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成這幾日掛著許修祈的事情,又遇上陸讚那冷麵修羅時常上門,事情一多,就顧不上去琢磨顧芸洛那丫頭的多餘心思。隻想著讓她早點收拾好行裝,入宮向太後請辭,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卻不料,這日顧芸洛收拾好進宮去,討太後歡心是討了,太後也許了她離京,還另外賞賜了一堆寶玉首飾。  可顧芸洛領了賞,又去見了顧定睿。  等見了皇帝的麵,小丫頭委婉將自己的意思一說,話裏自然是摻了蜜,誇得顧定睿賢如堯舜智比禹湯,可撇去那些虛的東西,實質上還是替她哥叫屈,順帶捎上陸讚暗貶一通,再同皇帝撒點嬌,軟磨硬泡加甜言蜜語,纏得顧定睿失笑。  可笑過之後,年輕君主臉上的笑意卻是無奈的。  “芸洛,不必說了,你這丫頭心裏想些什麽朕很清楚。”  上次遇刺,他雖然有心將事情壓下來,但畢竟調動過禦林軍,又驚動了宮門守衛,不能抹去所有痕跡。近日太後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徹查此事,更將案子交由陸讚主管。  陸讚是太後陸氏一脈,對於太後的心思,領會得比常人都通透。顧書成那日恰巧在場,他雖然挺身救駕,卻因淮西王的幹係身份敏感脫不了嫌疑。順帶著,太後的注意力還落在那日同樣在場的另一個人——許修祈身上。  在差人往江南清查許修祈底細,得知對方竟然是江湖組織霹靂堂少主,偏偏這霹靂堂經手的,還是令官家頭疼的火藥之後,太後對這事的重視程度就越發嚴重。  說起來,江南霹靂堂門人擅製機關暗器,其中最拿手的,便是火器。他們所造的火器威力巨大,僅一枚雞蛋大小的雷陣子就足以炸平一棟樓宇,石木尚且如此,更妄論人的血肉之軀。江南官府因此對於霹靂堂也有所關注,但它畢竟是江湖組織,所造火器精數量卻不多,而且這些機關暗器的往來,也是門人自用或是在江湖各門派間往來,與官府無多少關聯,所以對於霹靂堂,官府更多的時候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此次之所以讓太後動了心思,更多的原因,恐怕是顧書成的身份所致。同樣,許修祈的背景底細一被牽扯出來,太後對顧書成的懷疑不由自主就加重了幾分。  對於此,顧定睿也頗感頭痛。一方麵是自己的母後,一方麵是隻願同他講君臣之禮的顧書成,中間還夾了個許修祈……由不得他不嫌麻煩。  旁邊顧芸洛還纏著他,“既然陛下都清楚,那你更清楚我哥是清白的,一定要多幫他才是。”  皇帝眼尾處微挑,銳意顯露,他略略揚了下眉,“朕是清楚,隻是這事為什麽你哥不進宮來見朕,反而讓你出麵?他不願意見朕,是不是。”  顧芸洛搖頭忙要辯解,卻見顧定睿搖頭失笑,太後極相似的穠豔五官上略有苦色。“罷了,你不說朕也知道,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你隻需告訴他,朕從未猜忌過他,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後也不會,這就夠了。”  他一直都相信顧書成,也相信自己。隻是太過自信,卻低估了許修祈對顧書成的影響力。  這次太後的發難,或許是一個契機。  一個讓顧書成認清自己與許修祈間巨大差距的契機。  他坐上皇位,由此帶來的,不應該隻是二皇叔舉家遠離,不應該隻是顧書成的日漸疏遠。這個位置能夠帶給他的,遠該比現在多。  對於皇帝的話,顧芸洛連連點頭。  的確,這就夠了。  有顧定睿這幾句話,便如同定心丸,這就算給她哥的保證。    &&&  南疆四五月正炎熱。  或許是氣候的關係,南疆的少年兒女也較中原熱情許多。  許修祈同莫熹離開京城後,並未直接回江南。有了上一次在江南被顧書成抓住的教訓,雖然覺得這次這人不大可能再千裏迢迢來尋他,但為了保險起見,兩人就在衡陽分了手。許修祈往南疆走一趟,見識見識異域風情,而莫熹則拿了許修祈簽的條子,厚著臉皮去找許老爺子要錢。  南疆多奇藥,莫熹時常在往南疆跑,認識的朋友也不少,便寫了兩封書信,又交了件信物給許修祈,托那邊的朋友照顧他。免得這人人生地不熟又在氣頭上,沒個人照應著惹出事來。  許修祈拿著書信和信物,在南疆找到莫熹的朋友,舒舒服服呆了小半月。  換做以前,以他的個性,絕對是閑不下來的,可這次卻轉了性。許修祈搬了些書酒,大半時間都在小竹樓裏呆著,偶爾同莫熹那朋友出門轉轉,看看南疆的奇秀山水,就這樣安安分分地呆了些日子。  而且更奇怪的是,過著這種悠閑日子,許修祈卻突然沒有之前尋花問柳的心情。南疆的姑娘並非不漂亮,相反比起中原柔柔弱弱的閨閣小姐來要熱情火辣得多,偶爾還有大膽的姑娘家會用竹籃裝了鮮果美酒放在他樓下。但許少主美酒水果收下了,也同人家姑娘道了謝,卻沒有以前的風流做派,要邀這些姑娘談情。  這並不是因為他轉性當柳下惠了,而是……現在的他一看著那些漂亮姑娘清秀少年,習慣性地舌頭一溜說上幾句甜言蜜語,但等對方也含情脈脈看過來的時候,他卻覺得心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悶得難受。  顧書成的麵容突然就出現在腦海裏,那些曾經有過的專注深情,曾經有過的溫柔繾綣,在讓他想起來恨得咬牙切齒的同時,也禁不住恍惚失神。  麵對眼前的人,也沒有調笑談情的興致。  許少主對自己這樣的反應很不滿,可在喝了幾十壇酒後摔了幾十個酒壇,卻始終好不了以後,折騰得夠了許修祈也想開了。  算了,這療傷也得有個愈合期,他就當自己中了劇毒,這離了毒藥,也總要花個時間讓毒性淡一淡不是?  還有可能,就是這南疆的姑娘少年們太過熱情,他追求起來少了挑戰性,要麽就是不太對他胃口……總得來說,許修祈是將各種借口找遍,自己寬慰自己過後,便在南疆安心住了下來。  而這種舒適日子,一直過到莫熹那朋友送了兩封書信過來。  這兩封信,一封是許清荷送來催他回江南的。  而另一封,則是京城過來的。  第三十六章  許清荷那信不過薄薄兩頁,就花了兩頁紙的篇幅臭罵許修祈。  近日霹靂堂接了單大生意,對方定製大量煙火,利潤豐厚,定金也付了七成,隻是要貨期限緊急。許清荷正忙著敦促堂下弟子趕製煙火,卻不料官府衙門突然尋來找麻煩,一會說堂下弟子聚眾生事要緝拿,一會說霹靂堂火藥生意有問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江湖朝廷各不相幹的日子過了許多年,這會才來細查,明顯是故意找茬。  許清荷暗自思索,家中父母和自己處事鮮少得罪人,唯一一個擅長惹禍就是許修祈。於是也管不得許多,隻在信中將許修祈罵得狗血噴頭,末了加一句讓他十日內趕回霹靂堂,要不就讓他好看。  可憐許修祈捏著信紙,想著姐姐在家裏柳眉倒豎杏目圓瞪握著刀子釘他畫像的情景,止不住背心一陣發寒。  可讓他頭疼的事還沒完。  等把京城裏送來那信拆開一看,許修祈徹底沒想法了。  莫熹的信來得更短,三兩句話,就怕字寫多了廢墨花錢。隻是內容的震撼力度,一點不輸許清荷的滿紙臭罵。  莫熹在信裏告訴許修祈,那小郡主出賣了他,顧書成三天兩頭上門要人,他雖然咬緊牙關不認賬,但回春堂裏伺候這位世子的茶錢點心錢還有撫慰他莫熹擔驚受怕的賠償金一百兩銀子已經給許修祈記在賬上了,最後莫熹還本著良心告訴許修祈,他終於被顧書成雷打不動每日上門的誠心和五百兩銀票打動,告訴了顧書成他行蹤,讓許修祈趁早躲著人。  看得許修祈霍霍牙咬,一會看看左手的書信,一會看看右手的信紙,最後將兩封信一揉,站起身來。  罷了,照眼下這形勢,他隻能回江南去。    從南疆回江南,快馬加鞭也得小半個月。可許修祈一來怕許清荷等得不耐煩真剝了他皮,二來怕被顧書成找到,於是日夜兼程跑死幾匹馬,終於在許清荷限定的日期內回到江南並州。  一回並州,許修祈連歇也顧不上歇,急著去見許清荷。但到了並州的宅院,許清荷人卻不在,府裏管家告訴他,大小姐有事出去了,讓他在這等著,自己一兩日內就回來。  許修祈路上累得厲害,見姐姐不在,正好鬆了口氣。讓人伺候著沐浴更衣,又睡了小半天,見天色已晚,許清荷還沒回來,便打算出去走走。  江南此時正在夏初,傍晚時分潮濕空氣中夾了香花的味道,甜甜膩膩的感覺,泡的人心裏百味紛呈。許修祈揣著扇子一個人走在街上,夜市裏的小攤販漸漸多了起來,四周熱鬧得緊,許修祈心裏卻靜得慌。  就跟在南疆那個把月一樣,熱情的姑娘少年們將情歌唱得火熱,美酒鮮果自是在竹樓下擱著,他也想要去熱鬧歡樂,去尋個可心溫柔的纏綿一番,可事到臨頭,紅酥手都端著美酒喂到他唇邊了,咽下去的酒液卻一路澀到心裏。  那種想要徹底拋下卻偏偏拋不掉的感覺,讓許修祈恨不得提把劍去京城把顧書成砍成十段八段的,這樣或許就能把他那些不甘心不如意放不下的牽絆徹底斬斷。  但終究隻是想想而已。  而在接到莫熹的信後,許修祈這種想放開卻放不開的矛盾中,又添了種不該有的期待,以及對自己這種期待的深切鄙視。  顧書成到底想怎麽樣?  找上幾次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不是真那麽喜歡他,何苦天天去莫熹那纏著裝樣子,卻害他忍不住去想去期待,最後再對自己的胡思亂想苦笑不已。  常人都說一著被蛇咬是三年怕井繩,可他呢,這傷疤還沒好呢,就快忘了疼。  許修祈心不在焉地在路上走著,一不留神同人撞了下,不好意思說了句抱歉,一抬頭看清楚對方相貌時,許修祈恨不得把那句抱歉吞回來。  麵前的人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咦,這愁眉苦臉的人居然是許少主。怎麽,又看上誰結果人家看不上你?  說話這人,正是當初拜托許修祈照顧唐秋,時候又過河拆橋讓許修祈恨得牙癢癢的唐淮。  不料會這麽巧遇上唐家兄弟,許修祈本隻是吃驚,但聽了唐淮這話以後,許修祈真想一拳砸對方臉上。可捏緊的拳頭卻在旁邊的唐秋朝他溫柔一笑,軟軟問一句,“許少主,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麽樣?”以後,放鬆垂了下去。  嘴角稍稍扯了點笑,不管心情怎樣,憐香惜玉這樣的品德,許修祈骨子裏就有,也改不掉,遇上曾經喜歡過的人溫言軟語,他也不好動氣。  隻是視線往下,看著袍袖遮擋處,唐家兄弟緊扣在一起的手,許修祈神色忍不住有些落寞。形單影隻的感覺,讓他自嘲笑笑,卻言不由衷地答道:“還好。秋秋你現在還這麽關心我,如果覺得唐淮不好,還是來我身邊吧,我可比你那卑鄙陰險的哥哥好多了。”  旁邊被冠上卑鄙陰險帽子的人搖搖頭,俊逸容顏帶笑,低頭向唐秋道:“秋秋,瞧許少主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估計是被人拋棄了正傷心,他的話,咱們不用聽。”  唐淮和許修祈互相看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唐秋早就見怪不怪,此時隻得無奈一笑,開口道:“許少主,當日你陪我回唐門,一路上多有照顧,我還來不及謝你你就離開了,今日剛好遇上,不如去舍下小坐一會,我請你喝杯酒。”  許修祈本來怕許清荷回來找不到人發火,正要拒絕,唐淮卻先他一步攬住唐秋的肩,說:“秋秋你幹嘛請許少主去咱們家,許少主沒準正忙著呢,哪有時間陪我們喝酒。咱們先回去,喝酒的事以後再說吧。”那樣子恨不得拉了唐秋就走,生怕許修祈再像以前一樣纏著唐秋獻殷勤。  而唐淮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許修祈逆反心理就上來了,眉毛一挑,高聲道:“秋秋請我做客,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我今天還偏要去。”    酒入愁腸愁更愁。  一個人真心想買醉的時候,不見得會醉,但無心之下喝幾杯,烈酒將滿心愁緒一澆,那醉意朦朦朧朧就上來了。  再加上唐淮看他不順眼,總是在他麵前抱抱唐秋耳鬢廝磨現恩愛,時不時再在言語上諷刺他兩句說他形單影隻,風流債滿天下卻沒個真正知心的人,存了心早些氣走許修祈好過二人世界。  換在過去許修祈或許還不會覺得怎麽樣,可現在他心境本就不同,再加上喝了些酒,人軟軟癱在椅子上,想起過去顧書成的種種,不由咬牙切齒暗自咒罵。  混蛋,害他的舒心日子過不成,卻落到現在這樣苦惱困頓的地步,還要惹唐淮嘲笑。  好在許少主什麽時候都要麵子,尤其是在唐淮麵前,更不願意讓人家看了笑話。隻能接過酒一杯接一杯,連唐秋的道謝,也隻搖搖頭,仰頭又將一杯酒送下肚。  後來喝得連唐秋都看出他的不對勁,忙勸著不再讓他喝酒,但這會已經勸不住了。最後是看許修祈醉得也差不多了,忙讓唐淮去吩咐人燒水鋪床煮醒酒湯,要讓許修祈在家裏歇下。  唐淮雖嫌許修祈礙眼,但拗不過唐秋,隻得吩咐下去。可喝得昏沉沉的許修祈卻爬起身要走人,他自小就怕許清荷,得了他姐的死命令要他十日內回家,否則活扒他一層皮。所以就算是醉了,也模模糊糊記得是要回家去。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許少主看著麵前兩人親密恩愛的樣子,覺得心裏泛酸氣。  任憑唐秋怎麽勸都留不住,許修祈掙紮著要走人,唐秋無奈,便讓唐淮送著他回府。  唐淮扶著人出門,見許修祈醉了酒依舊皺著眉頭,冷不丁還冒出一句“混蛋!誰要記得你!”之類的話,不由笑道:“許修祈,玩笑倒是玩笑,可我看你這樣子,不會真是情債惹多了遭報應,栽在誰身上了吧?”  許修祈此時已醉得昏沉沉,唐淮一句話聽進去,迷迷糊糊懂了小半,點點頭再搖搖頭,口齒不清地答道:“我栽了……怎麽可能!誰動了心誰就蠢……”過一陣,又抬眼定定看著唐淮,咧嘴一笑,沒心沒肺的樣子倒有點過往影子,他伸了個指頭在唐淮麵前擺來擺去,“唐淮,你知道想看我笑話……我告訴你,那不可能……”  唐淮看他醉態,扶著他又走了幾步,歎口氣道:“要不是怕秋秋擔心,我真想扔你在這。許修祈,你要真栽在誰身上去了,也得討回來是不是?以你那死纏爛打的能耐,還能吃虧不成。”  唐淮的話半是玩笑,許修祈聽了愣愣,又大笑搖頭,心裏堵得難受,喝多了酒頭更脹疼,他猛掙開唐淮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幾步,腳下不留神踢到什麽東西,一個踉蹌往前栽過去,又讓人扶住。  他抬起頭來,看著扶住他的人,不由失笑,笑過後卻皺起了眉。  “唐淮你果然討人厭啊,這一會功夫……怎麽……怎麽就變得跟顧書成那王八蛋一個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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