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修祈,你皮癢了是不是?給我滾一邊去。” 許修祈被拍得委屈,不滿地瞪了顧書成一眼,又向許清荷道:“姐,你別上這人的當。他的話,沒兩句是真的。說得好聽,替你解決麻煩,隻怕那些麻煩都是他搞的鬼。” 顧書成並不說話。 許清荷聽罷卻一腳把許修祈踹了出去,“我自有分寸,你別給我惹麻煩就行,管別人說得好不好聽。先出去,等會我再和你算賬。” 許清荷近日正為官府三天兩頭上門找麻煩的事情鬧心。 霹靂堂在江南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脈關係網,但這次這些關係卻突然失了靈。無論她找上誰幫忙,一開始對方都是笑眯眯滿口答應,可隔不了一兩日,再找上門時對方就會一臉為難地推脫。推來阻去,事情始終找不到解決辦法。 許修祈平時貪歡圖樂四處遊蕩,一對父母也不大管事,霹靂堂裏大小事情,更多時候是許清荷在管著。她同人打的交道多了,見這種情形,自然明白是有人故意尋霹靂堂的麻煩,而且這人的來頭還不小。 正想不到辦法,這種時候,顧書成的出現便猶如雪中送炭。 且不管這些麻煩是不是顧書成搞的鬼,既然他願意出麵解決,自己何樂而不為?如果顧書成看上的是她那個愛惹麻煩的弟弟,隻要不是欺負得狠了,她倒願意有人幫她管教下許修祈。 許清荷的算盤敲得啪嗒想,可憐許修祈的日子就難過了。 顧書成不知道給許清荷許了什麽條件,許清荷不僅對他客氣得過分,而且還讓他住進府裏,當做上賓款待,就差沒把許修祈收拾收拾,丟到顧書成房裏當小廝服侍顧書成去。 在自己被姐姐管著沒處亂跑,顧書成又住進府的日子,許修祈的日子如同在油鍋裏翻滾一樣煎熬。沒處跑,又不想遇見顧書成,許修祈幹脆在屋子裏窩著,成天不露麵,圖一個眼不見心煩。 隻是他不去見顧書成,顧書成卻要來他屋子裏堵他,圍追堵截十般武藝樣樣精通,讓許修祈忍不住懷疑,顧書成其實不是什麽淮西王世子,而是六扇門神捕……養的狗? 在又一次想溜出門卻被顧書成堵回來後,許修祈一麵盡量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對方,一麵氣喘籲籲靠在椅子上,向顧書成表達了自己這個疑問。 結果顧書成聽了這話,先是皺眉,過一陣卻忍不住地大笑起來,邊伸手揉著許修祈頭發,動作輕柔笑容溫和,口氣裏除了笑意,還有些慨歎,“修祈,我真的放不開你了。” 這個人在身邊,惹他生氣動怒的時候不少,可相對的,因為他微笑開心的時候也比以前多。為他動了太多怒,為他笑過太多次,就越想將人套在身邊不放開手。這樣的執著,與一開始的設想大相徑庭,但卻已經不能更改,也不想去更改。 但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願意對他認真,後來好不容易願意嚐試,卻又……顧書成輕輕放開手,掌心裏許修祈發絲的柔順感消去,他拖了把椅子坐到一旁,看著許修祈,沉默而認真。 房門半掩,陽光從濃密枝葉間透出來,再悄悄灑了些在門前。房間裏除了許修祈稍急的呼吸聲,再沒有一點聲響,安靜到令人心跳加速。 麵頰微紅,額頭上鼻尖上還有細密的汗珠,許修祈不覺坐直了身子,胸膛隨著呼吸的節奏一起一伏。他戒備地盯著顧書成,想要開口,而顧書成先他一步說了話。 “修祈,太後壽辰那晚,你先行離席,並不是和林朝躍一起離開的,對不對?” 許修祈心重重跳了一下,看向顧書成的眼裏寫滿震驚。 顧書成知道了嗎? 那些他借由林朝躍來維護自己顏麵的幼稚行為,顧書成也知道了嗎? 顧書成緩緩又道:“那晚你也在淩香殿,我和皇上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是嗎?所以才會生我的氣,所以才會和林朝躍親熱,說那些話故意氣我,收回許給我的承諾,甚至……迫不及待地從我身邊逃開,是這樣嗎,修祈?” 聽著顧書成的話,許修祈眼裏震驚慢慢褪去,漂亮眼底似浮了些遊雲。挺直的背脊稍稍軟下去,繃緊的肩膀放鬆垮下,人懶懶靠在椅子上,恢複一貫的散漫姿態。 隻是心卻是亂的。 是這樣嗎? 他會勃然大怒,會用林朝躍當借口掩飾自己的狼狽,刺向顧書成心口的一劍會偏向肩頭,甚至迫不及待地從京城逃離,躲在南疆那麽久,看見溫柔漂亮的姑娘少年也不再去招惹,一想起顧書成的笑容和他過去說過的話就會胸口悶悶發疼。所有的這些,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都是因為他對顧書成動了真心,再不小心聽見顧定睿和顧書成的對話,不小心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替代品,那個人所有的溫柔專注所有的深情認真,全都是透過他給別的人的,所以覺得難以忍受嗎? 許修祈想要否認。 這麽沒麵子的事,他怎麽能夠承認。 但開口卻極其艱難。 因為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心底有個很小很小的聲音也在說話,是的,就是這樣的,許修祈你就是動了心就是陰溝裏翻船就是著了顧書成的道,你就承認吧! 聲音有點發澀,許修祈輕輕吐口氣,望向顧書成,“如果是,會怎麽樣?”顧書成的眼裏滑過一點欣喜,卻聽許修祈又道:“不是,又怎麽樣?” 許修祈後麵的問話裏卻有些笑意,挑起的眉間揉了點不在意的嬉笑,讓顧書成一時猜不透,許修祈到底是在乎,還是不在乎。的確,他從來都對這個花心的人缺乏信心。可事到如今,他已經決定不再躲閃,那麽,也不想這個人再有任何借口逃開。如果許修祈真的介懷他和顧定睿之間的過往,真的介意自己是否當了替代品,那麽……他也可以試著將心裏的過往剖開來給許修祈看。 拿定了主意,顧書成嘴角微微有些笑容,從容不迫。 “不管是與不是,我都希望你聽我解釋。如果你還想要知道我和皇上之間過去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訴你……隻要你肯再認真聽我說話。” “好,我聽著,你有什麽說什麽。” 許修祈還是一派懶散姿態靠著椅子,手裏的扇子收起,夾在兩根手指之間搖晃,有一下無一下地打著椅背。他整個人都顯得懶洋洋的,眼瞼垂下遮住視線,隻是他自己卻聽得見,心裏咚咚咚跳著,太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以至於把要遠遠躲開顧書成的誓言都暫時忘卻。 顧書成的聲音低沉磁性,從門外透進來的陽光裏有灰塵舞動的軌跡,和那聲音糅在一起,似乎是安靜和生動的結合。 “我從一開始,就從沒拿你當過替代品。你和皇上之間,無論身份、相貌還是個性,都沒有相似之處。這一點,我相信你也清楚。” 許修祈和顧定睿,根本沒有相似之處。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許修祈為人花心風流,性子又急躁,一點小事都會同他生氣鬧騰,但性子急也沒有什麽不好,怒氣來得快去得快,許修祈不善於記仇,有什麽怨氣忘得很快。說得好聽點叫拿得起放得下,說得難聽點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那樣愛跳腳又不記仇的個性,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故意看他生氣。 而顧定睿則不同。以前尚是皇長孫的顧定睿性情溫和,典型的儒家君子教養,而先太子病逝後,又在帝位上坐了十年,如今的顧定睿……他性情裏的溫和柔軟已褪去大半,僅剩下一點,偶爾也會顯出殺伐決斷的果敢來。 但不管是哪者,與許修祈都沒有相似之處。 如果真要說這兩人有什麽共通的地方,那麽……就是這兩人,對他顧書成而言,都是可以動搖他的存在。一者是曾經,一者是現在。 “我即使要找替代品,那個人也絕對不會是你。” 許修祈呼吸重了些。 “就像你說的,我追你追到金陵時,不過才見了你一麵,憑什麽就念念不舍了……”顧書成說到這,忍不住笑了下,笑容裏有些無奈有些自嘲,“人心本就奇怪,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我當時的確是對你念念不忘了,就想著要把這個人抓回來,至於為什麽要抓,我告訴自己的理由很多,比如要進京可以利用你搪塞皇上,比如被人任意拋開心裏不舒坦……” 許修祈抬起眼來,看著顧書成的臉色有點沉。 這個混蛋! 但顧書成卻難得地沒有看他,隻是微笑著繼續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發現,我那麽迫切地想要把你抓回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對你動了心。” 第三十九章 但顧書成卻難得地沒有看他,隻是微笑著繼續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發現,我那麽迫切地想要把你抓回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對你動了心。” 許修祈手裏敲著椅背的扇子僵了下,再次緩緩搖擺起來的時候,節奏和之前已然不同。對於顧書成的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該去相信,還是不要再相信。 對一個人的信任總是有限度的。 很不幸,顧書成過往的行為對在情愛一事上向來自信的許少主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他的可信任度在愛麵子的許少主麵前,也大大打了折扣。 “你說的話,我能信嗎?”眨眼笑笑,許修祈看著顧書成,緩緩問道。“顧書成,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你,現在的你說的任何話,在我聽來,可信的成分並不多。” 畢竟,他當初在意的就不僅僅是顧定睿所說的話,而是顧書成之前之後的態度。那種自己一提到他和皇上過往就躲閃推諉的態度,一而再再而三,讓許修祈沒有說服自己去相信他的理由。就算他不是替代品,可皇上對顧書成來說所具有的意義也絕不單純,而且……許修祈很不想這麽沒自信,但還是忍不住自嘲笑笑,或許皇帝對顧書成的影響力,遠勝於他。 離京前兩人已徹底撕破臉,不斷互相傷害爭鋒相對,現在許修祈的懷疑再正常不過。顧書成能猜到許修祈的想法,也明白兩人間這種芥蒂不是簡簡單單就能釋懷的。在這種時候,他的態度無疑很重要。 “修祈,我知道你現在不能完全相信我,但是你總要再給我機會。” 許修祈聞言稍皺了下眉,扇子一收,無奈將雙手一攤,“我憑什麽要給你機會?” 是啊!憑什麽?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未試著要對誰心無旁騖,也從未有過這樣的狼狽挫敗,單憑顧書成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他就得給他機會? 做他的白日夢。 “或者,你可以回京去問問那美人皇帝,他那應該一直給你留著位置,你實在是沒有必要……沒有必要再在我這裏花時間。”許修祈扇子一指半掩的門,道:“顧書成,我就算答應過要試著對你認真,但期限已經過了,過期不候。不管你和我姐許了什麽,都不關我的事情,你要說的話我也聽完了,門在那,你自己請。” 許修祈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顧書成也站起身來。可站了一陣,顧書成卻未如他所願離去,而是開口道:“修祈,如果你介意我和皇上過去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之間……” 你們之間…… 顧書成不提還好,一提許修祈就忍不住跳腳。當初他問的時候顧書成躲躲閃閃,美人皇帝背地裏使絆,現在他沒心思管了要散手回家過瀟灑日子了,這人才不依不饒地跟過來,要解釋要坦白。滾!早些時候他幹什麽去了? “你們之間的過往我之前問過,你不願意說,可現在我也不願意聽……” 站在麵前的顧書成走了兩步,到他旁邊,雙臂一伸按在椅背上,身子已低了下來,從上往下看著許修祈。黑色眼瞳深不見底,一圈圈黑色紋波輕蕩,悠悠蕩蕩似乎要把他吸進去。顧書成就這麽看著他,眼神專注而認真,其中還帶有些小小的懇求,“修祈,以前的種種我很抱歉,但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顧書成的頭越埋越低,說話的時候唇快貼著許修祈的額頭,濕濕的熱氣灑在許修祈臉上,無端端讓許修祈麵皮有些發熱。忍不住伸手一把將越靠越近的人推開,卻又覺得自己過於失態,有些欲蓋彌彰的痕跡,許修祈嘩啦張開扇子,搖著半遮住眼,開口說道:“你還有多少廢話全一次性說完,說完了你就可以滾了,以後也別來煩我。說吧,你和那美人皇帝那些驚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流傳千秋的纏綿事都說吧……我聽著……” 他聽著,他都聽著!雖然他很不想聽,但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氣出問題了吧。 這是紮在他肉裏的一根軟刺,躲在南疆那麽久還時不時隱隱作痛。現在讓顧書成親手把那刺拔出來也好,疼是疼了點,但一勞永逸。這根刺扒掉,他或許就能爽快點把顧書成拋開,以後他和美人皇帝是好是壞都和自己沒有相幹!三千弱水裏潑掉顧書成那瓢惹人厭的,才是他的歸宿。 想來要說的事情太久遠,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顧書成又坐回一旁的椅子裏。手扶著頭,聲音遠遠像從過往的河流裏淌出來。 “我和皇上自小一起長大,他過去的性情同現在完全不同,先太子仁厚溫和,他個性也隨他父親。我比他年長幾歲,平日裏讀書玩耍都在一塊,感情自然要比其他兄弟親厚得多。正如他所言,十數年相交,少時相伴的情誼,我們彼此之間的了解誰也不必對方少。” 說到這,顧書成頓了下,似乎想起什麽,嘴角微微有點笑意,那種回味深長的笑容讓許修祈看得心裏一冷,卻也更氣。 得了,自也真是沒事找事,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在這聽人家說自己過往情史紮他心裏的肉。 不過顧書成也真渾,既然那麽懷念,幹嘛來找他,還死皮賴臉要解釋。 顧書成下麵的話聽來更讓人生氣。 “我承認,我們之間的感情,後來的確超過了兄弟的界限。十多歲的年紀,即使身在皇家,也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甚至想過,即使這一輩子不娶妻不生子,兩個人一直這樣下去就好。” 許修祈聽得越發心涼,嘴裏苦澀不堪。這竹馬竹馬的戲都演上了,自己還被牽連進去,真不是一般慘。咬咬牙想打斷顧書成的話,對麵顧書成卻抬眼來看他,略略笑了下,難得地笑容裏有些苦澀。 “隻能怪我想得太簡單,也太自以為是……後來先太子病逝,先皇傷痛之下也隨之駕崩,太後深恐聖上地位不穩,對我父王也心存芥蒂,依仗外戚之力製衡我父王……” 顧書成一邊說,一麵苦笑。 天家最是情淡,顧定睿可以選擇帝位而棄他,與太後合計設計他父王,最終令他父王遠離京城自請往封地淮西,也終將少時情分一刀斬斷。 他並不怨顧定睿選擇帝位而棄他,換作是他,處在顧定睿的位置上,或許也會做同樣的事。但不怨不代表不在意,更不代表還會繼續愛,而今顧定睿坐穩皇位,才又想起那些他早些時候丟棄的東西,再三暗示想要找回來。 怎麽可能……人的感情不是賬簿,三三兩兩加加減減就能清算,更不是少了什麽補回來就能恢複如初。十年的時間太長太久,久得他已經快忘記當初的顧定睿是什麽模樣。而今的顧定睿……除了相貌還同過往有些相似,性情早已更改,更不是他過往認識的那個溫和柔順的皇長孫。怎麽還能將多年前的感情找回來? 而在顧定睿對許修祈使手段,設計他們之後,他就更感心寒。 “過去的事我不怪他,可也不可能再對他懷有君臣兄弟之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