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手機鈴聲驟停。


    唯一的光影消失,世界仿若再次陷入黑暗。


    耳邊很靜。


    相互貼近的心髒,劇烈顫動,和窗外的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聲混在一起,響徹彼此耳膜。


    桑枝能感受到薄敘身體的溫度,緊繃的肌肉線條分明,腰腹線條充滿力量感。


    她幾乎忘了呼吸,任由滾燙烈火燃燒她的手指。


    也是在這樣的黑暗裏,桑枝第一次對上薄敘的眼睛。


    漆黑,沉默,像深海的漩渦,一不留神,就能將她卷襲。


    桑枝從來不知道薄敘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高中同校的三年,她對他的印象並不多,能記起的,大概都是在校園走廊擦肩而過時,他留下的側影。


    清勁挺拔,冷靜淡漠。


    校服紐扣規矩扣好,高傲的目光似乎不會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桑枝承認,薄敘確實有高傲的資本,高中連續三年,他一直都是他們學校的年級第一。


    在認識梁沉之前,桑枝最討厭的就是成績優異的好學生。


    高中時期的她,任性張揚,誰考第一都跟她無關,排行榜這種沒意思的東西更讓她不屑一顧。


    直到她喜歡上梁沉。


    他們三個都畢業於海德高中,梁沉成績很好,可是卻總在全校第二第三的位置徘徊。


    每次大考,學校排行榜上梁沉的名字,永遠都壓在薄敘兩個字下麵。


    桑枝知道薄敘這個名字,知道薄敘這個人,就是從她第一次看排行榜開始。


    有些人畢業之後應當不會再見麵,但沒想到這麽巧合,曾經高中排行榜上的對手,後來會考入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還成為同一個屋簷底下的室友。


    而她,竟然還把這個曾經的年級第一認錯成自己的男朋友——


    電突然來了。


    驟然亮起的日光燈略顯刺眼,桑枝下意識閉了閉眼睛,等適應光線後,才意識到自己還壓在薄敘身上。


    過於親密的距離,過於越線的姿勢,桑枝倏然回神,立刻從薄敘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忙不迭地從他身上起來。


    -


    夜色之中的暴雨不見停歇,劈劈啪啪,在積水麵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


    宿舍樓前立著的路燈,光影飄渺,在瓢潑大雨裏顯得孤獨。


    桑枝停在宿舍樓的台階前,望著這場暴雨,心情複雜。


    來電之後,她幾乎都沒勇氣去看薄敘的臉,拿上自己的手機就走了。


    太尷尬了,真的太尷尬。


    怎麽會認錯人呢。


    認錯也就算了,她還咬他——


    桑枝在台階上站了好一會,冰涼的雨水隨風吹進來,似乎給她發燙發懵的腦子降了降溫。


    也是這時候,她才想起來給梁沉回電話。


    短暫的嘟嘟兩聲,桑枝聽到了男朋友的聲音:“喂,桑枝?”


    梁沉永遠都是這樣慢條斯理,桑枝就沒見他什麽時候著急過。


    她撇撇嘴,甕著聲問他:“梁沉,你現在在哪呢?”


    “我在外麵,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回來?”


    “對,回來。我在你宿舍。”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而後梁沉才略顯意外地重複一遍:“你在我宿舍?”


    “對啊,等你大半天。”


    結果等錯人。


    桑枝望著眼前磅礴的雨,眨了眨眼:“梁沉,你不會背著我去跟別人約會了吧?”


    “沒有,”梁沉輕聲笑著,“怎麽敢。”


    桑枝哼一聲:“你最好不敢。”


    梁沉說:“我現在在醫院,回去還要一會。”


    “醫院?你不舒服嗎?”


    “不是,一個朋友腸胃炎,我送她過來看醫生。”


    “男的女的?”


    “女生,蔣阿姨的女兒。”


    梁沉不會撒謊,對桑枝一直都很誠實坦白。


    桑枝卻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耳邊瞬間響起嘀嘀嘀的警報聲。


    她眉頭微皺,語氣定定,不大高興地說了幾個字:“地址發我。”


    梁沉口中的蔣阿姨,桑枝是知道的,以前她聽梁沉說過。


    蔣阿姨是他媽媽的朋友,江市本地人,他來這邊上大學的這半年裏,周末經常去她家裏吃飯。


    蔣阿姨有個女兒,跟他同齡,在隔壁大學。


    跟梁沉掛完電話,桑枝就收到了梁沉發來的微信定位,同時他還發了幾條消息:


    【雨很大,你別過來。】


    【等我一會,我很快回去。】


    桑枝沒猶豫,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啪啪按了幾下,回了一句:【你在那等著】


    戀愛中的女生總是有非常強的第六感,這並非是桑枝草木皆兵。


    梁沉成績好,性格好,模樣好,不知道是多少女生不敢宣之於口的青春。


    他身邊不乏追求者,但是大多數都自認比不過桑枝。


    漂亮,張揚,驕傲。


    別人的校服裙都在膝蓋位置,她的裙擺總是比別人短兩公分,校服襯衣的蝴蝶領結從沒好好係過。


    她有優越的家庭背景,還說得過去的成績,在校期間也沒惹出什麽事,學校老師便沒對她平日裏的特立獨行進行幹預。


    唯有她追梁沉追得轟轟烈烈、全校皆知時,她和梁沉的班主任才耐不住,紛紛找她談話,讓她不要幹擾梁沉學習。


    那時候的桑枝還是少女稚氣的模樣,卻藏不住骨子裏的叛逆。她眨著生動靈活的眼睛,望著眼前兩位苦口婆心的老師,莞爾一笑。


    好像有點聽話,又完全不聽話。


    她說:“好啊,那我就在他不學習的時候找他。”


    他們是在高考結束的那天正式交往的,當時桑枝還特意當著梁沉班主任的麵,在考生逐漸離去的校門口,捧住梁沉的臉親了一下。


    桑枝對梁沉的喜歡從來都是無所畏懼,所有人對她都構不成威脅,但她唯獨介意梁沉口中蔣阿姨的女兒。


    那個跟梁沉一起長大,關係親近的,青梅竹馬。


    桑枝給梁沉發完消息,預備走出宿舍樓時,才想起自己沒帶傘。


    她的雨傘還在樓上。


    回憶起在宿舍裏發生的烏龍事件,桑枝再一次覺得尷尬。


    她輕呼一口氣,抬起眼睫望望外麵的雨,又再回頭,看向寂靜的樓梯間。


    最需要宿管阿姨的時候,宿管阿姨的半點身影都見不著,不然她還能跟宿管阿姨借一把傘。


    最後,她沒辦法,隻能回去拿雨傘。


    桑枝重新回到五樓。


    這一層應該都沒住人,隻有梁沉的宿舍門邊有微弱光線從門縫中溢出。


    門沒關嚴,隻虛掩著。


    桑枝停在門口,擔心與薄敘碰上麵會再次尷尬,就用手指悄悄地推開這道虛掩的門。


    她沒往裏麵看,也沒將門全部打開,隻輕輕拉開一小條縫,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往裏伸手。


    她記得她的雨傘就放在門邊。


    可是桑枝懸著手在門邊撈了一小會,都沒撈到自己的雨傘。


    正想放棄的時候,她的指尖忽然碰觸到冰涼涼的傘麵,雨水浸潤指尖輕薄敏感的皮膚。


    似乎是有人主動將雨傘遞給她。


    桑枝怔愣須臾,下意識看過去,看到的是門縫之內,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骨腕勻稱,指節白淨修長,手指皮膚上沾著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桑枝愣愣抬眸,恰好撞進薄敘漆黑的眼睛裏,呼吸微滯。


    他應該是剛衝過澡。


    額前碎發滴著水,水珠順延額頭劃過高挺的鼻。


    下頜微微繃著,雙眸沉靜,同樣半蹲著,靜靜看著門縫之外的桑枝。


    兩人目光對視一瞬,桑枝鼻尖呼吸發燙,率先收回視線,手指抓住雨傘站起身。


    隔著一道門的薄敘半闔眼睫,看了看空了的手心,半晌之後才緩慢站起來。


    桑枝一手拿傘一手捂著自己微燙的臉頰往樓下走,走到二樓樓梯口了,想起什麽,又停住腳步。


    外麵在下雨。


    天很黑。


    她不認識路。


    桑枝是第一次來江北大學,這個大學校園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的。


    而且,她對方位很不敏感。


    白天她還能跟著手機導航走,現在,天這麽黑——


    桑枝怕黑,眼前漆黑的雨天,陌生的校園,很難不叫她心裏發怵。


    她陷入猶豫,站在原地糾結了兩分鍾,最終轉頭,再一次往樓上走。


    沒得選擇了。


    尷尬就尷尬吧。


    比起要臉,她更想安全走出這個學校。


    再一次站在宿舍門口,桑枝盡量平穩著呼吸,鼓起勇氣敲了兩下門。


    門很快被打開。


    真的當薄敘站在自己麵前了,桑枝才發覺,他比梁沉略高一些。


    身形清瘦,肩膀寬直,單薄的恰到好處。


    他站在門邊上,身影恰好遮擋住了房內那盞白熾燈落下的冷調亮光。


    桑枝落在他製造出的陰影之中,仰頭望著他同樣落在陰影裏不大真切的臉,心髒忽然很重地跳了一下。


    薄敘五官挺拔,本該是外揚的長相,卻被他的冷淡生生壓下,顯得不夠溫和,好似充滿距離,不易接近。


    垂著的眸光辨不清情緒,沉沉定在桑枝臉上。


    不算黑暗之中的誤會,這算得上是桑枝第一次正式與薄敘麵對麵。


    她與他對視著,卷翹的睫毛因緊張煽動幾下,唇瓣微抿。


    猶豫幾秒後,她開口:“你現在有空嗎?”


    其實桑枝對自己的要求也沒幾分把握。


    但是……再怎麽她都是梁沉的女朋友,薄敘又是梁沉的室友,他們還是高中校友,這麽一點小忙,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在等待薄敘回答的短暫空當裏,桑枝一直在心裏悄悄打鼓。


    還好,沒等太久,她看到薄敘不帶任何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見薄敘答應,桑枝倏然露出一個璨爛的笑。


    薄敘的眸光不算平靜,望著桑枝眼裏漾著的笑,像是恍了一瞬。


    而後他才定下心神,開口,對桑枝說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在門口等一下。”


    “好。”


    桑枝往邊上挪了一下,站在樓道裏等待著薄敘。


    薄敘關了門。


    沒過一會,他開門出來。


    他剛剛應該是去換衣服了,不是剛才淺色係的家居服,換了一身黑色的外套和衛褲,外套拉鏈拉到最高處,遮掩著喉結突出的脖頸,身形修長利落。


    此後薄敘再沒說話,隻安靜走在桑枝前麵。


    桑枝跟著他腳步,一路跟他走到江北大學的校門口。


    這條路很長,來的時候已經這樣覺得了,出去的時候,因為夜雨,而更覺漫長。


    還好最後還是走出來了。


    在校門口,桑枝小小的身軀艱難躲在不夠大的傘麵底下,略顯狼狽。


    臉上還是揚著笑,向薄敘道謝:“謝謝你。”


    薄敘看著她,沒說什麽,仍保持著沉默,像送她的這一路。


    隨後他轉頭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馬路,雨幕之下,不見一輛出租車。


    “要幫你叫車嗎?”他問。


    桑枝沒想到薄敘會這樣說,稍稍停了一下。


    “謝謝,我自己叫就可以了。”


    薄敘輕微點頭,停頓片刻,他將自己的雨傘移到桑枝這邊,遮住她的傘麵之後,伸手握住她雨傘的上方傘柄。


    在桑枝愣滯的時候,手中的雨傘不自覺被調換。


    她不明就裏地接住薄敘換過來的雨傘,反應過來後,看到的已經是薄敘離去的背影。


    她那把小得可憐的雨傘隻能遮住他一半的肩膀,雨水浸透進他的衣服裏,黑色的身影逐漸與這個雨夜融為一體。


    桑枝緩緩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頭頂的雨傘,傘麵很大,傘骨強勁有力,正為她阻擋著這冰冷砸下的雨水。


    校門口的路燈明亮很多,一旁的保安室也亮著日光燈,雨夜似乎一下子變得沒那麽可怕。


    桑枝回過神,用手機叫了網約車。


    幾分鍾後,網約車停在校門口。


    桑枝坐到車後座,與司機確認了手機尾號,然後低頭整理濕漉漉的雨傘。


    也不知怎得,她忽地抬頭望了一眼車窗外。


    雨幕沉沉間,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那把雨傘,以及撐傘的那個人。


    他站在保安室燈光照不到的一側暗影裏,仿佛是在確認她安全上車後,才撐傘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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