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袖帶過之處,桃樹上皆在瞬間燃起衝天大火,赤色的火焰吞吐著熱辣的舌頭迅速啃噬了一片又一片枝葉,粉嫩薄透的花瓣也在紅色過處迅速枯萎焦黑,整個桃林卷入一片汪洋肆恣的火海之中,再不複之前的繁花枝頭的景象,就連剛才倚著的那棵最為茂盛的桃樹巨大的身形也也在這火海中逐漸萎縮泛出猙獰的暗黑色,讓人有種感同身受的疼痛感。


    浣妍愣了一瞬,尖叫起來:“你在做什麽?你怎麽可以用火燒它們!!!快停下來!”


    一邊叫著,浣妍毫無顧忌地要往火海裏衝去,卻被煜珩伸手攔住。


    她知道水明澤上的草木都是有靈性的,此刻被大火灼燒該有多麽痛苦,她隻想衝過去和它們一起,哪怕隻能撫慰一下也好。


    看到煜珩震驚地看著自己說不出話來,浣妍忽然覺得眼前之人真是可恨,開始劇烈地掙脫他的禁錮,奈何胳膊被他死死按住怎麽也無法得到釋放。


    “你放開!”浣妍厲聲說道,語氣中是不容置喙的怒氣。


    “不要過去!”煜珩第一次看到浣妍這樣嚴肅的表情急忙攔道。


    “你真是太可惡了,誰說不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毀掉?你知道它們現在有多痛麽?你對草木就是這般無情嗎?草木也是有感覺的,你為什麽要這樣?!”說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已經迅速湧出眼眶。


    “你不會法術麽?”看到浣妍哭出來,煜珩終於確定剛才的浣妍的反應是真實的反應,並沒有在隱瞞什麽,他再次震驚,也為自己如此卑鄙的試探感到羞恥。


    “這個時候問這個做什麽?你會法術就要傷害生靈麽?你放開我!”浣妍被煜珩的問題問得莫名其妙,趁他慌神間掙脫出來。


    這次煜珩沒有再攔她,她迅速從懷中掏出一隻水滴狀的瓶子,那是冽溪當年送給她的冽泉。


    其他桃樹已經被火灼燒得不見了痕跡,隻剩剛才身後最為茂盛的那棵還在苦苦掙紮眼見也要消失了,浣妍不再猶豫,打開瓶塞,倒出一滴冽泉灑向它。


    隻見瞬間,那樹周圍的火焰便熄滅殆盡,而那樹開始劇烈地生長起來,長枝、抽芽、展葉、花苞、開花,一係列生長過程就這麽迅速呈現開來,宛然新生,隻是相比之前的身形稍顯矮小了一些。


    看到這樣的情景,浣妍帶著淚珠的臉上嫣然一笑,然後看到周圍的殘枝,眼淚繼續滾落下來,此時的浣妍沒了單純稚嫩,滿目憂傷,看得讓人心疼。


    煜珩看著月色下站在那裏呆呆看著重新長好的桃樹的浣妍,心裏有一個地方被狠狠地敲動了,止不住地顫動,讓他忍不住有想要抱住她的衝動。


    嗬嗬,草木也是有感覺的,人界有個說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是說草木是無情,煜珩一直很讚同,可是今天他想深刻地改變這個看法,看到原本美不勝收的桃園如今一片死灰,他竟然也覺得一陣巨大的疼痛在四處遊蕩。


    煜珩忍不住走向那個瘦弱的身影,想要向她解釋懺悔。


    還未開口,浣妍開口:“不要過來,你傷害了它們,它們害怕你!我也不想見到你!”


    煜珩身形一僵,忽然覺得這個地方真的是個與眾不同的地方,連同這裏的人。


    “其實……”煜珩覺得是該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不要再說了,你會法術,我不會,我鬥不過你,但漓哥哥一定可以,他不會任由你毀了桃林……”


    說完,浣妍拿出漓水鏡,木然地開始啟動,哽咽地喚道:“漓哥哥,漓哥哥,快來看看桃林,它們被壞人毀了……”


    帶著哭腔說完,浣妍忍不住蹲下身抱肩痛哭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好沒用,不會法術,連桃林都保護不了,而這個火神煜珩,對他真是一點好感也沒有了。


    “浣妍,你抬頭看!”煜珩站在距離浣妍一步遠的地方說道。


    身形未動,啜泣聲繼續回蕩。


    “相信我,抬頭看一眼就好。”煜珩口氣中已帶了懇求。


    浣妍心裏鬥爭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將埋在雙臂中的頭抬起來,甫一睜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張大了嘴巴。


    桃林繁花似錦,生機盎然,一如之前的樣子,好似剛才大火焚燒的景象從來沒出現過一樣,而自己用冽泉讓它重新長起來的那棵茂盛桃樹此刻也恢複到原來茂盛高大的樣子,甚至更為精神蓬勃,清風拂過,靈氣益盛。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浣妍有點不能反應過來了,久久地愣在那裏。


    煜珩走過去,輕輕地在浣妍身邊坐下,遞給她酒壺,溫柔地說:“看,酒壺還在呢,夢落花一滴也沒少,桃樹都還開著花,一切都未變,還是原來的樣子。”


    浣妍茫然地轉頭看他,隻見他俊美的臉上此刻神色溫柔,略帶歉疚地看著自己,嘴角安靜地噙著笑,有些憐惜還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在裏麵。


    “原來你真的不會法術,想來上次你睡著後我為你設的結界也是別人幫你打開的。其實剛才的大火隻是我用法術做出的幻象而已,我沒想到你竟然沒有半分法力,竟連這樣淺顯的幻象也未能看出來。”


    煜珩用手接著不斷飄落下來的花瓣,緩緩地解釋著。一會兒功夫,手上已經盛滿。他小心地將它們攏起來。


    “幻象?”浣妍擦幹眼角的淚水疑惑地問道。


    “嗯,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象,現在我將幻象撤去就是原來的樣子了。方才攔住你,也是打算告訴你真相,可惜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些草木如此激動,不肯聽我解釋。”


    煜珩平靜地說著,一邊將攏在手裏的花瓣小心地裝入一個隨後拿出的錦袋中,神情專注而平靜,全然沒有了之前的輕佻。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會如此激動是因為這裏的草木是有靈性的,它們可以有如同我們一樣的感覺,受傷了會難受,會生氣……”浣妍回想剛才的幻象依然心有餘悸。


    “這個可以讓我帶走嗎?”煜珩晃了晃手裏的錦袋,此時已經被紮緊了開口,圓鼓鼓的,很飽滿。


    “你是說要帶走這些落下來的花瓣?”浣妍不明白煜珩如此細膩的舉動。


    “嗯,我知道人界中有些人會收集地上的落花,然後將它們埋葬起來,如同埋葬自己的親人或愛人一般,是為惜花之人。但是我不這樣想,落花從曾經綻放過的樹枝上墜落,不是結束,而是新的旅程的開始,我願帶著它們一起去看更多的風景,感受更多的細雨清風,如同帶著自己的心愛之人一般共曆萬世滄桑,共看細水長流。”


    煜珩出神地望著錦袋,認真地說著,說完抬頭燦然一笑,用詢問的眼神望著浣妍。


    這一笑如同春風般拂過浣妍的心頭,抓撓得一些莫名的情緒跟著躁動起來,浣妍既為自己不會法術而出醜感到難堪,又為自己誤會煜珩說他無情的話感到羞愧和不安。


    看到煜珩如此小心地收集花瓣珍藏,浣妍早已看出煜珩並非真的是無情之人,相反他對草木的愛惜之心比他人更顯獨到和摯誠。


    “這個……當然可以的。”浣妍有些理虧地趕緊回答道。


    “那就謝謝浣浣啦!”煜珩感激地笑笑,將錦袋仔細地收進袖中。


    “剛才的事情真的對不起……”浣妍看煜珩沒有與自己計較剛才的誤會反而還感激自己內心裏越發覺得愧疚。


    “哈哈哈,既然浣浣這麽過意不去,那麽要怎樣補償我呢?”煜珩又換上他慣有的狡黠笑容,與剛才收集落花時的認真專注的他判若兩人。


    浣妍不禁感歎此人變臉速度堪比永伯遁地。


    “那就將這剩下的多半壺夢落花贈予我如何?”看浣妍沒有反應,煜珩索性自己大咧咧地提出要求來,將剛才被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酒壺大方地亮出來。


    “好,那就將夢落花送你當做賠罪,我們之間就再沒不開心的事情啦!”


    浣妍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能補償到煜珩讓她的心裏頓時好受了很多,全然沒有想到方才也是此人害的她擔驚受怕了許久,她也是受害者。


    “哈哈哈,皆大歡喜,那麽我也不是你口中所謂的‘壞人’咯?”煜珩逗趣道。


    浣妍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頭,喃喃地說:“不是,那隻是我一時情急隨口說的……對了,我剛才通知了漓哥哥了,他和洌溪應該不久會過來這裏,讓他看到一切如常,又該說我胡鬧了。”


    浣妍開始思考一會兒漓戈回來要怎樣向他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怎樣向他介紹這個她一直以為的夢境裏出現的人。


    “嗬嗬,一切如常不好嗎?難道他還希望出事情嗎?”煜珩安慰道。


    “是這樣沒錯,可是他過來後看到你會怎樣呢?水明澤千百年來都沒有外人來過了……”


    浣妍隱隱預感漓戈不會歡迎煜珩的到來,這麽多年來漓戈和洌溪一直守護著水明澤,從來沒有外人進入過這裏,漓戈說這樣便最好,沒有外人的打擾,我們可以一直平靜和樂地生活下去。


    “水明澤?你說這裏便是水明澤?!”煜珩驚道。


    煜珩發現自從他來到這裏以後,已經遇到了太多太多讓自己驚奇的事情,可以說千百年來的震驚都聚集到這幾日了。


    “是呀,怎麽了?”浣妍有些不解煜珩何以如此驚訝。


    “哪個水明澤?你是說花神柘舞建立的那個神域水明澤?!”


    “嗯,聽永伯和漓戈他們說起過,水明澤是花神柘舞建立的。我記事起就在這裏了。”


    浣妍一如閑話家常般說著,全然不覺水明澤在六界中是怎樣神秘和傳奇的存在。


    “原來這就是水明澤,我居然來到了六界中千百年來都遍尋不見的水明澤!這便是消失了近一千多年的水明澤!”


    煜珩忍不住重複著自己的驚歎,今天所經曆的一切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期。


    水明澤在花神隕滅之後便在六界中沒了蹤跡,有人甚至猜測水明澤已同花神一起消亡了。


    可現在他親眼驗證了它的安然存在,而當年姰遠天姬也是在那個時候神秘失蹤,兩個時間如此契合,那麽現在他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親眼驗證了眼前的人——姰遠天姬的安然存在呢?


    這一切猜想來的太過突然,讓煜珩有些興奮,又有些無力,當年的很多事情自己並沒有親身參與過,這些猜測讓他有些驚喜,但他內心裏的不確定也讓他很害怕驚喜過後的失望。


    煜珩覺得此刻他需要立刻回月宮,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向錚遠和辰遠求證。


    “漓哥哥!你來了!”


    冷不丁浣妍驚喜的叫聲打亂了煜珩的思緒,隻覺此刻不宜與這裏的其他人再做過多糾纏,一切還需他求證清楚了才能讓他確定自己要以什麽樣的立場來麵對眼前的來人。隻是,顯然此時已來不及脫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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