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次,傷的是手。  情境何其相似,隻是流年如逝水,無處可回頭。  在這秋風庭院中,淩疏跪下來,對著楊燾的寢宮恭恭敬敬叩頭行禮,爾後起身出宮而去。  且說黃河北,恰烽煙正盛。  衛猛鐸這一陣子在戰場上連連失利,楊熙的大軍仿佛能料敵先機,每次交鋒都能出其不意地給他以重重的打擊。一路往東而來,先是牢牢占據了運城,控製河東地區,卻不急於折而往南,而是兵分兩路過翼城、沁水、晉城,去搶占上黨郡。待上黨郡到手,接著逼近上黨郡南側的天井關,如此和袁藕明走函穀關的兵馬呈三角之勢,虎視眈眈地盯住了洛陽。  楊熙勢如破竹橫掃晉中,對衛猛鐸卻恰如一場場的噩夢,這噩夢綿綿不絕做不到頭,令他隱隱有了恐慌之感。若是三關的範文粵和贏繡能出兵,過朔州、太原等地攻擊楊熙後方,再好不過。可惜楊燾的密旨傳過去一封又一封,那兩位祖宗卻裝聾賣啞按兵不動,呈隔岸觀火之態。  魯地和蘇北是如今梁王楊照的封地,梁王身子素來不不好,一直病歪歪地。但接住了楊燾的急報,麾下的勤王之師倒是發了兵,卻不知為何還沒有趕到地方。楊烈的封地在江東,人卻在京師鬼混得興起。楊燾見指靠不住他,從開戰起,就沒有打過他的主意。  援兵遲遲不到,素性沉穩的衛猛鐸終於急躁起來,一封封加急邸報往楊燾那裏送,楊燾空自憂急,從開始的派遣荊懷玉過來慰軍,到最後發來的密旨,言語中已經隱隱有譴責之意。  楊熙這邊,卻正是春風得意,風生水起。北辰擎帶著大軍所向披靡,從晉中掃蕩到了晉南,衛猛鐸百般抵擋,卻左支右絀,狼狽不堪。這一日,兩軍再一次在河內縣對峙了,如今黃河北沿線河陽、河內、天井關等地,均都分布著兩方的人馬,若是此道防線一破,距離京師便唯餘了一條黃河天險。  衛猛鐸隻能死守,一邊等待山東的援軍。如今北辰擎等人盯著他駐守的河內,仿佛盯的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幸而河內作為河北第一重鎮,城牆高且堅固,護城河寬闊深邃,楊熙在城外跟他對峙,損兵折將,久攻不下。北辰擎擅長用騎兵布置陣法,有心將衛猛鐸誘惑至城北太行坡地上,衛猛鐸卻因為戰事失利,謹慎非凡,堅決不上當。楊熙和北辰擎等人空自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楊曄也焦急,眼見城池始終拿不下,這一日陣前觀戰後,忍不住道:“雲起,這樣拖延下去可不是辦法,我聽那誰說,山東那邊三殿下有兵馬過來。不管他有多少兵馬,來了肯定是麻煩,我們要趁著這個勢頭盡快進洛陽,不給楊燾喘息反攻的機會。”  北辰擎拊手道:“我也急。可是衛猛鐸不出城,如何是好?實則他若肯出城,便好辦了。北邊碗子城那裏地勢險要,正好設伏。你說,你能把他騙出來麽?”  楊曄伸手撓撓頭,道:“這老狐狸被打怕了,如今輕易不上當。那誰這幾天也沒有消息傳出來,我讓人問問去。”  他口中的那誰,就是荊懷玉,如今隨著衛猛鐸在城中。雖然這城池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但荊侍郎手眼通天,依舊有辦法讓人把消息傳出來。楊曄通過細作傳訊給他,表述了自己的急迫之情,過得兩天,荊侍郎的消息回了過來,楊曄慌忙拆了看,見到上麵那聊聊的幾個字,頓時跳腳大罵,一邊趕緊去找北辰擎。  從前楊熙這邊日日去城下叫陣,但衛猛鐸從來不搭理。若是北辰擎調遣兵馬強行攻城,他便負隅頑抗一番,兩方相持不下,終究在這裏拉鋸。但這一日,楊曄帶著人去城下叫罵,北辰擎在後麵替他掠陣。輕易不出中軍帳的楊熙也出來了,和任鸛一起駐馬立於北辰擎身後,看楊曄在前麵將衛猛鐸的列祖列祖拉扯了個遍。  正聽到得趣處,忽然見到衛猛鐸似乎上了城樓,遠遠地看著楊曄,透過這滾滾烽煙,目光通透漠然,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待聽到他的辱罵之聲,舉起右手來,緩緩地做了個手勢。城樓上立時戰鼓轟鳴,聲動天地。隨著鼓聲,護城河吊橋呀呀放下,城門竟然開了,一隊兵馬衝了出來。領頭幾員將領,且不答話,先是如蝗的箭雨一番掃射,爾後直接兵分三路,中間一路衝著楊曄就殺奔過來。另兩路兩翼包抄了過來。  兵士短兵交接,肉搏在一起,喊殺聲遍野皆是。楊曄於混亂中依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掃過這殘酷血腥的戰場,卻見東側一隊黑衣騎兵,矯捷彪悍,快速無倫地從刀光劍影中插了進去。一路血肉橫飛所向披靡,兵士潮水般一批批湧上,竟然抵擋不住,紛紛被斬殺於馬下。  瞧那去勢,恰如一片狂風卷著烏雲,瞬間就衝到了楊熙附近。楊曄盯著那帶頭之人片刻,忽然心中狂跳,立時拉轉馬頭,一邊飛馬趕過去,一邊厲聲高喝道:“截住那裏的敵人!截住他們!”  他發現的似乎遲了些,來的也遲了些,在這戰場上,千軍呼嘯萬馬嘶鳴中,一道豔魅的白光揚起,疾如流星,快若閃電,帶起的殺氣如萬斛霜風,直襲楊熙而去!    第70章    楊曄帶著一幹侍衛瘋了一般往楊熙處趕,但身前一隊敵兵橫截過來,擋住了楊曄和他手下侍衛的去路,分明是有意為之。他想快些擠過去,竟是不能,隻是空自憂急跳腳,一邊怒罵道:“淩狗日的,你敢這麽囂張,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  北辰擎正在楊熙的身前,見淩疏搶到眼前,劍上的殺氣衝得他衣衫頭發烈烈而起。北辰擎橫刀在手,一刀狂劈而出,刀劍相交,一聲輕響,他的長刀被枕冰劍斬為兩段,刀頭遠遠地飛了出去,手中唯餘一支刀柄。但他內力雄厚,這一下兵刃交接震得淩疏氣血翻騰,便借勢飛身而起,消去了北辰擎那強橫霸道的勁力,接著在空中旋身出劍,順著北辰擎的刀柄就削了下去,快捷靈動,北辰擎變招迅速,肩頭微沉,刀柄變作長槍的的招式反挑上來,眼前卻忽然失去了淩疏的蹤影。  他心中一驚,反手便將刀柄往後刺出,那裏正是楊熙的位置,卻已經晚了一步,刹那間淩疏已經撲到了楊熙的臉前,楊熙手中的短刀和枕冰劍相接,頓時斷裂飛出,兩人離得太近,楊熙眼見躲不開,揮掌就擊上淩疏的胸口,淩疏微微側身,打的偏了,一聲悶響。手中的長劍卻未曾耽擱分毫,流光掃向他,義無反顧要將他一刀兩斷。  楊曄已經從千軍萬馬中擠了過來,卻差了五六丈趕不到身邊,待見淩疏劍氣若流星,忍不住一聲驚叫,隨著他的叫聲,北辰擎已經回過身來,從側麵蹂身撲上,狠狠地將楊熙從馬上推了下來,枕冰劍的劍刃劃過楊熙的上臂,接著又劃過北辰擎的後背,將楊熙的戰馬馬頭給削了下來。鮮血激濺處,引來周邊侍衛一陣驚呼之聲。  這廝來的太快太迅速,一劍下來,楊熙和北辰擎同時受傷,周邊的侍衛才回過神來護衛趙王殿下,北辰擎顧不得背上的傷口,死死地擋在楊熙身前,眼見楊曄衝過來,厲聲道:“小狼,殿下受傷了,快阻住他!”  楊曄已經搶到身前,橫槍攔在了兩人身前。他身後的侍衛跟著湧上,和淩疏等人混戰在一處,楊曄百忙中回頭掃一眼,見楊熙不過手臂上一道長長的口子,北辰擎的傷勢顯然比他要嚴重許多,卻一心護著楊熙。他忙湊到北辰擎身邊,問道:“你怎麽樣?”  北辰擎臉色蒼白,卻道:“傷口不深,我不要緊,殿下也不要緊!小狼,這人,你最好能……能……”這劍氣冰冷徹骨,他被冷得瑟瑟發抖,本想著讓楊曄滅口,想他一定不情願,但不滅口自己心有不甘,所以微一遲疑,楊熙已經在他身後沉聲道:“小狼,徹底封住他的嘴,我們的計劃才能進行。否則消息傳出去,比較麻煩。”  楊曄看到這倆人的鮮血,跟著憤怒起來,回頭一槍刺向淩疏,一邊怒罵道:“你個狗日的來了就沒好事兒!小爺我宰了你!”  淩疏反手一劍,劍鋒掠著楊曄眉毛過去,楊曄長槍反挑,槍劍相交,嚓地一聲輕響,銀槍同樣斷為了兩截。劍風跟著洶湧而至,楊曄躲避不及,眼看著又要被他的枕冰劍所傷,淩疏卻忽然極快地收回了劍。高手過招,他在這一片刀光劍影中突然收斂鋒芒,是為大忌,楊曄自然不肯錯過這機會,和身撲了上去。淩疏一邊應付身邊諸多的侍衛,在眾人的夾擊下,見楊曄撲到,他卻翩然往後退去,一邊低聲喝道:“滾開!”  楊曄當然不會聽他的話乖乖滾開,待見他竟然不傷自己,一時間心中憂喜參半,百感交集,眼神在混亂的人群中緊緊追逐他的身影,竟是片刻也不舍得離開。  淩疏的優勢皆在輕功和劍法上,如今已經吃了楊熙一掌,身法遲滯許多,出手便沒有那麽利索了,又被楊曄手下趕上來的眾侍衛大力圍攻,未免有些左支右絀,但劍氣依舊淩厲非凡。楊曄看準機會,不管不顧再一次撲了上去,竟然仗著他不肯對自己下殺手,將他的劍勢硬生生壓製回去,一把抱了個正著,淩疏大驚之下,收劍不及,劍光掠著他肩頭過去,頓時一道傷口。他刹那間反手把長劍背到身後,再一次怒喝道:“滾開!”  這千軍萬馬兵戈紛紛,楊曄似乎都聽不到了,順手圈到他背後,將枕冰劍夾手奪了過來,接著湊到了淩疏的耳邊,咬牙道:“你讓我滾哪裏去?咱倆這麽多的爛帳,我得好好跟你算算!別留在這裏禍害人了,跟我走!”扯著他飛身上了自己的馬,打馬就要衝了出去。  淩疏接著掙紮怒喝:“你滾開,別耽擱我的正經事!”  這禍害見了楊曄畏手畏腳,結果被他手到擒來,大出意料之外,楊曄忍不住心情大好:“嗬嗬嗬,什麽正經事兒?且看我把你的正經事兒如何變成不正經事兒!”反手長劍一震,瞬間便將身周攻過來的敵人之兵刃削斷了七八把,他忍不住誇讚道:“你這人雖然活得砸鍋,這劍倒真是不錯,落到小爺的手裏,照樣光芒四射!”打馬折向東北方向,那邊北辰擎手下將士居多,無人敢攔他,被他衝出戰場去。  楊熙和北辰擎被侍衛扶住,有侍衛慌忙上來替他二人處理傷口,兩人不肯退走,眼睜睜看著楊曄和淩疏共乘一騎跑了,楊熙低聲道:“讓他滅口,怎麽這麽不聽話?!”  北辰擎回頭看他一眼,見他眼神沉鬱,眉頭輕蹙,隻得解釋道:“殿下莫非忘了?任先生提點過,淩少卿暫且殺不得。他是皇帝陛下麵前第一寵臣,若貿然殺之,必然引起大的變故。他已經落入小狼的手中,且先不理會得,讓小狼去處理便好。殿下暫且忍耐。”  楊熙低聲道:“沒忘,隻是事到如今,殺了也無妨。天煞孤星是什麽好東西不成,留之何用?我好好一個弟弟,讓他迷得神魂顛倒,你還指望著他怎麽處理他?”卻見北辰擎身軀一晃,往後倒去,卻是失血過多,眩暈起來。他顧不得再埋怨,慌忙一把抄住,吩咐道:“送雲起回去。我們受傷的消息先不要傳出去,明日再開始傳。傳令下去,今日暫且收兵!”  楊曄和淩疏在馬上一路走,一路吵。眼前是巍巍太行山,楊曄策馬一頭紮了進去。  淩疏道:“兩軍正交戰,你要殺就殺,抓我幹什麽?”  楊曄道:“你都不殺我,我怎舍得殺你?兩軍交戰有什麽了不起?便是天塌了,也跟我無關!”  淩疏道:“我奉命而來,若完不成囑托,就無顏再見陛下。”  楊曄道:“不見就不見,你那皇帝言語無味麵目可憎,有我英俊美貌知情識趣麽?有什麽好見的!”  停頓片刻,淩疏冷聲道:“楊曄,隻要我活著,我便得聽皇帝陛下的吩咐。終究有一天,我要將你們殺破狼一網打盡!”  楊曄哂笑不已:“你今天已經把我們一網打盡了,哥哥和雲起都受了傷,我這肩上也被你劃拉了一下子,回頭我們三個傷重而發,馬上都要死啦!你如今功德圓滿,接下來咱倆去開慶功宴,你權當是可憐我,就讓我在臨死前再狂歡一次吧!”  淩疏反手要推他下馬,內力卻不及楊曄,推不開他,楊曄手臂反倒圈得緊了些,伸出舌頭在他頸中迅速一舔:“你出了這一身的汗,鹹鹹的真是好滋味啊!”  隨著他的蓄意挑逗,淩疏頸項處一陣酥麻,頓時僵住動不得,也不再說話。  楊曄便也跟著默然,不知跑了多久,此時日薄西山,將層林盡染,滿山秋葉紅遍,雲蒸霞蔚,爍彩流光。秋日的黃昏短暫,不出片刻,山嵐從穀中湧起,便是一片暮靄沉沉。他策馬沿著一條小溪往山裏走,待轉過幾處山坳,見幾塊巨大的山石阻住了去路,小溪流從上麵跌落,形成一股不大的瀑布。楊曄便翻身下馬,將淩疏也強行扯了下來,拉著他飛身上了大石。  一個不大的平台,旁邊幾棵柿子樹,掛滿了朱紅色的柿子。楊曄反手將枕冰劍擲出,正釘在一棵柿子樹樹幹上,震得柿子噗通通落下幾十隻。  淩疏連忙側身避開砸下來的柿子,被楊曄再一次從後麵圈住,低聲笑道:“那邊有個山洞,你不許走了,要陪著我!”不顧他的掙紮反抗,將他扯到左側山壁上的一個山洞那邊,一把就推了進去。  這山洞中倒也幹淨清潔,似乎曾為狩獵之人過夜所居,洞裏堆著些幹柴幹草。楊曄被枕冰劍劃在肩頭上,傷口不深,一路上因為心情愉悅,便硬撐著也不覺得難受,這會兒卻開始瑟瑟發抖,便慌忙去將旁邊的一堆樹枝籠在一起,升起火來,哆哆嗦嗦地烤火。他堵在洞口,淩疏站在洞裏,冷冷地看著他,楊曄便道:“你瞪著我幹什麽?我看我哥似乎打了你一下,如今怎麽樣了,過來我看看!”  淩疏並不理會他,伸手按按胸口,按得自己一陣氣悶疼痛,忍不住連聲咳嗽。楊曄已經飛快地湊到了眼前,伸手要去扯他衣襟查看,一邊埋怨道:“自己按自己,下手也沒個輕重,真服了你!”  淩疏卻往後退了幾步,垂下長長的睫毛,沉著臉依舊不理睬他。  楊曄察言觀色,忽然笑起來:“路上還好好兒的,怎麽這會兒又想起來擺臉色給我看?你把我哥和雲起給傷成那樣,我都不說你什麽,還有我自己,中了你一劍,冷成這樣,我不也沒有埋怨你嗎?”他一邊說,一邊慢慢靠近了幾步,道:“淩疏,咱倆一年沒見了,我很想你的,你想我嗎?若說你不想,剛才戰場上,生死存亡的當口,你卻仍不肯對我下重手,我心裏真的很高興。你以後跟我在一起,別回去了行不?”  淩疏抬頭看了他一眼,臉頰側幾縷亂發,紅紅的火光映在臉上,這一瞬間,臉色似乎柔和了不少。楊曄微微一笑,道:“你別那麽死心眼,眼見得楊燾那邊已經江河日下,跟著我和哥哥有什麽不好?總比跟著你那個人麵獸心的皇帝強。聽我的沒有錯的,怎麽樣?”  淩疏聞言冷哼一聲:“皇帝陛下如何就人麵獸心了?你以為趙王殿下很好?有很多事,你也許就不知道。”  楊曄見他又肯跟自己說話了,頓時喜出望外,忙道:“我一直跟著哥哥,他好不好我最清楚。什麽事情我不知道,難道你就知道了?你倒是說來聽聽。”  淩疏道:“他……他跟北辰擎,不幹不淨的,狗男男一對。”楊曄聞言不免雙眼翻白,隨口笑道:“這算什麽大事兒啊!你怎麽知道的?”  淩疏道:“鳳於關那次夜探軍營,我看到了。而且我從前也得住了消息,隻是不敢確定。”  楊曄擰眉微一思索,恍然頓悟:“哎呀,想起來了,原來那次你罵狗男男,是罵哥哥和雲起來著。你還看到了,你看到什麽了?你也不怕長針眼兒!”他唇角忽然勾起一絲詭異曖昧的微笑,緩緩逼近淩疏,眼波流動處,宛若春水蕩漾:“若說狗男男,咱倆算不算狗男男?你和你的皇帝陛下算不算狗男男?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第71章    淩疏聞言,被他氣得臉色緋紅,反身就想出洞而去,楊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走什麽?還有什麽就接著說,今日把話說清楚,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出什麽來。”  淩疏皺眉道:“放開!”伸手要去拂開他的手,楊曄不放開,卻趁勢摟住他的腰,推到了岩壁上去。淩疏一掌就打在他肩頭,楊曄疼痛不堪,牙縫裏嘶嘶兩聲,咬牙低笑道:“不說清楚就別想走。你定是說不出來什麽了,自己覺得尷尬,所以打算一走了之吧?”  兩人麵麵相覷片刻,淩疏感受到楊曄脈脈含情的眼神,微微轉了頭不看他,沉聲道:“說便說與你聽。我很早就遵從陛下的旨意,開始著手查探趙王殿下之一應事務。趙王早有謀逆之心,你們一丘之貉,想必你也知曉,就是在裝糊塗而已。比如趙王殿下那第一個王妃,說是難產而死,我們買通了趙王府的幾個下人,其中就有伺候王妃的女子,說道當時大夫早就診斷出王妃胎位不正,趙王也知道了,卻不肯給她醫治,還不許下人聲張此事,最後由得她死去。據我們推斷,那時魏丞相已經去世,也許這個王妃跟著失去了利用價值,趙王殿下便自己主動放棄了她。這樣也為將來起事做好準備,至少在京師沒有家眷子嗣拖累。”  楊曄越聽越怒,待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喝道:“你這才是胡說八道!我哥當時和嫂嫂很恩愛的,還不是都怪你那個狗皇帝,有事沒事兒的打什麽獵,生生耽擱了嫂嫂,害得我連侄子也沒有了!”  淩疏冷聲道:“我沒有胡說!這是你們趙王府的下人說的,況且若說王妃臨產,皇帝陛下還能扣著趙王不許回去?分明是他自己不肯回去,方便甩脫幹淨!也許他心裏早就盼著王妃死,他也好接著跟北辰擎鬼混!”  楊曄不等他說完,反手一個耳光甩出,正打在淩疏的臉上,怒喝道:“狗日的你再胡說!你說我們忤逆造反,我也就認了。可是死去多年的人,你也要攪和得不安生麽?”淩疏大怒,出手就掐住了他的咽喉,楊曄喉頭一陣劇痛,差點上不來氣,慌忙再一次抓住他的手腕想推開,淩疏卻狠狠地掐著不放,楊曄被他掐的大聲咳嗽,用力一甩,終於甩了開,怒喝道:“你想掐死我!掐死我好跟別人一心一意混是吧?便宜了你這狗日的!”  淩疏冷哼一聲,楊曄看著他半邊臉上的紅腫,忽然悔悟過來,忙收斂怒氣,扯起一個笑容:“別別,是我不好,我不該先打你,你打還我好了。”拿住淩疏的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拍了兩下,接著道:“好容易見一次麵,老說別人的事情幹什麽?咱不說了,不說了行不?管他誰對誰錯呢,跟咱們有什麽幹係!”不等他回答,看準他的唇,一口就親了下去。  淩疏被他按住動不得,背後抵著堅硬的岩壁,咽喉裏“嗚嗚”兩聲,眼睛卻恨恨地瞪著他,顯見得甚是不滿。楊曄連忙施展渾身解數,輾轉反複,極盡溫柔之能事。他自己也漸漸地沉醉其中,於意亂神迷之中,騰開一隻手,摸索著去解淩疏的腰帶。  那是一條紅玉打造的腰帶,色澤溫潤,做工精致。楊曄摸到了接口的機括處,卻怎麽也擺弄不開。他焦急起來,放開淩疏低頭去看,埋怨道:“你這腰帶怎麽回事兒?”  淩疏趁機靠在岩壁上輕輕喘息,臉色漲紅,卻不言語,任楊曄忙碌了半天,卻還是無濟於事。淮南侯手段高超風流半世,竟然對付不了一條腰帶,不免惱羞成怒又情急難耐,忍不住發作道:“你是成心的吧,成心的吧?日娘賊,定是你家皇帝的餿主意!憑著這一根腰帶,就想攔住小爺了?做他的千秋大夢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一下子扯了開,光裸的肩頭和胸口頓時暴露出來,淩疏微一哆嗦,低聲道:“別……”伸手便去推他的肩頭。  楊曄握住了他的手,忽然感受到他細微的戰栗,忙抬頭看看他,忽然笑起來:“又不是第一次了,還難為情個什麽勁兒?瞧你殺人上刑啥的怪利索,偏生遇到這般好事兒,就扭扭捏捏的。別怕,我定當好好待你。唉,瞧你這脾氣……”他的絮叨化為一聲曖昧難言的歎息,嘴唇磨磨蹭蹭地蹭過淩疏的臉頰,湊到了耳邊,低聲道:“還記得上次在西迦王宮裏不?這次不許再昏過去。良辰美景你莫糟蹋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要用心享受,你才會知道,做人有多麽好……”  淩疏側頭看看他,神智有些混亂了,西迦王宮中的銷魂滋味瞬間湧上心頭,啞聲道:“做人有什麽好?你才是胡說……”  楊曄眼波流動,熱氣吹拂得他頸項處一陣陣酥麻:“當然好,要看你怎麽做。你這樣怎能盡興?聽我的話,自己把腰帶解開,不然太累贅了。你不解,我撕了你的衣服,你如何出這個山洞?”一邊溫言軟語地誘哄,一邊拉著他的手扯到了腰帶機括處。  淩疏好一陣慌亂不堪,卻恍恍惚惚隨著楊曄的手不知所以。外麵天地黑暗,鬆濤陣陣,流水淙淙。待洞口的一陣涼風吹來,火光跟著搖動幾下,他忽然身上微涼,神智瞬間有一絲清明,卻發現衣衫已經褪落一地,那腰帶……那腰帶……竟然是他自己給解開了。  他呆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到楊曄驚喜交集的臉色,在閃爍扭曲的火光中,眉目穠豔眼光靈動,一點點逼近過來,帶過來的陰影將他徹底籠罩。天旋地轉中,淩疏的後背抵住了地下的衣服,衣服下的地麵不平,硌到了他的脊背,他便垂下眼臉,微微地皺了一下眉。楊曄慌忙伸手撫平他的眉毛,喃喃地道:“別皺眉頭,你乖乖的聽話,乖乖地……讓我做,我想你一年了,淩疏……”埋頭沉溺在他胸前,再也不肯起來。  淩疏跟著他顛顛簸簸,欲望和情感一點點蘇醒,一點點如潮水般漲起,接著洶湧泛濫。但縱然泛濫成災,也抵擋不住忽然被侵占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伸手扣緊了楊曄的肩頭,身軀跟著痙攣了一下。楊曄立時覺察到了,抬頭對他笑一笑,溫柔纏綿:“別怕,待會兒就好,我……我慢著些,你手上也輕些,別用這麽大力氣掐我。”一邊凝神關注他的神色,一邊將挺戈奮進轉成了緩緩廝磨。  他應承了身下人慢些,自己便不得不稍稍收斂。忍得辛苦了,額頭汗水蜿蜒而下,滴在了淩疏的臉上。淩疏神色有些慌亂難堪,似乎痛苦,又似乎歡愉,似乎要反抗,卻又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當真是半推半就,欲拒還迎。如此糾結萬分,楊曄看得有趣,扯起一件衣服替他拭了汗滴去,微笑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他這詩吟得著實應景,淩疏聽在耳中,忽然忘卻了疼痛和不適,唇角微微一動,勾起一絲笑意。楊曄看到他隱微的笑容,頓時眼睛一亮,俯首重重地啃在他淡櫻色的唇上,唇舌交接處,滋味美妙難言,便不舍得放開。歡愉趁著軀體的廝磨糾纏鋪天蓋地而來,飄飄渺渺,恍恍惚惚,渾不知身在何處。  幾番濃情就夜色,魂飛直入白雲間。楊曄比淩疏還小著幾歲,精力充沛,未免索需無度了些。到後來淩疏覺得累,蹙著眉頭想推開他,楊曄不肯放,扳過他的臉,柔聲道:“我總是記掛著你,也沒心思去跟別人鬼混,這一年來饑一頓飽一頓,都是你害的!今日萬萬不能放過你,你提提精神行不?”言罷又是一陣橫衝直撞。  他偶爾看起來很體貼人,但大半時間糟踐人卻也很有一套。淩疏連喘息的力氣也被他廝磨盡了,胡亂推拒著,呻吟著:“放開……”  楊曄還是不想放,嘴唇觸到他額頭上的冷汗,冰涼一片,心中一驚,隻得放開了他,恨聲道:“你真是不中用,每回都不得盡興!這才幾次,又成這樣子了!”  他稍稍一鬆手,淩疏頭一歪,順著他臂彎滾了下去,睡著了。楊曄隻得靠著岩壁坐好,隻著中衣,把外衣裹在淩疏身上。眼看著洞外天邊漸漸發白,接著曙光升起,他慨歎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別怨我不體諒你,小爺我吃一頓飽飯不容易啊!”  淩疏聽不到他的調侃,臥在一堆幹草上,裹著衣服昏睡不醒,身體蜷成一團,頭枕在他腿上,貌似很溫柔乖順。楊曄辛苦耕耘了一夜,此時稍稍歇息,便重新精神煥發,將他的頭挪在一邊,出去采了幾個熟透的柿子吃掉,而後拿過那條腰帶聚精會神地研究了起來。經過長達一上午的潛心揣摩,終於明白訣竅之所在,忍不住啊哈一聲:“功夫不負有心人!以後這腰帶,我想解就解,至於你麽,我想睡就睡,哈哈,嗬嗬,嘿嘿,哼哼!”  他太過得意忘形,淩疏被他驚醒過來,經過片刻的懵懂後,身軀往後縮了縮,圈起臂膀枕好,蓋住臉不再動彈。楊曄察覺他的動靜,慌忙湊過來問道:“你醒了?餓不餓?這有我摘的柿子,子,你吃一個吧?”  淩疏不言語,也不動,楊曄伸手去握他的手,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爾後自己慢慢地挪得離楊曄遠些,艱難地靠著岩壁坐好,卻始終沒有抬頭。楊曄定睛看著他,見他臉色蒼白,睫毛低垂,便陪著小心問道:“怎麽了?你……那裏不舒服麽?”  聽不到他的回答,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淩疏發現自己的衣服隻是被胡亂裹在身上,他便慢慢穿起來,心中隻是恍恍惚惚。他是奉命出來殺人的,卻為何跑到這山洞裏,跟要被殺之人鬼混了一晚?當真是匪夷所思。他並不覺得羞慚,隻是一陣陣的懊惱後悔。  楊曄生就玲瓏剔透的心思,瞧出他的神情,很顯然是歡愉過後,又犯後悔了。他挪過來靠近了淩疏,低聲道:“你不高興跟我在一起?可是昨晚我倆挺好的,你不覺得麽?淩疏,你這樣對我可不行。我是個人,不是一件什麽東西,用完了就可以隨便扔掉。”  淩疏臉色難看,良久方道:“別跟我耍賴,並不是我非要和你怎麽樣。”  楊曄斜眼看著他,唇角也跟著吊了起來:“你昨晚那樣,難道不是在誘惑我?小爺我心誌堅定,什麽都能抵擋,可惜抵擋不了誘惑啊!”  淩疏並不理會他的無恥言論,楊曄放軟了語氣:“淩疏,你別回去了吧,以後跟我在一起,我把從前的相好都不要了,乖乖地不再出去胡混,行嗎?”一邊眨著大眼哀求,一邊就靠在了他的肩頭上,在頸項中狠狠蹭了幾下。見淩疏仍舊毫無反應,便得寸進尺地接著道:“衣服別穿了,穿了待會兒我也給你脫掉!”  不管他軟語相求還是撒潑耍賴,淩疏恍如不聞,隻是閉著眼調理內息積蓄力量,貌似還是打算有了力氣一走了之。楊曄看了一會兒,忽然出手再一次按翻了他,惡狠狠地道:“我讓你想走!小爺我這次做得你起不了身!我看你往哪裏走!”    第72章    他果然說到做到,按住淩疏就扯衣服,淩疏實則已經起不了身了,用力想推開他,卻未能得逞,便隻得不再反抗。這兩腿隻要被誰給打開,似乎在此人麵前就再也沒法合攏,由得楊曄一陣風急雨驟後,淩疏再次躺在地上動不得,昏昏沉沉唯餘了喘息的力氣。楊曄跟著喘息,擠在他身邊,伸手撥撥他紛亂的頭發:“你還走不走了?”  聽不到他的回答,原來又睡了過去。楊曄的手指將他散亂的頭發輕輕撥了開,露出清瘦蒼白的臉,便是睡夢中,似乎也甚是疲憊無力。他凝神看著,心中升起了一絲憐憫之意,手下便溫柔了許多,喃喃地道:“你家皇帝怎麽養的你,身上都沒有幾兩肉。讓你跟著我,你又推推脫脫地不肯,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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