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太尉掌管軍務,他的頭腦本來極好,但事關己身,卻將他急了個六神無主,一路上不便相問,隻能隨著馬車慢慢前行。方才君湛然驚魂一筆令人咋舌,直到馬車離開,來往進出城門的人們還在紛紛議論,屍首被人抬走,城門內外再度恢複秩序,不過相信這次過後將有許多人記住城門之下的丹青妙筆,記住白日下那身穿竹青長衣,不良於行卻氣度非凡的霧樓樓主。四輛馬車一行人沿著城門大道進入城鎮,赤霞城城主和徐太尉本來是聞訊而來,抓人去的,此時歸來,這般陣仗倒卻像是特意前去迎接。馬車後有大批士兵護衛,前方還有徐太尉的人馬開路,南宮蒼敖坐在馬上神情泰然,知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鷹帥,不少姑娘家滿懷傾慕暗送秋波,更有人疑惑揣測,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讓城主和徐太尉,乃至鷹帥親自迎接。南宮蒼敖被各種人打量慣了,不見什麽反應,馬車裏君湛然隔窗相望,見他麵上冷淡的表情,想到印象中濃烈耀眼的笑容,對比之下,簡直判若兩人。依稀還記得那日在伏鸞山巔,他長刀橫天滿身霸氣的模樣,與笑容瀟灑目色深沉的他相比,不知哪一個才是南宮蒼敖真正的麵貌。仿佛感覺到君湛然的視線,馬上的人側首看過來,淩厲鷹眸目光平穩,“你先休息,前麵不遠了,即刻就到。”話才說著,不一會兒,太尉府已然在望,徐東林招呼馬車裏的人,“君樓主一路辛苦,剛好也到了用飯的時辰,本官已命人略備薄酒,為君樓主洗塵,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且在我府中休息一晚,你看如何?“徐東林心裏分明是想盡快問明血玉玲瓏的去向,但畢竟為官多年,陣腳亂了一陣,此時已恢複過來,想留人細問,君湛然心裏清楚,在車裏回答,“也好。肖虎——”一聲召喚,肖虎手腳麻利的下了馬車,開始將馬車內的東西一一整理取出,一次出行,要帶的東西不少,他們覺得理所當然,旁人卻暗自咋舌。傳聞中君湛然雖然說不上脾氣古怪,但身有殘缺之人多少有些孤僻,他偶爾說話不太好聽,大家也都覺得理所當然,可沒想到他竟然連衣食杯盞都要自行攜帶,馬車裏甚至還有個廚子!當看到最後一輛馬車裏下來一個端著碗盤的廚子,徐東林輕咳幾聲,終於忍不住開口,“君樓主莫非信不過本官……”否則怎麽連個廚子都要自己帶來。馬車裏毫無聲息,肖虎上前幾步,“徐大人多心了,我們樓主向來如此。”這君湛然好大的架子,徐東林心裏暗想,但此刻有求於人,不好多說,讓下人一起前來幫忙,搬運東西,本意是想問話,如今卻成了貴客上門,他親自迎接,這情景被人看到即便有所誤會,也隻能把苦水往肚子裏咽了。就在肖虎他們命人搬東西的時候,南宮蒼敖到了馬車前,君湛然隻聽見門外語聲清朗,雖是笑語,卻有股不容拒絕的味道,“說好與你喝上幾杯,今夜我們便不醉不歸,你可不要找理由推脫。”就在南宮蒼敖說話間,駱遷把輪椅推到了馬車前方,不等他喊肖虎,一雙手卻已伸了過去,好像已經做了無數次那樣熟練,挑開馬車前簾幔,也不說什麽,更不容君湛然反應,南宮蒼敖把裏麵的人抱上輪椅,黑影閃過,迅疾無比,動作卻十分輕巧。一落座,君湛然的眉宇動了動,似乎本來想說什麽,但最後沒有說出口,改成了這麽一句,“你是怎麽知道,我清楚那東西的下落?”他輕描淡寫的一句不打緊,邊上徐東林霎時神情一變,也不知是喜悅還是焦急,麵色緊繃,“君樓主果然知道那東西在何處?”雖然南宮蒼敖已經說了,但他還要問這一句,實在是因為不能相信,更無法想象,所有人遍尋不著的血玉玲瓏竟有人知道它的下落。“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隻問你那是不是一個指尖大小,通體圓潤的東西?若是,我確實知道它在何處。”和徐太尉憂喜交集的表情相反,君湛然神情淡漠,那漠然之中好像還有一絲漫不經心,被肖虎推著,進了外廳。“它在哪裏?”徐東林著急追問,緊隨其後。“南宮蒼敖——”直呼姓名,君湛然目光直視,似有含義,徐東林不解,南宮蒼敖卻眸色微闔,沉沉一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未免過於托大,假若我未曾留意,或是你計算有誤,又該如何?”說著旁人不解的話,君湛然撫著膝頭薄毯。“你是君湛然,怎會不留意,而我南宮蒼敖,又哪有計算錯誤之理?”與他對視,南宮蒼敖撫掌,仰頭大笑,這話說的十足狂妄,卻令人覺得理所當然。“樓主你們說的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我聽不明白?”肖虎和在場許多人一樣,都不懂他們的對話有什麽玄機。“南宮蒼敖,可以命人把屍體帶上來了。”繼續先前未完的話,君湛然像是準備揭曉答案。不明白屍體能有什麽用,但林秋雁的屍首還是很快被抬了上來,徐東林不是蠢人,很快猜到端倪,“難道血玉玲瓏還在她的身上?”君湛然沒有回答,在那腫脹的屍身上指了一指,“就在眼前。”渾身發硬,被日頭曬的發幹又微微浮腫的屍體就在地上,知道她就是林秋雁之後徐東林早就命人搜過,她身上什麽都沒有,其實先前擒獲,那時候就已經確認。左思右想,徐東林皺眉,忽然醒悟,“莫非她把東西吞了進去?!就在她腹中?”“當日把人擒獲,我料到東西在她身上,不在外麵,就隻能在體內。”南宮蒼敖翻動屍體,接著說道:“唯一無法確定,是藏在何處,要她自動吐實是不可能的,唯有一個人,可能知道……”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著君湛然,“東西在哪裏,隻有在霧樓見過她裸身的你才瞧的出。”林秋雁到達霧樓之時,曾經脫衣讓君湛然驗看,霧樓樓主的規矩江湖人人皆知,南宮蒼敖斷定他定然看出了什麽。“所以你讓徐太尉找我,隻待你再次抓回林秋雁,便能取出她身上的東西。”南宮蒼敖行事不羈,做法也頗為大膽,君湛然卻必須承認,他的猜測並不錯。“東西就在她腋窩之下,藏在皮肉之間,經過縫合,針法雖然不錯,痊愈的也好,但隻要細看,還是能看的出痕跡。”俯下身,運指如刀,君湛然手上閃過金芒,屍首腋下的皮膚仿佛一層紙,被他揭開。剛一掀開,隻見暗紅幹涸的血肉裏透出一個紅點閃爍,流光熠熠,如一滴晶瑩透亮的血滴,徐東林眼前一亮,南宮蒼敖走了上去,接住了君湛然手裏遞來的東西。“想必這就是你們找的血玉玲瓏了。”透著金芒的手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穿透過來的,君湛然伸出手,南宮蒼敖的手指和他交錯,感覺他的指端在這夏日也微微泛涼,沒什麽熱氣。掌心把他的手指握了一握,“那張圖果然耗費你不少力氣。”第15章 花與酒一副畫耗費心神,君湛然不是第一次,早已習慣,南宮蒼敖對他特別的關心卻引起他額外的注意。與南宮蒼敖相識不久,他已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無論外表如何,他許多舉動並非別人所想的那麽肆意而為,看似不經意的背後,總有他的目的。君湛然收回手,漠然的笑,“想讓我休息,那就不要在此地浪費時間。”“她寬衣之時我就看到腋下痕跡,也正是因為這一處地方她才沒能登上美人譜,如今東西已經給了你,這裏也就沒我什麽事了。”話說完,他示意肖虎,輪椅被推出門廳。徐東林早就為他安排了住處,此時見了血玉玲瓏,歡喜的直讓人好好款待,又命幾個人在前麵引路,讓他去房裏休息。君湛然感覺到背後的視線,在轉角處看到南宮蒼敖隱隱約約盯視他的眼神,他便更加確定,在到太尉府的路上,跟隨馬車的那道視線也是來自南宮蒼敖。這個鷹帥……握著輪椅扶手的指節微微彎曲,又慢慢收緊。“血玉玲瓏!血玉玲瓏果然回來了!”目送君湛然被下人引去客房休息,徐東林從南宮蒼敖手裏拿過那塊指頭大小的玉玲瓏,上麵血色殷殷,紅光流轉,“不愧是鬼手無雙,霧樓樓主,這眼神果然利得很,藏在肉裏的東西都能被他發現。”失物尋回,徐東林的心事終於解決,一塊石頭落了地,神情也截然不同,麵帶喜色,將血玉玲瓏擦拭幹淨,正要小心收好,南宮蒼敖卻又將它拿起看了一眼。“鷹帥?”見他凝視那塊玉,徐東林不放心的問,“可還有什麽問題?”血色玉石在手中暗紅發亮,對著陽光,透明的緋色閃耀光芒,在南宮蒼敖手裏映出一片殷紅,仿佛握著一灘血,他一闔眼,把石頭交還徐太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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