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人敢說,但許多人心裏其實都並不看好這一戰的結果。所幸,就算陛下輸了,換個皇帝,還是姓煌,夏國還是夏國,對他們百姓也沒什麽妨礙不是?抱著這種心思,倒還有不少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等著看熱鬧的。舜都之外,君湛然慢慢收緊了手,攥緊的手指,在衣袖之下繃的死緊,終於令指甲陷入肉裏,沁出血來。不知道是第幾次來舜都,卻沒有一次和這次一樣。記憶中的紅牆紅瓦,紅天紅地,滿是血腥味的空氣,身上被自己的血浸濕的外衣,那種濕透的觸感,還有被埋入土中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空茫。君湛然一直看著城門,其他人也都沒有出聲,就讓他看著遠方的城門,誰都不敢出聲。他的眼神就好像一抹遊魂,終於找到魂魄的歸處,又好像一個鬼魂,終於尋見了發泄怨氣的去處,那直勾勾的眼神,總之不大像活人。“樓主――”這一次是駱遷輕輕叫喚,肖虎不知在擔心什麽,看著君湛然的手,眉頭緊鎖。沐昭冉本來對君湛然又是氣恨又是佩服,而今見了他這樣,不知怎的,卻生出一些憐憫來。心裏有恨的人,想必是活的不太輕鬆的,他不是不想放下,而是放不下。一扇城門相隔,城裏城外,兩方嚴陣以待,戰鼓聲聲,煞氣在初夏時節更是節節逼人,到了這時候,攻城已不用講什麽戰術,這裏不是山間野外,亦不是開闊之地,狹路相逢,唯有一戰。旌旗飄揚,凜南將士的心已被君湛然收服,口中高喊著“蒼天有眼,湛王歸巢――”聽得煌德大怒。歸巢?他是歸巢,那他算是什麽?雀占鳩巢?心中有怒,卻不是發怒的時候,煌德禦駕親征,不敢怠慢,君湛然的能耐早已被傳的神乎其神,他不得不小心謹慎。“戰。”在無數人的期待和等待之下,君湛然的嘴唇開闔了一下。一場大戰開啟。“衝啊!”“殺――”兩軍對壘,人就如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君湛然對這一戰有把握,隻待大戰結束,便是他將煌德踩在腳下之時。到了那時,煌德眾叛親離,眼看夏朝落於他手,定然心有不甘,怒極恨急……設想到時候的情景,君湛然的心裏竟然未起半點波瀾,分明大仇就要得報,為什麽,他竟半點都不覺得開心?不覺得輕鬆?心裏竟是空落落的,沒有半點該有的暢快。有一根弦還緊繃著,拴著四個字。“南宮蒼敖――”有人在他身後大喊,君湛然倏然回頭,隻見人潮中有人舉著一張信箋高喊著向他馳來。“南宮蒼敖有消息了!鷹帥有消息了!”來人還是展家莊的,君湛然顧不得身在戰局,策馬而去,一把接過那人手上的書箋。肖虎從未看到君湛然這樣突然色變,他仿佛一下子被人在臉上打了一拳。“不可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他眼神一轉,忽然狠狠瞪著城門,舜都就在眼前,失去的一切,想要重新得回的一切,他的恨他的怨,他的所有失去與即將得到,所有的終結都已在眼前。但手中的書箋卻說――南宮蒼敖死了。第184章 輸贏得到和失去,竟在這刻來了個天大的逆轉。君湛然手裏拿著那封書箋,在那麽一段時間裏,他似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忘記眼下正在交戰,忘記煌德就在敵方陣營之中,忘記了眼前等待他去獲取的勝利……他就站在那裏,要不是肖虎在側抵擋,他定會傷於敵人的刀劍之下。先皇四子,一軍統帥,霧樓樓主,鬼手無雙,本該被人稱為湛王,乃至尊為國君的君湛然,若是在這樣的戰場上,傷於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小卒手中,那豈非是個笑話?君湛然當然不會變成一個笑話,他而今已是平康皇的噩夢,並且,這件事實實在在的,一點都不好笑。南宮蒼敖死了,展勵命人傳來的這個消息,他不願去相信,更不能相信。若那個男人真的死了,就算他贏了,得回一切,又怎麽樣?報仇,這個詞到了這一刻,竟然變得如此空洞。肖虎擔心的看著他,盡管不知道書箋上所寫的是什麽,但隻要看君湛然的表情便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事,甚至可以說是壞事。“樓主――”肖虎抬起鬼哭架住敵人的一把刀,不得不提醒他。君湛然驀地抬眼,那眼神竟然鋒利的也像一把刀,一把冒著紅光,殺人不見血的刀。就像遮日,亮起了寒光。“所有人聽令,退兵!”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冰寒如錐的音調令人心下悚然,待聽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眾將士又都驚呆了。“還愣著做什麽?退――”君湛然冷冷怒斥,語聲森然,從馬上落下的語聲仿佛冰珠由天上砸下,傳遍上空。赤霞城已經拿下,眼前就是舜都,平康皇就在對麵不遠處等待一戰。隻要贏了,夏國兵敗,凜南就不再是夏的屬國,隻要贏了,大夏將不複存在,凜南不必再委曲求全,隻要贏了……,“退兵!”駱遷發令,霧樓所屬齊聲應喝,唯獨凜南將士們四處張望,驚疑不定,沒有人會在勝利就擺在麵前的時候轉頭離去,誰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走。“君湛然,你在開什麽玩笑?!說退兵就退兵!莫非你這是在戲弄我嗎?”沐昭冉一劍劃過夏國士兵的肩膀,怒氣衝衝的大喊。他被迫與自己親手帶過的將士為敵,而今到了這地步,卻又說退就退,誰能咽得下這口氣?“你若不退就留下!帶著人給我拿下舜都!其他人跟我走!”君湛然頭也不回,竟連應付敷衍他都沒有。沐昭冉也不是尋常人,察覺不對,君湛然卻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招呼人手,策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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