍衛,把淩疏和自己的家當搬上了另一條船。他的一舉一動自有人稟報到楊熙那裏去,楊熙聞聽,當場沉下臉來,卻不置一詞。北辰擎在一邊低聲相勸道:“殿下,你就……就算了吧。” 楊熙橫他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楊曄手下的侍衛雖然是男子,無奈其中有幾個卻如那長舌婦人一般,八卦傳得很快。楊曄這邊也聽聞了兄長的反應,未免憂心忡忡。 這一日,待得諸人安置妥當,幾隻大船在江中一字排開,兩邊是中型戰船護航,船隻啟動,在長江中逆流而上。 不出三兩日便到了金陵,楊熙帶著楊曄等人去金陵見過了君文喆,爾後接住了吳王和吳王妃,船隊接著前行,往蕪湖而去。 楊曄一路上總是躲著楊熙,楊熙也不來找他,這一日快到蕪湖地界,楊熙卻派遣了魏臨仙過來告知他,最多兩日便到蕪湖了,一旦到得蕪湖,就得棄船換馬而行,讓楊曄做好準備,別忘了自己交代的事情。 楊曄隻做聽不懂,將魏臨仙打發回去。他自行進了船艙中,打發淩疏把藥給吃了,他卻又不肯好好吃,隻是背對著楊曄裝睡。楊曄耐著性子哄勸半天,才勉強讓他吃了下去。看著他昏昏睡去,方獨自行到船頭,扶上船舷。 岸上寒樹如煙起,千年流水似琴音,他望著那江天一色無纖塵,不由得一聲長歎。正煩惱的當口兒,卻見前麵那船尾上人影一閃,是任鸛也在看風景。 楊曄心中一動,回身吩咐隨行而來的鍾離針道:“去把任先生請過來,說我這裏有好酒請他喝。” 第93章 兩船之間搭了長板,任鸛施施然地過來了,笑問道:“侯爺有何吩咐?” 如今的楊曄,自然又比不得從前戎馬倥傯之時了,玉帶貂裘,錦衣華服,更兼他本就生得形容秀美,儼然成了一個偏偏濁世佳公子,襯得那任鸛更加落拓不堪。 楊曄趨前兩步,恭恭敬敬地把任鸛請進了一間船艙中,果然那裏備下一桌盛宴,紅泥小火爐上現溫著美酒,白庭璧在一邊加炭火,年未慌忙擺好了杯碟碗筷,見著任鸛到來,一個個十分地巴結。 任鸛嘖嘖笑道:“侯爺這日理萬機,忙裏偷閑地來招呼老夫,老夫何德何能,讓侯爺這般上心?這這這……這不會是鴻門宴吧?” 楊曄笑道:“先生說哪裏話,不過是喝酒閑聊而已,來來來,請坐。” 楊曄對淩疏看顧極嚴,並不許別人近他所居的船艙,除了常跟隨自己的年未和鍾離針以及和魏臨仙有過節的白庭壁還留在這裏,餘下的都被他攆去那邊伺候楊熙了,外麵甲板上不過是一般侍衛。這兩人分賓主坐下,楊曄便把他三個也叫來相陪。待得酒過三巡,任鸛讚道:“好酒,好酒。”楊曄道:“這是前幾日兄長給的。他和雲起都不喜飲酒,得住好酒便都給我了。我這裏還有一壇,待會兒一並送給先生。” 任鸛道:“是嗎?趙王殿下相待侯爺這一番心,天日可鑒。”他察言觀色,見楊曄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想來他必然有求於自己。又想起這幾日的流言紛紛,心中便有了幾分了然,伸手輕叩桌麵,笑問道:“侯爺有話不妨直言,老夫這酒想來不能白喝。” 楊曄笑道:“那麽晚輩這就直言不諱了。先生在長安的時候,給晚輩們講過有關命格一說。我這裏想問問,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他可有什麽破解的法子沒有?” 任鸛料到他便是要問這個,當下笑吟吟地捋了捋那幾根稀疏的胡須,道:“這個麽……侯爺問這做什麽?侯爺天不怕地不怕的,難道還信這個?” 楊曄道:“我自然是不信的,我也從來不怕。可是我哥哥擔心我的性命,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我總得去去他的心病才好。先生別賣關子,快些說吧。” 看如今這架勢,他來日裏必定身份尊貴,任鸛自不肯拂逆他的心意,便道:“辦法也有,隻是太過艱難。要破解天煞孤星命格,除非有金絲紅竹玉隨身佩戴,便可使一生無憂,與相親相愛之人白頭偕老。可是這金絲紅竹玉產自東海盡頭的東瀛國,老夫也隻是在一本野史閑話上看到有記載,卻從來沒有見過實物。想來東瀛和這裏路途遙遠,又隔著茫茫大海,傳不到中原來。” 楊曄聞言一陣激動,端著酒杯的手一抖,白庭璧忙扶住他,提醒道:“侯爺,酒很貴,不可灑了。” 楊曄道:“去去去!”又轉向任鸛:“既然野史上記載過,必定我們中原就有,否則這寫書的人如何知道?隻是不知道收在那個犄角旮旯裏,我想法子去打聽,去找。隻是我這般賣力,卻不知人家領情不領情。” 任鸛看他一眼,微笑道:“生成天煞孤星,這怪不得本人。具天煞孤星命格者,顛沛流離,一生孤苦,少有親朋扶持。他內心之痛楚,非常人所能解得,也非常人所能承受。這般悒鬱自持,未免就養成了孤僻驕橫的性子。侯爺若是下定了決心要跟他廝守一生,日後便需收斂性情,溫存容讓一些才成。” 楊曄微微一怔,這一提點如醍醐灌頂,他瞬間清醒了過來,當下握手成拳,抵住自己的唇角輕咳了兩聲,低聲笑道:“受教了,謝謝先生。” 他得住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有些魂不守舍起來,一心一意想進裏間船艙裏去看看淩疏。任鸛瞧得出來,便也不多耽擱,將楊曄送他的那一壇美酒抱了起來,道:“老朽回去還有別的事兒,這就告辭。” 楊曄送出任鸛,急慌慌進了裏間船艙,淩疏依舊在榻上睡著。楊曄便過去坐在榻邊,俯身細看他,見他睫毛微微顫動兩下,想來已經醒了,卻不肯睜眼,於是笑道:“淩疏,剛才我和任先生在外麵說話呢,你在裏間聽到了沒有?” 淩疏沉默不語,楊曄慢慢靠近他,柔聲道:“便是天煞孤星也沒什麽,有我在,你不用怕,你看我就一點都不怕。當然,為了別人也不怕你,我會去替你尋找金絲紅竹玉。你以後跟我在一起,把從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掉,我們快快樂樂地過好後半輩子,好不好?” 他等了一會兒,見淩疏依舊沉默,便握住了他垂在榻邊的一隻手,緩緩地貼到自己的臉上,接著道:“你不理我,可是因為我前幾天隻顧著自己快活,忘了問你的感受?想來也是,你失手掐死了人,而且是你從前很看重的主子,驚慌害怕是必然的,我卻一點都沒有體諒你,還罵你,諷刺你,還強迫你。這都是我不對,以後我一定會改,我會好好相待你。我是打算和你過一輩子的,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該接著找誰去?縱然他們千般好,可還有誰會和你生得一模一樣,恰恰就合我的心意呢?而且你還能和我打架,能和我吵架,能氣我,能罵我。我偏偏犯賤啊,偏偏就喜歡這樣的人,我怎麽能舍棄你?況且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不然為何那棵梅花,你會一直留著呢?你看起來這麽恨我,卻次次又在關鍵時刻手下留情,我心裏都明白的。我倆在西迦王宮中,你也曾許諾我終身,我還悄悄剪走了你的頭發,一直貼身收著呢,這就是證據,你不能抵賴對吧?你答應我,以後跟我在一起吧,我們今生今世永不分開!” 晚來天**雪,北風綏綏,窗外滾滾長江東流去,江水輕輕拍打著船幫,如一首舒緩有致的弦歌。楊曄的手輕輕撫過淩疏蒼白清瘦的臉頰,觸手處溫熱柔韌,卻不經意地在眼角處摸到了一滴眼淚。他心中一跳,凝神望著淩疏,看到果然是他流出了眼淚。 楊曄驚喜交集,忍不住哽咽出聲:“你在聽我說話是吧,你一直在聽,卻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不理我?答應我吧好不好?答應我,我今晚就饒了你,我讓你好好睡一晚上,不過我……我自然還得睡在這裏,我得始終跟你在一起。” 他的手托著淩疏的臉頰,耐心地等著,終於感到他輕微地動了動,那是在點頭,他對著自己點了一下頭,他答應了。 楊曄頓住,心中砰砰亂跳,這一刻的暢快甜美,實難形容。他將淩疏的雙手兜住,在自己胸口放了片刻,笑道:“我哥那裏,你別擔心。我明天就接著去跟他說,總得叫他應允才成,你好好歇著就是。”將他的手又塞進錦被中,轉身出了裏艙,叫道:“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