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睿十三年夏,帝後之軀莫名消失於陵蘭行宮,時睿帝正攻打天狼四葉城,聞訊千裏奔徙而回。此後,帝一度陷入瘋狂,自禁於鎖情宮中。大宮女晴雯奉上帝後遺失於邶城之竹簫,帝遂振作。 …… 你默認生死枯等,而我明明就在你的麵前卻不肯告訴你,在一旁看你,我偷偷地嚐著幸福,而你卻不能看到我,一個人孤獨。怕受傷害,卻深深地傷害了你,因為我的懦弱,讓兩個人都陷入煎熬裏。如果之前我還有什麽猶疑,那麽此刻便是義無反顧! 宸國史上最精簡的記載,我卻透過文字看到這八年所發生的一切過往,它們躍然紙上在我眼前重演。 走出老人的帳篷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發瘋般地奔跑起來,從來沒有覺得這段路有這麽長,我迫切地想要見到那個人,我要告訴他所有的一切。 心仿佛飛起來一般,輕快的跳躍,嘴角已經快要扯到耳根。我太過於急切以至於沒有看到營帳外還站著一個人,直到被他攔下來的時候。 “陛下吩咐現在誰也不能進去!” 是上次傳旨的那個太監,我發誓我恨極了這種尖細刺耳的聲音。 “我有重要的事要馬上見到他。” 因為跑的太快,我有些喘不過氣。那個人拿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極其輕蔑的語氣說:“他?就你也配稱陛下為‘他’,告訴你就算你現在有天大的事也休想能進去!” 是不是每一個宮廷裏都會有這樣奴顏婢膝的人?可是我已經等不及地想要見到他了,我也自信他會很願意見到我,如果知道我就是修離的話。 所以我無視了那個在故事情節裏通常充當路人甲的奴才,轉過他就直接朝營帳內走去。 可是我的腳步卻在下一刻停滯了,或者說我雀躍的心也停滯了。 “嗯……□……啊……” “陛下……嗯……用力點……” 即使是斷斷續續微弱的聲音,卻還是那樣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而最讓我驚訝的是那個聲音的主人居然是於陵曜! “知道為什麽不讓你進去了吧。” 那個太監笑得一臉曖昧,臉上鬆弛的皮肉扯出皺褶來。 我從沒覺得一個人有這樣惡心過。 分崩離析 在這一刻之前,我從沒有想過要即墨辰為我守身如玉。他是帝王,可以有無數女人和男人,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觀念,不會像那些期期艾艾的深宮女子一樣翹首以盼隻為蒙君王一夜恩寵,但也不會傻傻地以為他隻有我一個人。 可是在這一刻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他的獨占欲。那是一種強烈的嫉妒心,嫉妒在他身下輾轉承歡的那個人;嫉妒伺候他更衣沐浴可以接觸到他身體的宮女;我甚至開始嫉妒陵蘭,嫉妒他和他的血緣牽絆。從營帳裏傳出的聲音就像毒蛇一樣一點一點在我身上蔓延、纏緊,直至我快要窒息而死。 廢黜後宮諸妃,坑殺長信宮男寵,所以這些年他的身邊就隻有他一個人麽?廢黜將軍位,以便留於禁宮之中? 我終於明白自己最嫉妒的不過是這八年來他是他的唯一罷了。 唯一?我從前沒有想過,或者說不敢去想的事,總以為奢求帝王的唯一是一件極其可笑的事,更何況還是對一個男人的唯一。一生一世一雙人,原來我竟是那麽想要得到。 “幫我把它轉交給陛下。” 身體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我渾渾噩噩地朝前走去。身後那個太監猥瑣的笑臉以及輕蔑的言語,我一點也不在乎,隻是毫無目的地朝前走,仿佛一停下來我就會麵臨奔潰。 這感覺就像一個人走在陌生的城市裏,坐了相反路線的公交車,然後被丟棄在陌生的郊區,沒有人,沒有路標,隻有滿世界的荒涼。可是心卻一點都不害怕。 走丟了也沒關係,因為我的世界已經坍塌。 即墨辰從那個人身上起來,在旁邊躺下。 “滾出去。” 他總是習慣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最殘忍的話。 於陵曜反手解開綁住手腕的繩索,顫顫巍巍地從床上下來。濁液混著鮮血從大腿的根部流下來。即使那個地方已經血肉模糊,即使現在自己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即使每走一步牽動傷口帶來的疼痛都讓心髒抽搐,他還是挺直背脊,不肯露一絲狼狽。 這些比起自己戎馬生涯裏所受的傷並沒有什麽大不了,隻是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遙遠到自己快要忘記自己曾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將軍了。 他拾起地上被撕成布條的月白色袍子,無奈地扯起嘴角。人總是在越汙穢的時候越是想證明自己很幹淨,所以自己才這樣執戀於白色衣物。 他將袍子披在身上便掀起簾子出去了。沒有什麽好掩飾的,這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 即墨辰在床上眯了一會便睜開了眼睛,他討厭自己的床上留有除了那個人以外的任何人的味道。 他坐起來,以手撫額輕揉眉心,即使這樣折騰自己還是覺得如此空虛。即使是在釋放的時候,自己也不會輕哼一聲,甚至連呼吸都不曾有任何改變。 居然能撐到現在,連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奇跡。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到底還要過多久呢? 喚一聲外麵的人進來伺候,他現在迫切地想要去掉不屬於這裏的所有味道。片刻便有太監宮女端著盥洗用具進來,這仿佛是經常發生一樣,不等吩咐宮女們便迅速地換掉床上的所有被單、錦被以及枕頭,清理地上的贓物,將錯位的桌椅放回原位。 即墨辰進入浴桶裏,將身體完全沒入水中。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有一種安全感,溫熱的液體從四麵八方湧來將自己的身體包裹,這觸感就像那個人的身體,暖暖的,化不開的溫熱氣息。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不那麽孤獨。 即墨辰從水中出來,立刻有宮女上前去替他更衣。直到這時他才覺得少了什麽,自己似乎已經有一天沒有見到那個叫叫二狗的人了。 他轉過頭對身邊的太監說:“去叫李二狗進來伺候。” 其實即墨辰也聽驚訝自己居然能記住一個奴才的名字,或許,是因為這名字太特別了吧。可是為什麽連姓也記得呢? 那個太監連忙要出去,走到門口又匆匆折回來,猶豫著將懷裏的東西掏出來。李二狗給他這枚指環的時候,他就打算要私吞了,雖然不知道這東西值不值錢。但見即墨辰對李二狗如此上心怕會被拆穿,所以這才拿了出來。 “剛才那個叫李二狗的在外麵要求見陛下,但奴才見陛下……不方便,就給攔下來了。”他將那枚指環呈上,“這是那個人讓奴才轉交給陛下的。” 即墨辰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瞥,卻在看到那枚指環的時候,整個身體都震動了。他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枚指環。樣式古樸的指環上平行凸出兩圈環線,在燭火下折射出淡淡的銀光。 那枚自己強迫他一直戴在無名指上的鎖情,卻在邶城的時候莫名消失,而在八年之後又再次出現。 那個太監見即墨辰的反應如此激烈,便知道自己怕是惹禍了。 “他在哪?” 即墨辰聲音平靜地問。 那太監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 “朕問他在哪裏!” 即墨辰突然大吼一聲,嚇得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跪了下來。他總是保持一個皇者該有的優雅和風度,即使是在最窘迫的時候。可是此刻他早已不能顧及那些了,他隻要知道那個人的消息,一分一秒也不想延遲。 “他隻把……這個交給奴才就……走了,奴才也……” 即墨辰已經等不及他說完便“奪門而出”了,他腳尖輕點便跳上一直拴在帳外的王追,一邊在軍營裏尋找一邊下令全軍搜索李二狗這個人。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那個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李二狗。 即使搜遍軍營的每一個角落,他也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身影。或許他已經走出軍營了,如是想,即墨辰立刻掉轉馬頭朝營外飛馳而去。 古漠這個地方地勢險峻,與外界相通的隻有一條狹窄的古道,此地易守難攻,所以宸國大軍才可以安然駐紮於此。即墨辰一直沿著這條古道尋下去,卻始終沒有見到人影,直至追到一條河邊。 即墨辰本打算繼續往前走的,卻看到在河邊的荊棘叢裏似乎掛著什麽東西。他翻身下馬,拾起那塊掛在荊棘上的布料,那分明就是宸過士兵穿的軍服上的布料。從旁邊斜坡上的痕跡來看,應該是剛剛有人掉到了水裏。 即墨辰握著手中那塊布料,因為太過用力手臂都在不斷顫抖。他望著下麵波濤洶湧的水流,眼眶裏有晶瑩的液體在積蓄。 我終於等到你了麽?這次,死也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當我落入水中的時候,我很想說我絕對不是自殺,這隻是個意外罷了。雖然我的世界已經坍塌,雖然那種痛讓我悲傷欲絕,但我還沒來得及想到去自殺就已經渾渾噩噩地掉進了河裏。 在天狼的國土上有一條美麗的河流,它橫亙於天狼中部隱秘的山脈之中,鮮為人知。 它的名字叫索亞。 街角的宿命 索亞是天狼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在這裏孕育了天狼國的文明,可是三百多年前索亞便衰落了。走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那些被磨得光滑的路麵以及林立在兩旁的斷壁殘垣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 索亞的人大多以捕魚為生,但遭逢旱季的時候,索亞河的水位下降,在河口的地方便會形成土壤肥沃的灘塗,索亞人便在上麵種植作物,以度過漁獲物驟減的旱季。 索亞民風淳樸,在這裏的人們都很善良,所以那位老人才會從水中救起滿身是傷昏迷不醒的我,即使我的身上穿著敵軍的戰服。索亞雖自給自足,與外界的交往較少,但戰爭的陰影還是蔓延到這座臨水的小城。 這場因我而起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七年,即墨辰先後吞並並了鉤形和墨逸,接著便一路向北攻占半壁河山。索亞處於天狼中部靠東的方麵,既不是交通要塞也不具備險峻的地勢,或許辰軍並不會那麽快就染指這片安詳的土地,但即墨辰的雄心早已昭然天下,要傾覆天狼河山!這裏的局勢雖不如外麵的緊張,但無論如何也揮不去那片陰霾。 救我的人叫賽特,周圍的人都親切的稱他為賽特大叔,他是在索亞河以捕魚為生的漁民。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大概有十天了,除了賽特大叔便再沒有見過別人。 身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除了頭部的傷還稍顯嚴重。我推開賽特大叔家的木門,陽光從外麵照進來,我下意識的抬起手遮住眼睛,太多天沒有見到太陽,我一時有些難以適應,賽特大叔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身邊堆著白色的漁網,他將漁網拿起來,一點一點地翻找破掉的地方,然後用魚骨做的針將破掉的地方封好。見我出來,他對我和藹的一笑。 “身體好些了吧!索亞河的魚是天下最營養的補品,所以你才能恢複得這麽快呐!” 賽特大叔驕傲的說,這裏的人都對索亞河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熱愛。 “嗯,是好多了,賽特大叔又在修補欲望呐!” 我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看著老人嫻熟的動作,對於他,我是充滿感激的。 “雖然現在還是旱季你才可以保住一條小命,不然以索亞河的湍急流水,你怕是早就被淹死了吧!” 賽特大叔說他在看到我的時候,我正趴在一樁大林莊上。我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我的確很幸運。我坐了一會便覺得有些受不住,早上的陽光也變得灼熱起來,剛站起身準備回屋子裏麵去,突然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我開始做很奇怪的夢,曾經發生過的事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重演,那個端坐在屋簷下有不屑來回應眾人憐憫眼光的漂亮小孩;那個在微光裏安靜看書,身上帶著墨香的子言;還有那個宛如神祗般高貴驕傲的即墨辰以及老槐樹下蜷在藤椅上像貓一樣懶散的浩歌。 我清晰的記著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可是那些人的模樣卻像陽光下的水跡,一點一點被蒸發消失掉,不留一點痕跡。我著急的想挽留住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有留住。這夢魘就像擺脫不了的桎梏,越掙紮,勒得越緊,我汗如雨下。 “楊裔,醒一醒……” 有一個聲音在叫我名字,我能感覺到肩膀被人捏在手中來回晃動。緩緩睜開眼睛,我看到賽特大叔那張滄桑的臉上流露著焦急的神情。 “索亞河神保佑,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怎麽了?” 我疑惑的問,腦子裏還是一片混沌。 “你昨天在院子裏暈倒了,夜裏出了很多汗,還一個勁兒的說胡話。我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他說你是在河裏的時候撞著頭造成的。幸好,你現在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仿佛自身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讓我疲憊不堪的夢。楊裔這個名字是我告訴賽特大叔的,修離這個名字不能用,二狗這個名字不願意用。 後麵的一切都很正常,我沒有再做奇怪的夢,也沒有再暈倒,頭上的傷也漸漸的好了。我本打算像賽特大叔告辭的,總覺得自己不該這樣麻煩人家,可是又實在想不到自己能夠去哪兒。 我一直在想,那天夜裏對於我的冒犯他應該是直到的吧,像即墨辰這樣的高手,即便是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是會被發現的吧,更何況是我的放肆的觸碰呢。他或許察覺到什麽了吧,隻是不敢確認罷了。可是那鎖情便是確信的證據了吧,或許他現在正在發瘋般的到處找我,或許我不該再這樣相互折磨。可是我那強烈的嫉妒心啊,就像怎麽也泯滅不掉的火焰讓我裹足不前。 我喜歡在索亞小城裏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尤其是在大雨過後,周圍的一切如此的煥然一新,連空氣仿佛都被清洗過一遍一樣。在這裏遠離喧囂,能讓我這顆煩躁不安的心得到洗禮。 或許是小時候那個人留給我的陰影,每轉過一個街角,我總是會不自覺的望一眼角落裏,當然,無數次那個角落什麽都沒有,或者堆放著人家不需要的廢棄物。 這一次,我也隻是很隨意的瞟了一眼,那裏也並沒有什麽值得我注意的,除了一堆別人不要的舊衣服。我明明都離開了,卻又折返回來,這就像是逃不掉的宿命一樣。在那個角落蜷縮著一個人,身上的淺藍色袍子已經被鮮血和泥土染得斑斑駁駁。隻能從領口和袖口處依稀辨出原來的顏色。 我走了過去,仔細打量著這個人,他的身上有許多傷口,有些都已經幹涸,深一些的傷口還有鮮血在往外冒。發絲淩亂遮住了那個人的臉頰,我看不清他的模樣,當依稀可以判斷應該是一個青年男子。 這就像是一個輪回,一切又回到十幾年前的那個冬天,那個倔強的坐在屋簷下的漂亮孩子,仿佛已經成為我心中永恒的傷。 我將那個人抱起來,那人微微地睜開眼睛看我,眼裏有殺氣在彌漫,但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抗,便昏死了過去。我將他帶回了賽特大叔的屋子,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最常見的莫過於受傷的人。 連我這個帝國士兵都可以收留,對於他就更沒有什麽疑慮了。賽特大叔立刻就去請了上次為我診治的大夫。我燒了一些熱水端了進來,那個人躺在床上,臉上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有些扭曲。我用打濕了的毛巾為他擦拭…… 一張俊逸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斜飛入鬢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因為受傷而略顯蒼白的嘴角。他的五官很明朗,是那種能感染人,讓人感到快樂的容貌。但是現在因為疼痛或者一些別的什麽原因而染上了愁緒。大夫不久便來了,我騰出位置來讓他。 當大夫剪開他鮮血染就的衣袍時,我被眼前觸目驚心的景象給震住了,不是因為他那些或幹涸或流血的新傷,而是如網一般纏繞在他身上的縱橫交錯的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