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嘉樹點點頭,卻是道:“穆公子,可移步一敘?” 顯見得有些話,喬嘉樹不願當著旁人說出來。 穆清彥看了聞寂雪一眼,跟隨喬嘉樹走了出去。 喬嘉樹在前,直接領他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雅間,有下人守著,可見是提早就準備好的。兩人進去,隨從在外守門。 “穆公子見諒,實在有些話不好出口,但牽涉到舍弟生死,此刻也顧不得了。”喬嘉樹長歎:“有件事外人不知情,我弟弟嘉禾的確看上了裁縫鋪的雲氏,但甘裁縫之所以肯從中牽線搭橋,並非僅僅圖十兩銀子。” “那是為何?”穆清彥心頭一動。 “提起來著實荒唐!”喬嘉樹幾次張口,這才低聲把原委道出。 穆清彥愣了愣,著實是沒料到,但反應不似喬嘉樹那般激烈。 穆清彥點點頭:“我知道了。待飯後,我就出發。” 喬嘉樹麵上一喜:“可要我派人引路?” “不必,你們喬家人太顯眼。”穆清彥婉拒了。 “那我就恭候穆公子的好消息。”喬嘉樹見他麵無難色,又因聽聞的那些事跡多出幾分期待,態度也熱情得多,邀他重回席上。 飯後,穆清彥和聞寂雪就前往事發的小鎮。 高天依舊駕車,高春高冬騎著馬,兩人先一步去小鎮安置住宿。從縣城過去,天色擦黑才抵達,好在高春騎馬速度快,不僅安頓好房間,一到地方就有熱水熱飯。未免人疑心,他們對外稱是去小玉礦。 從馬車上下來,身上的熱乎氣被寒風一吹就帶走了,穆清彥本能的縮了縮肩,將鬥篷裹的更緊,頭也低了下來。 “快進去,高春在房裏備了火盆。”聞寂雪站在他右側,正好將風口擋住。 客棧裏掌櫃笑著迎出來:“幾位貴客,快請進,二樓的上等客房,店裏有現成的熱茶熱水熱乎飯菜。” 說話間從通往後廚的門簾子被掀開,一個二十五六的小婦人走了出來。 掌櫃的瞧見她,眉頭一豎:“你出來幹什麽!娟子呢?她手嫩,讓她出來招呼客人!” 小婦人麵色不快,卻似顧慮著什麽沒敢多說,扭身又回到門簾子後麵,緊接著便聽她喊人:“娟子!娟子快出來,你爹叫你呢!” 穆清彥掃了一圈兒,便抬腳上樓。 來之前他仔細打聽了小鎮的情況,尤其是喬嘉禾住的這家客棧。 客棧掌櫃叫包大貴,年近四十,留著兩撇胡子,人生的粗壯。前妻給包大貴留了個女兒娟子,年芳十三,隨了包大貴的長相,唯一可取便是膚色還算白淨。如今的老板娘潘氏乃是續娶,包大貴還指望著生兒子呢,隻是潘氏入門六七年,毫無動靜。 潘氏主動勾搭喬嘉禾,或許不單是為淫樂,極有可能想“借種”。 便是潘氏很有手段,又能哄得住包大貴,可兩人因生兒子的事兒沒少鬧騰。這在小鎮子上不是秘密,潘氏雖風情勾人,但她不大出客棧,因此風評倒不是太壞。 先前穆清彥特意交代過,因此住的地方正是喬嘉禾住過的房間。 屋子裏籠了火盆,放在正中的方桌底下,熱茶也是備好的。 稍時有人敲門,一個小姑娘提著一壺熱水進來。這姑娘便是娟子,骨架子較尋常女孩兒大一些,有正值冬日穿的厚實,整個人十分臃腫魁實。她做事麻利,看得出來勁兒也大,見了他們這些人雖有些緊張,但沒有太多畏縮。 到底是在客棧這種地方長大,見識過各色各樣的人,習以為常便不會慌亂。 “盆架子旁邊的木桶內有水,都是幹淨的,洗漱可以用。若要用熱水,喊一聲就有人送來。”娟子將熱水壺給他們留下,又問:“現在送飯嗎?飯菜都是你們點好的。” “送來吧,有多的火爐麽?若有,也送一個來,我們用熱水方便。”穆清彥打量著娟子,覺得這姑娘不像包大貴,摸樣兒雖差些,但性子行事不錯。 “有的,免費用,但炭火得要錢。”娟子說道。 “行,隻管送來吧。” 飯菜太多,是潘氏和娟子一起送來的。 潘氏雖自持有些姿色,但一看屋裏人的穿著氣質便知不同,不敢多賣弄,規規矩矩的來,規規矩矩的走。 吃過飯,穆清彥泡了腳,抱著暖爐聽高春說話。 “裁縫鋪就在客棧右邊第三家,我們來時鋪子門還開著,有個穿褐色棉襖的人站在櫃台後麵,二十四五的樣子,應該就是甘裁縫。”高春想著又道:“等我們安頓好客棧,順著這間客房的窗戶看裁縫家的院子,見有個人去了他家。高冬在客棧門前盯著,沒多久裁縫鋪出來個婆子,客棧夥計見了就說那是街頭茶棚的孫婆子,也管保媒拉纖,但她接觸的都是鰥夫寡婦之流,保的也是再娶再嫁。那甘裁縫死了老婆,孫婆子就盯上了。” 當朝對寡婦再嫁較為寬容,隻要夫家娘家同意即可。富貴人家講究臉麵,罕少有此事,倒是在民間很常見。 “甘裁縫可應了?”盡管古時有守喪的規矩,如夫妻守一年的,但實際上並不平等,多是女子謹守,且多是一守一輩子,男子別說一輩子,便是能守一年再娶的都要讚一句情深義重。 高春搖頭:“沒有,據說孫婆子找了他好幾回,說得人家也不差,但甘裁縫一直沒應,隻說雲氏剛死,無心婚娶,待孝期滿後再說。” 穆清彥嗤笑:“這甘裁縫……” 對亡妻情深義重就是個笑話,否則也做不出賣奸的事,如今不應孫媒婆,不過是另有為難之處罷了。 這回的事情對於穆清彥而言很簡單,若是衙門中人,少不得各種排查摸索,但他隻需要去裁縫鋪走一趟。但凡看見凶手的臉,在鎮子上按圖索驥,再逆推一番,自然就能明白凶手的殺人動機。 打發高春等人去睡,見聞寂雪還留著:“還不去睡?” 到底是在外麵,兩人各有一間房。 聞寂雪把人撈在懷裏,足足聞了片刻鍾的功夫才退開,唇邊還帶著饜足的笑:“睡吧。” 穆清彥被吻的嘴唇又麻又熱,卻莫名被逗笑:“晚安,寂雪。” 一夜安眠。 早起客棧送來米粥鹹菜、白麵饅頭,穆清彥喝了一碗粥,和聞寂雪一塊兒下樓。 包大貴守在櫃台後麵,嘴裏指揮著夥計幹活,還時不時打個哈兮,一副沒睡好的樣子。聽見樓梯響,抬眼見了他們,連忙滿臉堆笑:“二位公子要退房嗎?” 早先高春兩個來訂房,說了是要去小玉礦買玉石。 “不忙,再住一天。”穆清彥擺擺手,卻也沒給包大貴解釋。盡管對方會疑惑,可作為住店的客人,不可能將行蹤都告知。 包大貴順口問了一句,見他們不說,識趣的沒說話。 “走吧,去街上看看,也算打發時間了。”聞寂雪看似對著穆清彥說話,實際上是故意說給包大貴聽。 穆清彥笑笑,兩人一起出門。第149章 誰是獵物 鎮子雖小,行當齊全。 兩人隨意逛了逛,進了裁縫鋪。裁縫鋪也是祖傳的手藝,甘裁縫爹娘都沒了,又沒兄弟姐妹,就他一個。他有鋪子,有手藝,有一定的家底兒,人也周正,且因是個裁縫的緣故,不似旁人日曬雨淋,細看還有斯文。也正因此,他才娶到雲氏。雲氏家境雖尋常,但摸樣兒出挑,性子柔順,雲家也是瞧著甘裁縫樣貌脾氣家私都不差,這做了這門親。 可惜這兩個婚後雖和睦,卻無子女,雲氏在時就有人打甘裁縫的主意,如今自然更熱切。 這會兒還早,穆清彥兩人來到裁縫鋪的時候,裏麵站著兩個大娘,正跟甘裁縫說話。甘裁縫撐著笑作陪,但神色已有些不耐,隻礙著都是街坊鄰裏,不好擺冷臉。 抬眼見有客人,甘裁縫如同得救,立刻迎上來:“二位客人,想做衣裳還是買料子?這邊有新來的幾匹上等棉布,顏色好,又細密厚實,正適合冬天裁衣裳。” 甘裁縫一麵說,一麵拿眼睛不住的打量二人。 無疑二人相貌出眾,氣質絕佳,但相對於俊美到危險的聞寂雪,甘裁縫在看到穆清彥時眼中神采難以掩飾。 聞寂雪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穆清彥不動聲色的碰了他一下,自己朝後退一步。 聞寂雪會意,默契上前:“我看看料子。” 甘裁縫毫無覺察,忙招呼他看各色布料。 穆清彥放開異能,時光倒回雲氏死亡哪一天—— 半下午的時候,甘裁縫離開了裁縫鋪,順著鎮子大街往南邊去了。甘裁縫離家時手裏提個竹籃,籃子上蓋著布,看不清裝著什麽東西,但走在街上不少街坊鄰裏打招呼,問起來,甘裁縫說去姑媽家送衣裳。 甘裁縫爹娘早沒了,姑媽是最親的了,兩家走動親密,年節往來。鎮上人沒起疑,連聲誇讚甘裁縫孝順,比親兒子都不差,口氣別提多酸。 各家鋪子都是老街坊鄰裏,沒事兒就在門口相互說話。 甘裁縫從中路過,引發一撥兒話題。在小地方便是如此,隨便看見一個人,逮著就問,人走了就說,說得過癮了才會換話題,所以各家各戶基本沒什麽秘密。凶手若不是喬嘉禾,也難鎖定,知道甘裁縫當晚不在家的太多了。 再者,雲氏是被砍死的,什麽人會帶凶器上門?蓄謀犯罪嗎?是圖財還是圖色?若圖色,雲氏衣裳完好,就倒在鋪子正中的地上。若圖財,裁縫鋪裏財物卻沒有損失。 倒像個跟雲氏有仇的,直奔雲氏而來。 天色擦黑,雲氏從後院出來,站在鋪子門口朝外張望。屋內放了一盞油燈,光亮雖淺,但隔著幾家就是客棧,掛著大燈籠,對麵街上是家食肆,也是燈火明亮。燈光照在她身上,藍色交襟夾衣,下綴著條桃紅百褶裙,露出一雙藍繡鞋,身段兒窈窕多姿,頭發細細梳理,簪花配金,細膩的瓜子臉,眉眼都仔細描畫過,更添是站在夜色的燈火下,七分美貌也能襯出十分來。 這便是雲氏了,果然是好姿色,怨不得能讓喬嘉禾牽腸掛肚。 雲氏朝客棧的方向張望了幾眼,眉間輕蹙,略有焦急。 正當她打算返身回後屋時,聽得有腳步聲過來,回頭一看,臉上極快的閃過厭惡,因為光線不足,不仔細難以發現:“吳大哥啊,有事麽?” 這位吳大哥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個頭兒不算高,卻很精壯。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羊皮襖子,頭上套著皮帽子,滿臉堆笑,可那張臉坑坑窪窪,本就不好看,又帶著一股子匪氣,瞧著就讓人害怕。 “弟妹,夜裏漫長,我來陪你坐坐。”吳大哥說著,越發湊近。 雲氏麵色一沉,一麵後退一麵嗬斥:“你休得胡說!姓吳的,趕緊離開這裏,否則我家男人回來要你好看!” 見她這般不給臉色,吳大哥麵上也冷了:“你男人?你男人那身板還不夠我一個手指頭戳的!再說了,誰不知道你男人去他姑媽家了,今晚上你家可隻剩你一個獨守空房呢!我好心過來陪你過夜,你可別不識抬舉!” “你!你敢胡來,我喊人啦!”雲氏心裏害怕,嘴上卻不落下風,就不信他敢殺人。這裏可是大街,不是什麽無人小巷。 “敬酒不吃吃罰酒!以為我不知道,你勾搭了客棧裏那位有錢少爺,今晚特地打扮,是在等他吧?” “胡說!”雲氏一慌,沒料到竟被他看破,卻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這姓吳的沒了耐性,凶悍的一把抓住雲氏衣襟:“你到底從是不從?若不從,我殺了你!” 雲氏張口要喊:“來人——” 話剛出口,一把刀就砍了過來。 這一刀又凶又狠,雲氏倒在地上,脖子處汩汩淌血,大張著嘴發不出聲,不多時就死了。 姓吳的男人攥緊了手裏砍柴刀,似乎是在安撫自己:“臭娘們兒!不識抬舉!這是你自找的!” 說著不敢多待,探頭朝街麵上張望,快速竄出裁縫鋪鑽進一條巷子裏不見了。 從裁縫鋪裏回來,穆清彥描述,聞寂雪畫像,將凶手的模樣畫出來。盡管跟著聞寂雪學了一陣子,但他的畫技離出師還遠得很。一遍遍的調整,連畫了好幾張,終於定稿。 “就這樣了,有七八分的樣子,足夠了。” 將畫像交給高春,命他們在鎮子裏找一找。 “時間太久了,恐怕凶器已經被處理掉了,對方死咬不認,會很麻煩。需要更多證據,或是人證。”穆清彥很清楚,他用異能的確可以回溯案發經過,但若要別人相信,尤其是衙門公斷,必須有實打實的證據。 按理,最好的證人就是客棧老板娘潘氏,但潘氏為了名聲和安穩,死也不會承認。 穆清彥回憶著回溯中的那個夜晚,當時離亥時尚早,但因著冬日裏寒冷,天又黑的早,人們習慣早早吃過飯守在家裏烤烤火,早早就睡下。鎮子大街兩側都是商鋪,人們倒是睡得晚,但沒事誰也不會站在鋪子門口吹冷風。 畢竟是小鎮子,不似城裏人多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