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方可憐兮兮道:“主子,這河灘地麵全是石頭,膈著膝蓋真難受,小人能起來講嗎?” “就這麽講。”沈灝不為所動,“我發現你跪著說話,方才老實幾分。” 蕭方又擦了擦眼角,淚痣襯得他仿佛真的柔軟脆弱,半天才開口道:“這‘七大恨’乃是:頭陀花、鬼寒梅、忘川草、豐都石、黃泉玉、慈悲卷、幽冥人。” “頭陀花……便是你從許家的胭脂頭陀吧?鬼寒梅、忘川草、豐都石、黃泉玉、慈悲卷、幽冥人又是些什麽東西?”沈灝問。 “鬼寒梅乃是封存於千年寒冰內的一株梅花,那冰塊是被陰間之氣封住,誰也解不開,除非以頭陀花的火焰灼燒。忘川草麽謠傳說是三途河畔的水草,誰人喝了忘川草的茶水,便會忘記前塵往事。豐都石、黃泉玉亦有相似的傳聞,主人到時候便知。而慈悲卷,乃是無量神教的一個卷宗,非教主本人不得看。” “所以你才會半路出家,入了無量神教?”沈灝似笑非笑的問。 “嗬嗬,主子您真是玲瓏七竅啊。”蕭方立即順竿拍著馬匹。 “哼。又怎麽比得上毒尊你?”沈灝冷笑道,“那幽冥人呢?” “至於幽冥人……”蕭方頓了頓,“幽冥人便是‘陰間’之主。” 第23章 漢江水冷 幽冥人乃是陰間之主,可何謂陰間之主呢? 蕭方卻不曾再言語,隻是跪地微笑。 沈灝怎不知道他是想讓自己發問,這種態度,分明是一種輕視。然而他心下雖然一清二楚,這秘密卻依然掌握在蕭方手裏,若是蕭方不說,那麽他便能永遠不說。 總有一日,定讓你十倍償還。 沈灝陰冷想道,表情卻沒有絲毫泄露,問道:“何謂陰間之主?” 蕭方張口剛要說話,空中猛然傳來“嗡嗡——”聲響,眾人皆站了起來,四處傾聽,那“嗡嗡”之聲,越來越大,仿佛從四麵八方湧來一般。 唐刻臉色突然一變,大喊一聲:“是胡蜂!諸位快快進水!” 胡蜂乃是劇毒之物,一隻螫人即可紅癢半日,這普天該地的“嗡嗡”響聲必定是成千上萬隻胡蜂舞翅之聲,豈非要人性命? 唐刻這一大喊,眾人也頓時醒悟,連東西物件都顧不得收拾,紛紛紮入波濤洶湧的漢水之中。蕭方卻站在那裏,一臉興味,雙眼閃亮,喃喃道:“自古馴養五蠹便是最難之事,苗嶺以蠱馴,沒想到黑白無常死了竟然也能做到……” 沈灝瞧他這副癡狂模樣,已是大為光火,健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大聲道:“走!”兩人一下子紮入激流之中。 漢江水麵兒上看起來似乎緩緩流淌,內裏卻暗湧頗多。兩人下了水便不受控製的被往下遊拽去。不消半刻便在巨大的水聲中與諸人散了聯絡。隻有沈灝因了抓著蕭方的手臂一直不曾鬆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湍流將兩人送到了一個平緩的沙灘之上。 沈灝踉蹌步子走上沙灘,蕭方隨後而至上前扶住沈灝的手肘,柔聲道:“主子,沙石泥濘,切勿歪了腳。”他回頭去看,蕭方亦是一臉狼狽,比自己倒好不了幾分。 兩個人攙扶著,跌跌撞撞上了岸,在靠近灌木林前找了塊兒空地歇息。 沈灝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漢江水帶的老遠,連一絲都不肯動。隻是身上濕透,冷得發顫。 他才冒起來這個念頭,蕭方忽然就起來了。 也不用沈灝吩咐,轉身就進了林子,過了一會兒便抱了一大捆枯枝幹葉出來,又在懷裏摸索半天,找出一個火折子,那火折子用蠟密密封著,掰開時裏麵還算幹燥,他順著晚風的方向輕輕吹著,過了大概半柱香的時候,那火折子才冒出火星,最後燒的紅亮。 蕭方衝沈灝笑了一下:“真是托主子洪福。” 火在他的擺弄下,便燒的旺盛起來,此時蕭方便行至沈灝麵前,躬身問道:“主子,火起了,可要把衣物烘烤一下,免得山風太冷,著了涼。” 沈灝連話也不想說,隻回了一個字:“嗯。” 蕭方便已上前,溫柔的將他衣物解開,擺在篝火旁的大石頭上烘烤,接著又去樹林裏抱了鬆針出來,細細鋪成一個簡易臥榻,對沈灝道:“主子要是累了,便早些安息吧。這裏小人守著,明日再思索脫困良策。” 隻是當沈灝躺倒那鬆針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紮得厲害,倒睡不著了。憶起跳水前蕭方的話,便開口問:“你說那胡風乃是黑白無常所馴養的毒物?” 蕭方亦是疲憊不堪,正坐在篝火旁發愣,被沈灝這麽一問,怔了怔,才回頭笑道:“是,主子。此處林間並非胡蜂繁衍之地。這個季節胡蜂亦不會如此大規模活動。倒是黑鬼白麵二人身上隱隱有一種毒香,之前在密林中他們左右繞行,便已經將誘蜂的餌料散開在隊伍之間,隻要五百裏內有胡蜂,嗅到此味,都會趨之若鶩,跟飛蛾撲火一般。” 沈灝點頭,突然問:“他們既然用的是毒香,你又是毒尊,剛才怎麽不解此毒?” 蕭方無奈攤手:“哎,主子要拉小的跳河,小的又哪兒敢毒死這群胡蜂呢?” 沈灝啞然。 蕭方微笑著瞧沈灝,沒了平日的嬉皮笑臉,倒似多了兩份看不透的柔情,他將柴火又拱了拱,低聲道:“主子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待沈灝睡去,蕭方將已烤的八分幹的袍子輕輕蓋在沈灝身上。在火光跳躍的陰影下,沈灝似乎渾身的沉穩事故被漢江水統統帶走,現在熟睡的他仿佛一絲防備都沒有。蕭方低頭,看著他,眼睛裏神采變換,最後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去觸碰沈灝的臉。 可是就在此時,一陣劇痛從胸腔翻騰起來,他連忙捂住嘴,退後幾步,輕咳兩聲,移手一看,掌心已是一把血跡。 “呀……”蕭方有些落寞的歎氣,“真是不小心。” 他轉身走到河邊洗手,那河水中偶爾泛出不同尋常的銀光,乃是河中之魚,被毒死後的屍體紛紛浮出水麵。 黑白無常二人既然以死阻攔,又放出劇毒胡蜂,怎麽不會考慮到在河水裏下毒呢?他被沈灝拉入河時就已感覺出來是什麽毒,無奈河水湍急,若不將毒引到自己身上,莫說是沈灝一幹人等,便是下遊十裏飲江水的百姓怕是隔日都要似這等死魚一般了。 蕭方怔怔看了兩眼滿江翻起的死魚,最後又輕聲歎氣。 他因了身中劇毒並不曾感覺到沈灝並非真的睡死過去,他一轉身沈灝就睜開了眼睛,冷冰冰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第24章 無蹤之毒 蕭方早晨醒來時河畔雲霧彌漫,天空已經微微發白,樹林中有清脆的此起彼伏的鳥蟲鳴聲。他伸了個懶腰,起來時摸了摸胸腔,那裏翻江倒海的痛楚並不曾比前夜有所緩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黑鬼白麵在水裏下的毒十分詭異,他身為毒尊,竟解不了這毒,倘若再這般下去,恐怕支撐不到十五六日就會中毒身亡…… 蕭方心不在焉的想著,穿好烤幹的中衣,回頭一看,沈灝已經醒來不知道多久,而他卻完全不曾察覺,心裏不由得一跳,臉上卻還是如常的露出恭順的微笑,上前輕聲問道:“主子,是小的吵著您了?” 沈灝麵無表情的看他許久,然後慢慢坐起來,問:“此乃何處?” 蕭方四周張望了一下道:“漢中與秦嶺交界之中,懸崖峭壁,筆直入天,恐怕周圍人煙稀少。不知何處。”他見沈灝聽完此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笑道:“不過主子放心,秦川腹地多有人煙,絕不會走不出去。待小的去遠處打探一下,順便尋些東西回來果腹。” 沈灝輕微點頭,蕭方已經行禮後轉身飛入了樹林中。 又過了一小會兒,沈灝估計蕭方已經走遠,方才站起來走到已經熄滅的篝火堆旁從樹枝上拿起蕭方遺漏的外套,輕輕聞了聞。正如蕭方所說,確實有一種詭異的香味。 接著他從那衣物下的內兜裏翻出了一個小錦囊。這個錦囊做工奇巧,紋繪奢侈,上麵用金線刺著一條騰龍,一看便非凡品。 摸上去裏麵是一件硬物。 沈灝並未猶豫,手指一勾,就要將那錦囊打開。 有人握了他的手。 沈灝回頭一看,蕭方正穿著中衣,站在身後,吟吟笑道:“主子,可是餓了?”說話之間已經不動聲色的將那錦囊取了過去別再腰間,然後獻寶般將攏在袖子裏的野果遞到沈灝麵前:“主子,嚐嚐這野杏子。”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沈灝亦不動聲色,接過果子咬了一口,方才淡淡的開口:“把你的臉,好好洗一下。” “啊?”蕭方一頭霧水。 “你那妝……”沈灝指了指他的眉心,不屑說道:“昨晚上岸就糊了。醜死了。” 蕭方爆發出一聲尖叫,瞬間用袖子遮住臉,幾乎是用了最上乘的輕功手忙腳亂的奔至岸邊,然後一頭紮到河裏,發出好大的聲響。 沈灝這才又拿起果子啃著。 剛才被蕭方抓住的尷尬怨氣這會兒盡情消散。 水裏又發出“嘩啦!”一聲,蕭方渾身濕淋淋的浮出了水麵。 一會兒幹脆讓蕭方不穿衣服趕路?沈灝看著水裏狼狽不堪的蕭方,惡毒想到。 蕭方在那身濕衣服外套了外衣,對沈灝歎氣:“主子,早知道今日要‘濕身又濕身’,小的早去學些純陽內功,也能靠內功將衣服烘幹了。” 洗掉了妝的蕭方,沒了之前那種危險妖孽的感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看起來倒有幾分書生氣質,這與他臉上那種無聊耍寶的表情合在一起,倒多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 沈灝的視線從他的額頭、睫毛、眼角的淚痣緩緩滑過,半天才收回來,最後才道:“純陽內功要童子身才能練到至純至陽的境界。你若是修習,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蕭方嫣然一笑,極無恥的回答:“像小人這般根骨奇佳的練武天才,要想走火入魔怕是不容易。” 沒了那層妝容隔閡,不知怎的,兩人竟然能笑侃幾句。說話之間,蕭方便已經收拾好了所帶的為數不多的幾件東西,將野果用衣服包好,紮在腰間。兩人辨別了一下方向,便朝東邊而去。 眾人皆已失散,等在這裏並非良策,倒不如繼續向山西方向進發,路上自然會相遇。 深山老林,灌木交錯。 兩人走起來甚為緩慢,蕭方在前用棍子盡力掃開樹叢,走出一條路來讓沈灝通行。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不知道多一會兒,隻感覺到陽光上移,從密林縫隙中射下來,塵光交錯飛舞,倒似進入了一片不知名的異界。 走了一會兒,沈灝突然開口問:“你身上的毒,解了嗎?” 蕭方一愣,旋即笑答:“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主子您。這毒十分蹊蹺,怕是我也束手無策。” “哦?那你還有幾天可活?”沈灝又問。 蕭方算了算日子:“若是不運功行武,也許能堅持二十餘天。若是要與人對打,怕是血液逆流,好些可以堅持半個月,倒黴的話,也許三天。” “可我從你臉上倒看不來一絲難過。”沈灝說,“你不擔心?” 蕭方笑起來:“主子,小人是您的奴才。身家性命都由您支配,主子您為我擔心即可。小的一點都不怕。” “說實話。”沈灝皺眉道。 “嗬嗬嗬……”蕭方這才停下來,躬身對沈灝說,“主子有所不知,天下毒物千百萬種,淬煉提取,終成劇毒。卻定有原型。沒有毒藥是憑空製作。這江水中的毒,卻來去無蹤,是真正的無所依附,並非世間之物淬煉。故而無藥可解。” “那怎麽辦?”沈灝又道,“我看你胸有成竹,怕是已有應對之策。” “這二人本就去過陰間,因此小的大膽猜測,這味毒乃是從陰間獲得。若是從陰間獲得倒好辦了,帶得到了那棵鬼寒梅後,隻要將那千年寒冰融化,用裏麵的寒梅煮水服用,即可解毒。” 第25章 俯首聽命 沈灝聽完,便道:“豈非簡單?” “那是自然。”蕭方笑吟吟道。 隻是轉身掃路的蕭方臉色沉了下來。他心裏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沒有這般容易。 兩人行得半日,到近晌午時分的時候,終於從密林走出,筆直寬闊的官道呈現在眼前,不遠處有兩匹棗紅大馬拉著一駕檀木香車,靜靜佇立拿出,馬兒悠閑吃草,韁繩不曾束縛,車上亦沒有主人。 這荒郊野外的,哪裏來的馬又哪裏來的車,仿佛停了好久,就是在等他們兩個人一般。怎麽看,怎麽詭異。 可蕭方卻隻愣了一下,就已經歡天喜地的跑過去,嘴裏還喊著:“哎喲,我的大紅小紅,我可想死你們了。”說著便抱著馬頸親昵撫摸。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惡心一陣,沈灝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與這厚顏無恥瘋亂癡狂的毒尊呆的太久,心裏雖然依舊忍不住惡寒,臉上卻分外平靜。起步走過去,道:“你的馬車?” “是啊……”蕭方喜道,“之前去沈家時便讓教眾送回了無量宮,一直十分想念大紅小紅,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再見麵。”說的仿佛生離死別。 沈灝點頭,轉身就已經上了馬車。 蕭方連忙拽住他的袖子,吃驚道:“主子你做甚?” 沈灝挑眉一笑:“既然有馬車在此處,為何不以車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