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又要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呆上一晚,許少主就覺得全身骨頭都在吐苦水,想發泄罵罵人,可張了張口,卻覺得連罵人的興致都沒有。 這地方實在太髒太臭太讓人崩潰了。 再呆兩天,他會變成乞丐樣吧? 許少主正懊惱,突然聽外麵一陣鎖鏈響動,還有人的說話聲,不過夾雜在嘩啦啦的鎖鏈聲響中,聽得並不真切。許修祈看看通風處的微弱光亮,暗自奇怪,這時候還有誰會閑得慌到牢裏來看他? 顧書成說要救他出去,難道真這麽快? 他輕薄霓裳郡主,顧書成又拒婚,太後娘娘她老人家不抓住這個機會狠狠折騰一把才怪。會這麽輕易放過他……想想也不可能。 可牢門推開後,麵前站著的人赫然是顧書成。 許修祈更奇怪了,“顧書成,你把麻煩解決了?” 顧書成溫柔笑笑,卻是搖頭:“沒有。” “那你來做什麽?” 顧書成還未答話,卻聽後邊一個粗啞男音插進來,“瞎磨蹭什麽!有什麽廢話都給我進去說,別浪費大爺的時間。” 聽那男人的聲音像是這牢裏的牢頭,可話裏那種趾高氣昂勁,比起今日早些時候的諂媚來,像完全變了個人。 許修祈不悅想要發問,卻見顧書成被那牢頭一把推進牢裏,還推了個踉蹌。 許少主心裏一把火上來,騰地就怒了,他向那牢頭道:“你做什麽!他可是世子!” 可那牢頭根本不理他,隻將顧書成推進牢裏後就一把拉上牢門,哐當上了鎖,“管他什麽世子王子,隻要到了這牢裏,就什麽也不是。”又一潮嘩啦啦的鎖鏈響,牢頭已然落上鎖走開。 許少主火還在胸腔裏燒,對方人卻不見了。 “你你……” 顧書成見狀道:“何必同這種人生氣。”邊朝他走過去。 而許修祈這才注意到,顧書成腳下居然銬了副鎖鏈。先前給他袍擺遮住不太明顯,但顧書成一走動,那悉悉索索的聲音就瞞不了人了。 許修祈覺得眼前事情對自己的衝擊有點大。 “顧書成,你這是怎麽回事?總不可能你為我求情又拒婚得罪了太後,他就把你丟牢裏了吧?” 顧書成拖著腳銬走到許修祈身邊,同許修祈背靠背倚著,許修祈不舒服想要挪開,但動了下又坐了回去。 隻聽顧書成答道:“為了這事,太後還不至於把我關牢裏來。我是替你求情無用,夫妻乃是同林鳥,想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既然救不了你,幹脆就主動下獄陪你好了。” 許修祈激動猛站起身,顧書成不注意差點仰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撐住平衡,不由笑了怪道:“修祈,雖然我有情有義舍身來陪你,可你也不用這麽激動吧?” 許修祈是很激動,他激動得一腳踢了過去,“少跟我裝蒜,你進來更救不了我出去!你顧書成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會做這種傻事?” 顧書成扯了他腳踝使勁一拉。許修祈不防備之下失了平衡,人朝後摔去,再給顧書成眼疾手快一攬,人已給抱進懷裏。他是著急生氣,顧書成卻笑笑抱緊他道:“我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會做傻事也不奇怪啊?” 許修祈恨不得在環住自己的手臂上咬下塊肉來。 這人是怎麽回事? 自己替他當心著急,他卻一樣沒正經,顯得他跟跳梁小醜一樣滑稽可笑。 真不值得。 眼見許少主這易炸易怒的性子經不起逗,顧書成也見好就收。調戲情人也是有技巧的,稍微過了火惹得河東獅吼,那可就麻煩了。 “好了好了,別生氣,我說正經的。” “哼!愛說不說,當我多擔心你。” 許少主很不想買賬。 顧書成見狀低聲發笑,臉埋在他頸間磨了磨,“修祈,說真的,不管你除了什麽事,如果我救不了你,那我一定陪著你。” 許少主臉上有些紅意。 一半是剛剛給氣的,而另一半……則是他不想承認的原因惹的。 “喂……我在牢裏呆了這麽久,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受不了,你抱那麽緊做什麽?” 比起許少主來,顧書成這牢獄之災來得一點不冤枉。 上次太後囑陸讚徹查美人皇帝遇刺之事,陸讚折騰一番,也真給他拿住了其中一名刺客。再嚴加審訊之後,那個刺客供出幕後主謀。這主使之人乃是平楚王顧蒞,以滇南地域封王。 藩王的日子一貫逍遙,天高皇帝遠,他便儼如一方皇帝。隻怪近年來美人皇帝和太後都有削藩之意,一些政令的頒布也開始著手限製藩王勢力。而在各地藩王當中,太後和美人皇帝最忌憚的就是淮西王與平楚王,因此對這兩地的關注也不盡多些。 朝廷有意削藩,各地封王紛紛有怨言,但因各股勢力相互製衡,彼此都未有大動作。誰料此次太後壽辰,各地入京進賀,這平楚王卻沉不住氣了,竟設計刺殺美人皇帝,還因此將顧書成牽連了進去。 太後娘娘一開始對淮西滇南兩地就不放心,這些年顧定睿執掌朝政,羽翼已豐,削藩的時機已有,缺的隻是師出有名。 眼下牽扯出刺殺這樁事,太後雖然明白主使之人並非顧書成,但機會難求,她好不容易抓住這兩處的把柄,怎能白白放過。便命陸讚嚴審,讓那刺客招供時捎帶上了淮西王。 要治罪,顧書成自然是首當其衝。 太後娘娘計算得好,但卻過不了自己兒子那關。 顧定睿有意削藩,對淮西滇南兩地也同樣忌憚,但對於顧書成,他還是有些舍不下,後來再與顧書成定了賭約,便硬生生插手,以削藩一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為由,把事情暫時壓了下來。而那刺客仍舊扣押在重獄之中,他的供詞也留待時機成熟之時再用。 太後娘娘因為美人皇帝的堅持放了顧書成一馬,但又為了絕美人皇帝的念想,同時將淮西王一脈招攬,便將主意打到了霓裳郡主和顧書成的婚事上麵。可不料顧書成絲毫不領情,抗旨拒婚,最後逼得她下狠手。 先前她喚陸讚來為顧書成解惑,無非是利用那刺客的“供詞”羅列顧書成若幹罪狀,將顧書成下獄,更借此向淮西滇南兩地發難。到時候顧定睿再有不舍,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為。 這方太後將顧書成下了獄,那邊顧定睿得了信,片刻不敢耽擱,急急忙忙就趕了過來。 太後寢宮裏燃著香,佛籠前一層層明黃繡龍鳳的垂帳落下,顧定睿急切趕到最裏麵,敷衍式地跪安行禮之後,就直截了當開口。 “母後,您答應過兒臣的事情為何不算數?” 太後背對著皇帝,將三柱香插入香爐中,又雙掌合十拜了幾拜,才伸手讓鍾萃女官扶她起身。 “皇上想說什麽,哀家全都明白,但哀家給過顧書成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怨不得哀家。” 顧定睿對著太後的背影,看不見太後臉上表情,但這是他的生身母親,隻聽她的語氣,顧定睿就知道她主意已定,絕對不會輕易更改。 “不管怎樣,母後如此草率將顧書成下到獄中,叫朕如何向淮西王交代?” 太後由鍾萃扶著轉身往外走,顧定睿也跟了出去。 “不知道怎麽交代,就不交代。顧書成膽敢與平楚王勾結,行刺我的皇兒,哀家還要問他們要一個交代。另外……皇上別告訴哀家,你沒有削藩之意。如果沒有,你這些年的準備又算什麽?” 顧定睿急道:“兒臣已經說過,削藩一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母後如此作為,令兒臣很困擾。” 太後兀自落座,又向鍾萃揮手示意了下,那女官會意,轉身到屋中取了樣東西來,顧定睿一看,原來是烏木托盤上一隻白色瓷瓶。 “不管怎樣,現在顧書成人已經在獄中,即使皇上再度放了他,但能否保證他不會因此生怨。回了淮西之後,他將此事對淮西王一講,皇上又該如何收場?到時候事情在眾人口中一傳,淮西王再與平楚王顧蒞結盟……那時損傷的不隻是皇上的聲譽,更是祖宗社稷的根基。” 顧定睿臉色灰敗,太後此舉無非是想造就木已成舟的局麵,讓他騎虎難下,不得不拿顧書成開刀。 隻聽太後又道:“哀家知曉,各地藩王一直是皇上的心腹之患。事已至此,顧書成絕對不能放,皇上何不借此機會削藩?至於皇上舍不得的,哀家也有為你考慮……”太後微抬手,那女官便捧了瓷瓶到顧定睿麵前。“這瓶中裝的是宮中迷藥,可以讓人記憶全失。皇上若舍不得那誰,盡可讓他服了這藥。再在宮內開個僻靜的院子,讓他住下。隻要他這一生不再見外人,那麽哀家也可以當做他真死了。” 顧定睿將瓷瓶握在手裏,隻覺那瓶身冷得跟冰塊一樣,冷得相貼的肌膚刺疼不已。 “皇上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讓他死,要麽讓他重新為人。該選哪樣,皇上自己選吧。” 深宮中無故起長風,明黃色繡龍鳳的垂帳在風中揚起,但等重重顏色再落下的時候,顧定睿已經握了瓷瓶轉身。 太後看著他的背影,眼底含了抹笑。 其實他隻有一條路走。 那瓶中的藥,不會讓人喪失記憶,而隻會取人性命。 第五十四章 被下到獄中,再窺透這些厲害關係,顧書成深知,太後此次是一定要他死。至於顧定睿的想法,隻怕不管他願不願意,也救不了自己。 許修祈聽他將事情原委說來,隻覺背後一陣冰涼。天家這些計算果真無聊,隻是也著實狠毒,一點血脈親情都不顧及。 顧書成見許修祈臉色沉凝,不由將他擁緊了些,問道:“你被我牽連,恐怕也難以脫身,修祈,你後悔不後悔?” 許修祈由他擁著,背後的涼意慢慢褪下去,那拳頭大小的通風洞處已是一片漆黑無半點光亮。許少主聽見自己咬牙切齒道:“後悔,我後悔死了!” 他怎麽這麽倒黴遇見顧書成這個混蛋!以往醉臥美人膝的瀟灑日子一去不返,現在還身陷獄中難以脫身,搞不好還要陪著顧書成一道法場走一遭,身首異處。而且最可恨的是直到現在他居然還對顧書成恨不起來。 這次可栽慘了。 聽見許修祈說後悔,顧書成頗感受傷,他將下巴擱在許修祈膀上,吃吃笑了兩聲,“修祈你好狠的心啊……連太後將我下獄時問我還有什麽說法,我都隻說要和你關在一起,你居然一點不領情,到這會還嫌棄我。” 顧書成說話間,熱氣緩緩吹到許少主耳後,擾得他耳根子後酥養不已,許修祈不耐煩把他推開,“誰會不嫌棄你,那是怪事!” “那這樣好了,你主動順太後的心意,指控我密謀造反,去充當證人,太後一定會放了你。” “……” 顧書成這話本是玩笑,說來逗許修祈玩,但話一出口卻覺得懷中人身子僵了來,許修祈沒有說話,但顧書成聽出他呼吸沉重了許多。 顧書成心裏叮咚了下,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懷裏的人已經掙了出來,站起身轉過來朝著他就是兩下。 許修祈從上往下看著他,眼神裏明顯有怒火在跳動。 顧書成說的未嚐不是個保命的辦法,隻是他許修祈是那樣的人嗎? “滾遠點,跟你呆一塊都生氣。” 知道惹了禍的顧世子死皮賴臉粘了過去,認錯態度立馬擺端正,“我開玩笑的。現在這樣子,你嫌棄我也沒用,我們倆注定是要綁在一塊的,誰也離不了誰。” “誰跟你綁一塊,你要不要臉?” 許少主漂亮臉上有薄怒,一雙眸子晶亮,他既氣顧書成,又氣自己。顧書成是嘴賤,時時刻刻都想著撩撥他兩下,似乎看他生氣跳腳就特別高興。而自己則是犯傻,先前顧書成說的法子,他若是狠得心來,趁機甩掉這個禍害再好不過,可卻頭腦發昏要和這人禍福相傍。 他傻不傻? 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傻得沒邊了…… 許少主懊惱萬分,話語都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本少爺真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