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書桌上壓著一摞爬滿字跡的紙,風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我抽出一張拿在手中,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三個字,即墨辰。我本該生氣的,至少也該吃醋吧,可是我的心竟然有些隱隱的興奮。你正在忘記吧,忘記關於他的一切,到最後會連名字也一並忘掉,記下來又有什麽用呢,到時候不過是一堆沒有感情的字符罷了。修離的生命裏再沒有你,即墨辰,光是想到你便會痛的無以加複吧。你於他不過是個陌生人,這好比將你千刀萬剮。 抬頭朝窗外望去,那個花奴正提著一桶氣味怪異的東西在澆樹,在他的頭頂是一片枝繁葉茂。他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除了在技藝上,我選中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外表,奸細通常不會裝扮成他這副引人注意的樣子。而他的臉也經專門的藥師檢查過,並無可疑之處。 那些移植過來不易存活的老槐樹早已蔚然成蔭。是時候趕他走了吧,老是看到這副醜樣子確實很倒人胃口。 如果不是修離那天不正常的表現,或許我不會發現這個秘密。從來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冷漠的他卻對這個醜陋的人過多的關注。尤其是在我叫那個人過來的時候,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我將那個人仔細打量了一番,臉上沒有易容的痕跡,手很粗糙,有的地方已經龜裂開縫,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破綻。事實上我對他從未有過信任,並不是他有什麽可疑之處,而是所有能夠接近修離的人都要被嚴密監視。 聽說易容的人長期帶著人皮麵具不取的話本來的臉會爛掉,我相信在暗衛的監視下他並沒有取下的機會。如果真的是你,毀了那張絕世容顏該有多麽可惜。我突然很好奇那張麵具下的臉如今是什麽模樣。 宿敵之間有一種類似於情人間的默契,我猜他今夜會鋌而走險,他也知道我會拚盡一切來阻止他。笑話,我怎麽可以容忍你奪走他,將我再次推入地獄。 漁陽最高的城樓,也是天狼最堅固的城樓,尹文家的男人曾經無數次用它抵禦外敵,守護天狼的百姓。今天我將用它來守護我的愛情,不是我們,隻是我的罷了。他站在我的對麵跟我說自己要回去。回去?回哪去?明明這個身體的第一次是給了我,明明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忘記之前的一切,還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要走。可是你也知道我絕不會放手! 曾經尹文澹也試圖在這裏留住他們,可是他卻沒有從一開始就盡全力擊斃即墨辰,而是自大地想欣賞困獸之鬥,我絕不能讓曆史重演。我不會給即墨辰靠近的機會,四麵早已有弓箭手準備,隻要我一聲令下,便會萬箭齊發。我不曾懷疑過他的能力,但我更相信一個人就算再怎麽強悍也敵不過一支正規軍隊。修離被護在即墨辰的懷中,我相信他寧死也會護你周全吧,如果不是又怎麽配說愛你呢。那就讓我看看他的愛有多深,是不是就算倒在血泊之中也會將你護在身下,擋住飛來的流矢。 我站在混戰之外,專注地看著被重重包圍的兩人。原來我的冷靜也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天知道我有多怕傷到修離,哪怕是一根頭發。為什麽不能安靜地留在我身邊呢,為什麽忘記一切卻還記得要離開,為什麽你要一次又一次地漠視我呢,隻要你轉過頭來,我一直一直都站在原地。 “噗!” “殿下你沒事吧?” 我推開上前來扶我的上將軍,那些染紅我雙眼的到底是誰的鮮血,喉嚨再次湧起一股腥甜,我一陣反胃。 “哈哈……” 除了大笑我不知道該怎麽來宣泄自己的情緒,周圍的士兵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怎麽忘了呢,他是寧死也要護你周全,那你又何嚐不是呢。那支深深插進你背脊的箭矢,明明隔得如此遙遠,我卻好像清晰地聽到利器紮進血肉的聲音。原來它紮進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我的心髒。是不是不管我怎麽做都沒有意義,糾纏來糾纏去,我得到的不過是你願意為他赴死的答案。 我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麽? 城門大開的時候。天剛剛好亮,日出的微光穿過深深的門洞照進來,在地上留下一片光亮。你踩著它向光亮的源頭走去,地上拖著兩個細長的影子,城外是宸國整齊列陣的士兵。我聽見整齊劃一的鎧甲聲,我聽見震耳欲聾的跪拜聲。 我放你離開,卻將自己鎖在圍城之中。 天狼惠帝三十一年,宸國退兵至陵蘭山脈,歸還天狼半壁山河。次年皇三子尹文浩歌即為,史稱文帝。大戰之後,天狼國內經濟蕭條,到處一片荒涼。文帝采取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的措施,使生產得到複蘇,天下殷富。 文帝五年,君擇宗室子孫中賢者即儲君位。 正值盛夏,鳳棲城內的那棵老槐樹又開花了吧,樹下的那張藤椅是否還在微風中搖晃。 我叫慕罹,愛慕一個叫離的男子。 作者有話要說:月更黨飄過、、、感覺很對不起大家、、狠拍、沒關係、、☆、寫在最後之後 失去記憶的人生是蒼白的,但被扭曲了記憶的人生卻是可悲的。 春日的朝陽像慈母的手溫柔地拂過每一片大地,留下一片暖暖的金色。沉睡中的古老宮殿像一隻蟄伏的猛獸難得地露出它安詳的一麵。遠處的晨鍾響起,渾厚有力的聲響回蕩在綠瓦紅牆之間。這是一個轉折點,沉睡的宮殿仿佛立刻醒了過來,錯落有致的院牆之間是青石鋪就的宮道,尚女宮的女官們穿戴好服飾紛紛從側門裏走出,整齊劃一的步伐穿行在四通八達的宮道上,各赴其職;禦膳房裏升起縷縷炊煙,混雜著各種珍饈的味道彌漫開來;最別致的是從上書房傳來的讀書聲,帶著少年們特有的嗓音,郎朗之聲,清脆悅耳。 與別處的喧鬧截然不同的是這裏卻安靜的怕人,漏壺(古代計時工具)裏的水滴落在花紋繁複的玉盤上,發出空靈的回響。古銅色的鏡麵裏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淺褐色的短發,柔和的五官,露在空氣裏纖細的脖子以及微微下陷的鎖骨。我抬起手拂過耳邊的碎發。竟又長長了呢,顏色也淺了些。看來得找束發的女官給拾掇拾掇了。這一年來,我一直保持最初的發式,短短的淺褐色。這讓我在別人眼裏顯得很怪異,可是我卻依然我行我素,即便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蓄著長發的。 有一隻蝴蝶從窗外飛入,繞著搖曳的燭火扇動著翅膀。我扯開嘴角,淡淡地笑。 未央湖上的風卷起滿室的輕紗,攪亂了這一室的寧靜。 隨意披一件薄衾,白色的衣擺拖曳在地上,與黑色裎亮的地麵形成強烈的反差,我推開鏤空雕花的殿門,穿過曲折縵回的走廊。殿內的宮人極少,大概是因為它的主人不喜歡外人進出的原因。這裏是夕顏殿,我不知道關於它的過去,但我知道這裏一定藏著許多故事,就像寢殿裏那張大的不可思議的龍床一般,每每臥於其上,我都會覺得寒意陡升,靈魂裏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呐喊,掙紮奔騰著要湧動而出。 晟睿十五年冬天的時候,我們遷回了京都,因為陵蘭山脈的冬天總是那麽讓人難以忍受。我帶著興奮和好奇坐在回京的馬車上,因為宮女們告訴我宸宮是個非常美麗莊嚴的地方,它的規模遠大於鎖情宮的好幾倍。我仿佛能從她們雀躍的稚氣的臉上預見宸宮的雄偉華美。而事實上它也隻有雄偉華美罷了。 夕顏殿外有一條清靜的小路可以通向別的宮殿。我一般很少出來,出來也會挑一些人煙較少的路走,因為我一來便發現這座宛若城池的宮殿最不可愛的地方不是它的冷漠和等級森嚴,而是這裏的人和閑言碎語。我時常會想念鎖情宮,至少那裏會單純一些。 盡管我已經盡量挑人少的路來走了,還是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宮人。她們紛紛朝我俯身行禮,臉上掛著謙卑的笑。 這時候我能做的便是點頭微笑,很假很假地笑。宮人通常行禮的時候都會伴隨著問安,但是她們卻從不向我問安。事實上她們也不知道怎麽向我問安。回到京都即墨辰從未向外人表明過我的身份,所以奴才們也不好妄下斷論。 我記得他說過我是他的帝後,太子是我的兒子。可是回到宸宮以後,我發現另一個事實,我不是帝後,帝後是一個已經死掉的男人,他也叫修離,但分明不是我。陵蘭也不是我的兒子,而是即墨辰與一個貴妃生的孩子,事實上兩個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那麽我又是誰?這是我最痛恨的一個問題,或許我不過就是宮。人口中那個陪陛下上床的男人。 可是我卻再也不想開口問他了。 上書房是專門供皇子們讀書的地方,晟睿帝隻有陵蘭太子一個皇子,未免寂寥,於是便從公卿貴族子弟中選聰慧賢良者入宮陪太子讀書。儲君乃國之將來,才德優劣關係一國之命運,因此上書房便設於朝陽殿的側門處,以便帝君隨時稽查。 我站在竹簾之外,仔細聽著簾內郎朗的讀書聲。似乎都是些“之乎者也”之類讓人聽著便頭暈的東西。聽說太子每日卯入申出(早上五點上學,下午三點下學),天還未亮便要來此讀書,下學之後用過晚膳還要進行騎射練習,想來確實辛苦。透過竹製的紗窗,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室內的情景,太子太傅端坐於檀木案幾之後,一手拿書一手捋著頜下那幾根稀疏的白色胡須,嘴裏一陣念念有詞。下麵的貴族子弟大多是十多歲的少年,他們或跟著夫子搖頭晃腦,或兩眼無神地定在某個方向,而正中那張明黃色的座椅上竟空空如也。難怪課堂上的氣氛如此懶散,竟是主角都不在。我無奈地笑了笑。 “怎麽在這裏?” 身後響起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我驚了一跳,轉身便要行禮。一雙骨節分明是手扶起我。 “遠遠地便看到你站在這裏。” “哦,我來看太子讀書。”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即墨辰的眼神看向我的身後,綻開的笑凝在臉上。我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即墨辰的臉上恢複到毫無表情。 “傳太子到禦書房來見朕。” 聲音裏並沒有太多的起伏,聽不出喜怒。他握著我的手朝禦書房走去,伴駕的宮人戰戰兢兢地跟在我們的身後,他們對於即墨辰的恐懼似乎是日積月累的。我看著那張宛若神祗般的側臉,臉頰上那塊指甲般大小的花形疤痕不僅沒有損害他的俊美,反添魅惑。盡管他對我寵愛有加,我卻無法消除對他的恐懼感。那些他給我的記憶都是事實嗎?是事實的話那就太荒謬了,而他卻從不曾向我解釋過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是不是你在透過我看向另一個靈魂? 禦書房裏有一間小小的暖閣,雖然即墨辰並不避諱我,但那些閑言碎語不能控製,我不想陷入佞臣幹政的流言裏。所以每當他處理政事的時候,為了避嫌我都會呆在暖閣裏看看書或者沏一杯茶。 陵蘭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暖閣的軟塌上沏茶,平日裏我是不會注意外麵發生何事的,今日卻不同,總覺得陵蘭會被發現沒去上書房都是我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