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遜猛然一震,這才終於回過神來,他幾呼是飛撲著跪倒在老太君的跟前,作揖的手,仿佛似有千金般重。“祖……祖母……謝家……謝家不能分家啊……”謝遜仿佛是被掐著咽喉,一句話說得十分艱難:“謝家早已經脫離了謝氏門族,若此時忽而分家……這如何……如何對得起祖父在天之靈啊!”。太老太爺是老太君心裏唯一的軟肋,謝遜此刻連太老太爺都搬了出來,可見他心裏惶恐到了何種地步。驟然提及太老太爺,老太君仿佛渾身都觸電一般,她繃著身子,抿死了唇,不說話,可那眼眶裏麵,豆大的淚珠就這麽簌簌掉落下來。吳嬤嬤在一旁看得心疼,卻又不敢僭越發話,隻急得忙拿了帕子給老太君擦拭眼淚,一個勁的安撫著老太君的情緒。滿廳眾人,眼見著頭發花白的老太君,竟然被他們給逼到了這種地步,謝江與謝邈等人頓時麵露愧色,低下了頭,抿死了唇不再說話,謝陳氏也看得揪心,隻是她左右觀望,始終覺得自己不宜開口,謝君南眼色陰沉,驟然間卻猛地甩袖,眸光如若寒劍一般,直朝謝遜逼去:“大伯此時倒是想起愧對太爺爺了!當年你默許武氏對三嬸下手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愧對太爺爺?你知道三嬸當年失去的是一對雙生子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愧對太爺爺,你逼得三叔放棄仕途帶著三嬸四處求醫的時候又怎麽沒有想到愧對太爺爺!!?”。聲聲質問,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隨著謝君南的話音,仿佛那些字也帶著一個個的寒氣冷箭,直朝著謝遜的渾身的筋脈砸了過去。然而謝君南的話卻並沒有說完:“三叔當年是太爺爺最寵愛的孫子,太爺爺對他抱有怎樣的期望大伯並非不知,可大伯依舊還是不顧手足之情對三叔下這等狠手!大伯,你與三叔是血脈相連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你當年做這些事的時候都尚且不曾念過太爺爺的半點情麵,此刻卻覺得愧對太爺爺,你當真不怕太爺爺知道你們夫妻二人的所作所為,會氣得從墳墓裏麵爬出來親自處置了你這個不孝子孫嗎!”。咬牙切齒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裏麵,不知是謝君南的話說得過於驚悚,還是謝遜心裏有鬼,他看著謝君南時,那瞳孔裏的倒影,明明便是謝君南的模樣,可不知為何……謝遜卻覺得他看見的人,仿佛……變成了太老太爺!轟隆——!屋外一聲驚雷,赫然作響,震得大廳眾人渾身一震,仿佛似有驚雷在眾人的耳邊炸開一般,炸得眾人都是渾身一抖,不待眾人回神,大廳外,頃刻間竟是大雨傾盆……嘩嘩砸下的雨珠,如若黃豆般的大小,這場雨……來得毫無征兆。不知為何,那一瞬間,眾人的心裏忽而就懸了起來,一個個跪在地上,隻覺得渾身冰涼。老太君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訝異著睜大了眼,那望著大廳門外的眼神,仿佛是帶著某種期盼,如若驚濤駭浪一般,讓她不由自主往前地往前踩幾步,卻……步子踉蹌了幾下。“太君……”吳嬤嬤急忙將她拉住:“您慢點,您當心身子”。老太君卻像沒有聽見,她隻是執拗地拂開了吳嬤嬤的手,步子略顯踉蹌地朝大門邊走近。門外,冷風呼呼,大雨傾盆,豆大的雨珠一顆顆的從天而降,直砸的四周全是劈裏啪啦的聲響。老太君站在門邊,她仿佛是被怔住了,紅著眼眶,伸出手,想要去接屋簷處落下的水珠。“是……是你嗎?”老太君話音哽咽,她看著那打在掌心上頭的水珠,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眼睛裏,忽而就浮現了濃濃的繾綣眷念,沙啞的聲音在唇間蕩開,除了她一個人,再無人能聽見分毫。然而這回答她的,卻隻有漫天大雨嘩嘩的聲響。謝君南與謝江等人跪在地上,他們看著老太君站在門邊的身影,原本一個個全都怒意高漲,恨不得將謝遜夫婦除之後快的心,這一刻卻隻剩下的愧疚與心疼。老太君已經年歲已高,原本應該是安享晚年的她,卻被這一個個的子孫給逼成了這樣。她這麽大的歲數,卻還要再經曆這些事情,說謝君南與謝江心裏無動於衷根本是不可能的。“祖母……孫兒……不孝……”最終,謝江沙啞的嗓子,又朝著老太君的身影,深深伏拜,可是不等他的頭,碰觸到地麵,謝江卻猛然怔住。他睜大眼,不敢抬頭,僵硬的身影,明顯感覺到手臂似乎被人抬起,而他卻又什麽都看不見。謝君南跪在謝江身邊,他並不知謝江的異常,隻是盯著老太君的身影,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老太君的身邊,仿佛是立了個人,一個若有似無,隻是恍惚間隱約可見輪廓的人……那一瞬,謝君南不由得瞪大了眼,眸光就這般怔愣愣地看著那依在老太君身邊的“人”,若不是早前經曆過灼華的那些事情,他此刻必定已經失了冷靜。屋外,又是一聲電閃雷鳴,隨著閃電聲響的那一刻,老太君身邊的“人”的輪廓,似乎變得更加清明了幾分,可同時卻也讓屋內的眾人,渾身全是一陣說不出的毛骨悚然,一個個隻睜大了眼,滿臉驚恐與不可思議地盯著老太君看,隻有謝君南,在確定老太君的身邊確實是有個“人”後,他眼底的激動,徹底壓抑不住,那一瞬,他屏住呼吸,繃住渾身所有的筋脈,隻把自己的眼角逼得通紅一片。微微顫抖的雙手,在胸前合攏作揖,謝君南繃著身影,伏下身去,心口裏,隻顫巍巍的喊了三個字——太爺爺。謝江瞪大了眼,眼眶裏管不住的水漬一顆接著一顆的直往下掉,他說不出話,隻是睜大眼,仿佛害怕再一眨眼後,老太君身邊的“人”便會消失不見。而老太君站在門邊,她並不知屋裏眾人的情況,她隻是站在那裏,垂下眼,盯著自己已經徹底濕透的掌心,麵上的神色,忽而僵住,垂下的眼,也是瞬間猛然睜大。她的掌心……仿佛是被人握住,如同過去那般的十指交握著,隻是掌心裏的冰涼,比起這上頭落下的雨珠還要透骨三分。顫抖著唇,老太君像是被人定住,完全不敢動彈,四周明明就是嘩嘩的雨聲,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誰的歎息,說的是……分吧。隻是一瞬,老太君的臉上忽而露了幾分笑意,盡管她眼裏依舊有淚珠滴落,可她的臉上卻全是一片說不出的滿足祥和。老太君沒有出聲,她隻是盯著自己的手,而後緩緩閉了上眼。大雨傾盆的雨幕之下,老太君站在門邊的身影,卻顯得是那樣的孤單淒涼。良久之後,雨勢逐漸轉小,門邊的老太君這才垂下了手,她仰著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已經收起了渾身上下的所有脆弱,扭頭看向身後的眾人,老太君的眼底一片晴明,再無半分傷痛。“就依老三與四郎的話吧”老太君話音冷冽,不見半點遲疑:“謝府,分家!”。謝府分家了,老太君親自做主,讓大房謝遜與三房謝江搬出謝府,因謝府府邸是皇上親自賞賜給太老太爺的,府邸如何處置,老太君有絕對的處理權,旁人隻能服從。謝遜與謝武氏做出的事,老太君是不可能將他們留下的,謝江與謝藍氏因為觸景傷情,也是不肯再留下的,偌大的府邸,一時間還在留在裏麵的,便隻有謝邈一家,與五房無父無母的獨子謝書彧。離府的這日,因為那一場大雨,謝府門前圍觀的百姓早已散去,所以並無人知曉謝遜是何時離開的,離開時又發生了怎樣的事情。隻有謝藍氏與謝江因老太君的不舍,而暫時留在府中,等大雨停後,再搬出去。老太君的碧霞苑,謝邈夫婦與謝江夫婦都守在這裏,謝君南與謝書彧則在外麵的小廳坐著,以便老太君隨時召見。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在大門邊上淋了點雨,又吹了風的關係,老太君在下完分家的令後,人便有些病了,不過她人雖然躺在床上,神色看起來卻沒有謝江他們之前以為的那麽難受,相反老太君的眼神卻還頗為明亮,甚至連隻是聽著外頭雨大窗戶的聲音,都能她眉眼全是溫和,似乎之前的所有種種全都煙消雲散了般。謝藍氏與謝陳氏守在床邊,小心的照顧著老太君的身體,謝江與謝邈則站在床前,兩人看著老太君這般模樣,心裏滿是愧疚。謝君南站在小廳裏麵,偶爾還能聽到裏麵謝藍氏與老太君說話的聲音,他隻是偶爾扭頭看去,並不入內,怕打擾到他們說話。謝書彧站在窗前,他不敢靠得太近,隻隔著一定的距離,看著外頭的雨景。謝君南扭頭朝他看去的時候,見他身子單薄,身形過於纖細,微微蹙眉,謝君南直接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搭在謝書彧的身上。“嗯?四哥?”猛然回神的謝書彧,眼底明顯透著幾分驚訝,仿佛是沒有想到謝君南會對自己如此親昵。謝君南淡淡一哂,隻道:“身體原本便已經病了,可不要再弄得嚴重了才是”。謝書彧拉了拉身上的披風,微微後退小步:“謝謝四哥”。看著謝書彧這般略帶小心的模樣,謝君南動了動唇,有的話卻沒說出來。謝書彧在謝府的存在感實在太低,再加上謝君南當年便因為被眾人催婚催得厲害,而早早的就離開了家門,與謝書彧也無甚交集,倘若不是灼華此次的事,他恐怕都快忘記,自己還有他這樣的一個個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