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給我承諾嗎,承諾你不會離開。”即墨辰看了一眼城門的方向,“等我們撕開一個缺口,你答應我你就會出來,跟我一起離開。”  即墨辰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從那裏得到保證。我看到他的眸子裏閃爍著光亮,那種光亮裏全然是小心翼翼的懇求與期待。我突然覺得這畫麵像極了男人跟女人求婚的場麵,男人小心而又迫切地想要得到那句“我願意”。  我就像是受了蠱惑一樣,輕輕點頭,給那個男人他想要的答案。他的眸子裏燃起異樣的光彩,或者那光彩應該叫做欣喜。  即墨辰揮劍轉身,眼眸裏早不複剛才的柔情,而是□、裸的殺氣。剛才正欲衝上來的天狼士兵立刻止步不前。輕點地麵,他抱著我一躍而起。左腳踏在一輛裝貨物的馬車上,右腳踢起一包塞滿東西的麻袋。回手一揮,那麻袋立刻在半空中破裂,鋪天蓋地的白色粉末彌漫在空氣中,原來那裏麵裝的是精製的麵粉。  周圍的人群頓時一片慌亂,即墨辰趁機將我置於人群之中。他在我的額頭留下一吻,在漫天白霧之中,我的眼裏隻有那個人完美的輪廓。  “記住,你答應我的。”  最後望向我的方向,即墨辰飛身遠離。  剛才還莫名其妙的天狼軍此時才回過神來,立刻又在即墨辰的周圍形成新的包圍圈。又是另一場廝殺。  我將自己隱藏在混亂的人群中,因為我穿著最普遍的灰色,加上即墨辰又將我抱在懷中,所以很少有人看清我的臉,更妄論認出站在人群中的我了。即墨辰沒有了我的束縛,果然大有裨益,天狼士兵根本不能近他的身。而城門口的阻塞也逐漸被清除。  這時突然有一隊宸軍從漁陽城外攻入,負責把守城門的天狼軍此時腹背受敵。城門的防守眼看就要被撕開一個缺口。  我看了一眼尹文澹的方向,情況已經明顯對他不利了,可是他的臉上卻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突然我注意到站在他身後的一隊人從始至終都未曾參與圍剿。終於我明白開始的不安來自於哪裏了——那隊人中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著一把做工精良的獸皮弓和無數箭矢。  原來從始至終尹文澹都是在看一場困獸之鬥,那麽現在該是他露出爪牙的時候了吧。  城門的防守被撕開,宸軍從那個裂開的缺口處湧入,在即墨辰的周圍形成一個嚴密的保護圈。他用劍撐著地麵微微喘氣,隻有我才知道現在的他是多麽精疲力盡。  也隻是一瞬間,他立刻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再次加入兩軍的混戰之中,他甚至衝出了宸軍的保護圈,一路殺向剛才那個馬車的方向。  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除了我。他此時本應該在宸軍的掩護下離開這個危險之地。可是他又再次把自己推向危險的深淵。宸軍也朝著馬車的方向移動,戰線被越拉越長。  他一邊揮劍一邊左右張望,有鮮血濺到他的衣服上,有刀劍割破他的袍子,這是我從不曾看過的即墨辰,如此狼狽。  我知道他在找一個人,可是他要找的人卻騙了他,騙他會出現。  或許是意識到那個人不會出來了,他的臉色變得陰鬱,他一邊揮劍一邊叫著那個人的名字,叫他快出來!叫他不要離開!可是就算嘶聲力竭,他的眼裏也看不到那個穿著灰色衣服的男人。這是我從不曾看過的即墨辰,如此瘋狂。  修離,修離,我從來不曾覺得這名字讓我如此害怕,因為從那個男人嘴裏叫出的這名字如此悲戚。它將很久成為我的夢靨。  我站在人群裏像個麻木的看客,看他瘋狂的表演。所有的人仿佛都被銳化,這畫麵裏隻有我和他,兩顆寂寞的靈魂,平行的軌跡,卻背道而馳。  即墨辰的目光還在人群裏尋找,他不停揮劍,他要斬去所有阻止他找到他的障礙……  “弓箭手準備!”  所有的箭矢都指向一個方向……  快走吧你,求求你快走吧。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你體會,這對我也是一種煎熬。  一直守護在即墨辰身邊的於陵曜突然從後麵劈向他的後腦勺,即墨辰全然不備,頓時昏倒在於陵曜的懷中。  箭如雨下,一人傾城。  愛蓮說  晴雯輕輕走進夕顏殿,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案幾上。  “陛下,湯來了。”  即墨辰一手支著頭一手輕揉著眉心。明明是很閑散隨意的動作,卻無處不透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他抬眼看了看琉璃盞裏冒著熱氣的湯汁,那上麵飄著幾塊茶褐色的傘狀植物。  “事情怎麽樣了?”  “回陛下,奴婢已經派出所有翼影的探子竭盡全力去找了。但此事……還需要一些時間。”  晴雯抬頭瞄了一眼上位的男子,這次回來他變得更加喜怒無常了,即使是甄貴妃求見,也被他遣退。不再召寢男寵,也很少再去妃嬪的宮裏。  晴雯猶豫著現在要不要替外麵跪在雨中的男人求情。  “晴雯有話說?”  晴雯看了一眼那人麵無表情的臉,決定還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於陵將軍已經在外麵跪了三天三夜了,這天又下著雨,再這麽下去身子定會受不住的。陛下看……是不是先讓他起來?”  “三天三夜,已經這麽長時間了?”  “是的,陛下。於陵將軍乃國之棟梁,不管他做錯了什麽,請陛下念在他長久以來戰功的分上,就饒了他這次吧。”  即墨辰攪著琉璃盞裏的湯汁,意興闌珊的樣子。  “你去叫他進來吧。”  “臣於陵曜給陛下請安。”  即墨辰挑眉看著直直跪在下麵的男子。淩亂的發絲以及從戰場上下來還未來得及脫下的鎧甲被雨水浸濕,有水珠順著紋路流下來。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被凍得青紫。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於陵曜抬頭看著上麵那個尊貴如斯的男人,眼神堅定而焦灼。  “臣從不曾覺得自己有錯!”  清冽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裏回響,一語激起千層浪。晴雯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即墨辰的臉色。隻見他端起桌上的琉璃盞,用勺子嚐了一口裏麵的湯,動作閑散而優雅。  晴雯在心裏訝異,卻見即墨辰皺起眉頭,突然將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他的臉色變得陰鬱,猛地將手中的琉璃盞擲了出去,直直砸向於陵曜的臉!  “啪!”  “啊!”  晴雯尖叫了一聲。於陵曜的頭被割破,鮮血順著額角汩汩地流下來。而那人卻甚至連眼都不曾眨一下,血跡在那張俊逸的臉上蜿蜒,分外蕭索。  “這湯是誰做的?”  ???晴雯剛才還驚疑不定,現在卻莫名其妙,不知道即墨辰現在問這句話是什麽用意。  “將做湯之人杖責三十,削去官職,告訴他蘑菇湯不是這個味道!”  “是。”  雖不明所以,晴雯隻得默默地退下。  即墨辰大步走下去,在於陵曜的麵前站定。彎下身子,與那人平視。  “子都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  於陵曜抬頭迎視即墨辰的目光,被那人眼裏危險的氣息所震懾。  “陛下,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那時臣還是手握西北駐軍的少年將軍,而陛下也還隻是不被重視的七皇子。臣永遠不會忘記陛下馴服王追時的英姿和魄力,那樣的不可一世與意氣風發。臣在那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助這個少年登上皇位,因為他本該是尊貴無雙、睥睨天下的。可是陛下現在的行為讓臣失望至極,為了一個男寵貽誤戰機,以身犯險。陛下可曾想過在陵蘭之戰中死去的無數宸國將士!當年那個雄心壯誌的少年又去了哪裏?”  於陵曜目眥崩裂,臉上全然是不顧一切的決絕。  即墨辰站直身子看向窗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沉吟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說道:“如果我告訴你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一直追求的並不是我最想要的,你會不會後悔追隨於我?”  於陵曜抬頭看著那人完美的輪廓,風卷起他披散的長發,宛如神祗般的遙不可及。  “臣不曾後悔過。”  ……  “臣不曾後悔為陛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那麽陛下後悔過嗎?即使現在朝政不穩,百姓怨聲載道,晟睿帝不再深得民心,陛下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嗎?”  ……  “那個人,真的值得你如此?”  ……  “子都,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愛情,你會嘲笑我麽?”  即墨辰無比落寞地說,他是眼光透過窗戶,越過宸宮厚重而錯綜複雜的宮牆,停留在遙遠的天際。  如果那天子都沒有打暈我,你會出來嗎?還是你寧願看著我死在你麵前?  “子都去邶城吧,你如何讓朕失去他,就如何替朕找回來。”  望一眼灰蒙蒙的天,至少,我們還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  “陛下,你的湯。”  晴雯看向站在窗前的人,他越來越喜歡披散著頭發站在那裏,有時一站就是一個下午。  即墨辰穿著紅色的狐裘大衣,白色的絨毛輕吻著他的側臉,本該是瘦削的人,現在看起來卻有些臃腫。  即墨辰嚐了一口碗裏茶褐色的湯汁,臉上有淺淡的笑意。晴雯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即墨辰喜歡喝這種有股怪味的蘑菇湯,為此禦膳房的廚子都被杖責了一遍,最後才做出讓他稍微滿意的來。  光是聞聞那味道,晴雯就直犯惡心,那人卻還能喝得如此,幸福?  外麵有一個小太監突然進來通報說甄貴妃求見。即墨辰的眉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宣。”  毫無起伏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晴雯看了一眼一身白衣,婀娜身姿的甄潔兒。即墨辰已經很久不再召寢任何人了。看來連一向鎮定自若的甄貴妃也開始不淡定了。  “臣妾給陛下請安。”  “嗯。”  即墨辰輕應了一聲,示意她起身。  “陛下政務纏身,臣妾本不該前來叨擾的,但今日潔兒有一事相求。”  “甄妃但說無妨。”  甄潔兒的臉上顯出失落來,她以為至少即墨辰會叫她一聲“潔兒”的。  “今日是臣妾的生辰,能否請陛下今夜移駕鳳棲宮為臣妾慶生?”  她滿臉希冀地看著上位的男子。  即墨辰若有所思地看著下麵站著的單薄身影。略一沉吟,輕輕地吐出一個單音。  “好。”  晟睿五年冬,承歡殿。  曾經盛極一時的承歡殿早不複昔日的光彩,除了幾個日常打掃的宮人,便再沒有人踏足這片宮殿了。  即墨辰走在空曠的回廊上,白色的紗縵在風中招搖。他的腳步停在一處殿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那扇塵封的大門。  往日的一切還曆曆在目,隻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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