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的生活過了沒幾年,黃氏丈夫出徭役死了,剩下孤兒寡母,衰老的公婆。孟斌從小手巧,又會自己琢磨,用竹篾子編織各種籠子、席子、籃子、筐子,拿到城裏賣錢。這事兒被掌櫃夫妻知道了,就從中牽線搭橋,將他介紹到唐家學手藝。  “那對掌櫃夫妻,是開油鋪子的黃家?”穆清彥幾乎可以肯定。  “對!當初幫著孟斌他娘,不就是說一個姓麽,也是緣分。黃家老掌櫃真是個好人,跟我爹關係很好。可惜那麽好的人,偏生絕了後。”唐小四想起黃家後來的事兒,不僅唏噓。  “孟斌家在哪兒?”  “在城外的石坡村。”  現在基本鎖定了孟斌疑似凶犯,事不宜遲,劉通立刻回去告知嚴朗。  穆清彥看看天色,天已經暗了,街市上燈火已亮。  他沒有立刻就走,反倒請唐小四去尋了一家飯鋪子,聊起孟斌此人。鑒於唐父和油鋪子黃家相熟,也知曉了不少黃家舊聞。  唐小四已有些半醉:“穆公子,孟斌不可能殺人啊。他那人的確嘴笨不會說話,但他感恩,別人對他一點好,他始終記在心上,怎麽可能會去殺人?再者說,當初黃叔他們幫過的人不少,不止孟斌一個。”  孟斌留給唐小四的印象很好,因此盡管多年不見,唐小四依舊想給他說幾句好話。這種感覺就好比是身邊的熟人犯了罪,令人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  穆清彥想起一事,問他:“七年前徐虎殺妻案,你還記得嗎?”  唐小四愣了愣,點頭:“記得,怎麽可能不記得,那個小娼婦!徐虎大哥就是被她給害了!”  “為什麽這麽說?”  “廣林府誰不知道?誰真的信徐虎殺妻啊?”唐小四壓低了聲音,一副神秘的樣子:“你以為後來找到的那具女屍怎麽來的?那可不是楊三娘,是病死的娼妓,有人出錢買下屍體,充作楊三娘!有人縫製衣裙,給屍體穿上;有人放了自己的血,將衣裙染紅……縣老爺為了逼供,各種手段齊上,徐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衙役們帶他去找屍體時,他幾次想自殺,當時的人都看見了,這才……”  穆清彥麵罩寒霜:“縣令如此肆無忌憚?”  當朝審案,的確可以用刑,但對用刑也有規矩,不能濫用。縣令所為,已經是明晃晃的逼供,屈打成招,可惜、對方既然敢做,恐怕就有所依仗。很多時候,律法規矩隻是一張紙,實際操作時截然不同。  唐小四嗤笑:“那位縣令……哦,現在要稱知府大人了。那位萬知府,娶了個好妻,嶽家有本事啊,不然他能短短六七年就從縣令做到知府?”  如今知府有兩個等級,一是正四品,一是從四品。  廣林府知府是從四品。  官員升遷一般都是半級半級的升,一級跳就是了不得了。有很多官員多年如一日隻守著一個位置死磕,或是平調,甚至左遷,也有很多貶職,甚至罷官者。  這位廣林知府萬鵬,七年前是本地縣令,縣令才七品。七年時間,從七品一躍到從四品,這已經不是仕途順暢,而是平步青雲!哪怕再有才華本事的人,若無人照應提攜,他也做不到這個地步。這就說明萬鵬的靠山很厲害,甚至可能投了當朝某位權貴。  畢竟知府已經入得權貴的眼,不是親信或有用的人,不可能給予這個職務。  穆清彥查案就怕跟當朝權貴打交道,他們屬於特權,不管你查了什麽,人家隨時能叫停。就算你查的水落石出,人家一句話,所有都不作數。你想要與之抗衡,單憑一己之力是癡人說夢,唯有投入敵對陣營。  然而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穆清彥回到客棧,馮五和包大有已等候多時。  “穆公子!”兩人見到他大鬆一口氣。  他們依舊是黃昏時過來,卻始終不見穆清彥,哪怕問過客棧,知道房間沒退,可他們依舊擔心穆清彥不告而別。對他們來說,能找到眼下這個來錢又自在的營生,實在太難了,若是可能,他們真希望一直做下去。  “查完了?”穆清彥收斂雜思,開門進了客房。  “是。”兩人有了昨天的經驗,開始挨個兒匯報。  穆清彥從嚴朗口中得知不少內幕,如今再看這些名單,篩查的更加容易。一聽完匯報,他便挑出了一人,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被隱藏起來的第五個死者!第120章 娟女再現  宋其才!萬鵬的師爺。  宋其才死於去年九九重陽節,重陽的習俗是登高,宋其才和友人有約,誰知友人久不見他來,以為有事耽擱,熟料宋其才已經摔死在山下。看屍體狀況,乃是麵部朝下,從極高的地方掉落,摔得極慘。  並沒有提及藍裙娟女的存在,所有人都以為是一場意外。  萬鵬還給宋家一筆喪葬銀子以及程儀,宋妻攜子女帶著宋其才棺材歸鄉安葬去了。  從案情中,師爺沒什麽存在感,但萬鵬所為,定然少不了宋其才出謀劃策。如今師爺宋其才難逃一死,那麽身為主審官的萬鵬呢?  明晚就是七夕,凶犯會選在哪天動手?  穆清彥立刻起身去縣衙。  剛走到門口,房門突然無聲自動,啪的關上了。  穆清彥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幾步,警惕的掃視房間:“什麽人?”  其實在下一秒,他已經反應了過來,這次查案是被迫的,暗中有人盯著呢。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紙張上,白紙上“宋其才”三個字十分顯眼,所以幕後人是要阻攔他去通知官府麽?  即便真如此,他也不意外。  對方隻讓他尋找答案,卻從未說解救潛在受害者,更沒有說要讓案情大白。對方不是“義務警察”,也不是“清道夫”,隻是一個看戲的旁觀者。如今,對方覺得他的舉動可能會影響“觀戲”,才出手阻攔。  穆清彥緩緩放鬆,不再執意出門。  他想起來了,嚴朗今晚應該帶人去石坡村抓人了,不在城裏。  另外,他又想起宋其才的死。  跟其他人不一樣,凶犯沒有選擇殺死宋家其他人去讓宋其才痛苦,而是選擇直接殺死宋其才本人。宋其才也跟其他死者不同,階層不同,起碼作為師爺,宋其才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七年前的案子結果。  那麽,相應的,凶犯一定也將知府萬鵬視作報複對象,很有可能會選擇直接殺死萬鵬。萬鵬到底是知府,想殺他可不容易。  *  嚴朗得到劉通的消息時已經不早了,等集合了人手,趕出城,天已經黑了。一行人到了石坡村,村中舍得點燈熬夜的太少,家家戶戶都漆黑一片,倒是有些村民在村頭老樹底下閑聊。  問明了孟斌家的位置,包抄搜捕,卻沒找到人。  “頭兒,沒人,屋子是空的。”  嚴朗查問孟家的鄰居。  “孟斌?晚飯時還看到他了,當時家家戶戶都在吃飯,之後就不知道了。”  “點燈!”嚴朗沒有立刻離開,打算先搜查一下。  捕快們將油燈一點,屋子亮堂起來。  孟家就是尋常農戶,黃泥小院兒,盡管隻是一個大男人,卻收拾的幹淨整齊。兩間半磚半木的瓦房,有些年頭了,又有灶間,養牲畜堆木柴的茅草棚子。  嚴朗看得是孟斌睡覺的屋子,簡單的一張床,角落放著舊木箱子,臨窗有一張大木頭桌子,桌子底下放有一隻帶鎖的大木箱子。  嚴朗讓人將箱子的鎖砸開,打開木箱,裏麵的東西令他瞳孔一縮。  裏麵整齊放著宣紙、各色絹紗,成卷的鐵絲,顏料畫筆,各種工具。除此外,竹子編製的盒子內擺著各色絹人,盡管看不出身份,但從絹人的性別年齡判斷,應該是孟斌的父母或者長輩。  如今有了這些,可以說孟斌基本就是凶犯了。  隻是……  “沒有藍裙娟女。”  孟斌每次殺人都會留下藍裙娟女,說明他做了很多個,現在木箱子裏沒有藍裙娟女,難道他要殺的人都殺完了?  嚴朗有更不好的猜測,當即吩咐道:“來人,將大木箱子抬上。”又問:“本村裏正何在?”  “老朽在此,不知捕爺有何吩咐?”裏正連忙站出來。  “孟斌是殺人嫌犯,若孟斌回來了,立刻報告官府,否則以從犯論處!”  “是,是是,捕爺盡管放心,我們村必然不敢窩藏凶犯。”裏正連連答應。  嚴朗又留下兩個捕快蹲守,帶著其他人趕回城內。  與此同時,城中棗花巷的某戶人家,橘黃的油燈照亮滿屋子的血跡,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灶房內倒著一個婦人,堂屋的桌邊倒著一對年輕小夫妻,在院子裏則倒著個下頜有胡須的四十來男人。  這個男人脖子被砍了一刀,傷口汩汩流血,卻還沒死。  他是縣衙的仵作高義,張嘴想說話,卻如癱在岸上的魚,隻有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  在他麵前站著個體格高大的黑鬥篷,手裏拿著個藍裙娟女,湊到他眼前。  高義雙目瞪大,充滿驚恐,到底還是不甘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黑鬥篷離開了高義家,但大門隻虛掩,任由血腥味引開窺伺。  嚴朗馬不停蹄的剛回到城裏,就聽聞棗花巷出了滅門案。待得知死者身份,眼皮子一跳,一麵趕往高家,一麵思忖如何應對。在嚴朗看來,知府那等人,死也不冤,但其妻與子女未免無辜,但凡不是謀逆大罪,罪隻在己身,並不牽連家人。  再者,不論孟斌殺人的理由是什麽,如今為了複仇,不論婦女稚子皆不見手軟,可見仇恨已蒙蔽理智,與那些製造冤案的昏官也無不同。  在高家,果然發現了藍裙娟女。  “頭兒,高義是縣衙的仵作,難道七年前的殺妻案是高義驗屍?”劉通問道。  “嗯,楊三娘的屍體是他確認的。”嚴朗粗略看過現場,立刻抽調人手,前往知府衙門布控。他懷疑今晚孟斌不會罷手,畢竟已經暴露了,對方一定會找知府尋仇。  嚴朗這邊剛趕到府衙,卻見府衙大門敞開,裏麵燈火通明,兩隊挎刀衙差衝出來。  出事了!  “趙大哥,留步!”嚴朗喊了一聲。  一個體壯魁梧的大漢聞聲望來,見是嚴朗,臉上帶了點笑:“嚴兄弟,你怎麽在這裏?來的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夠,把你手底下的人帶上。”  這大漢是府衙裏管兵房的頭目,客氣的都稱一聲“趙經承”,或是“趙兵書”。府衙兵房管的是一府兵差、民壯以及治安。  “趙大哥,總要說說出了什麽事?”嚴朗詢問道。  趙大漢道:“不瞞你,出大事了!今晚知府家的公子帶著小姐出門看燈,隨行的護衛丫鬟有十來個,可公子小姐偏生被劫走了。知府大人在外應酬,剛讓人去報信兒,知府夫人急的要昏厥,命我等立刻去尋公子小姐。我估摸著,有這個膽量劫人,肯定不是尋常之輩,人手自然越多越好。嚴兄弟,你一貫有勇有謀,我老趙就服你,這回你可得幫幫老哥,不然知府大人怪罪下來,我們可受不住。”  果然是最壞的情況。  嚴朗怕刺激了他,更怕刺激了知府萬鵬,於是忍著沒把實情說出來。  “趙大哥哪裏話,行,今晚我這一班兄弟都聽趙大哥調遣。”當務之急,尋人要緊。  隻是,孟斌剛剛才殺了高家一家四口,這麽快就綁走了萬家公子小姐?到底是知府家的兒女,周圍帶了那麽多人,孟斌單槍匹馬怎麽做到的?嚴朗不信孟斌那般厲害,他覺得肯定有同夥!  所有人手都撒出去,依舊覺得不夠用。  萬鵬正應邀赴席,於花樓聽花魁娘子彈曲兒,得到報信兒,震怒的砸了酒杯,一屋子人噤若寒蟬,生恐觸了黴頭。  “大膽狂徒!豈有此理!關城門!立刻關城門!”整個廣林府是萬鵬的一言堂,他春風得意慣了,突然遭此變故,除了擔憂子女,更有被觸犯威嚴的憤怒。  再者,被劫走的乃是他的嫡子嫡女,不僅是他們夫妻的心頭肉,更是嶽父大人疼愛的外孫外孫女兒。尤其是女兒已經由嶽父做媒,定了好親事,這個時候鬧出這個事來,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知府大人,有人送了東西來。”師爺進來,小心翼翼的稟報。  這個師爺是剛來的,暫且還沒摸清萬鵬的性子行事,因此一貫謹慎少言。此回跟隨知府赴宴,未免掃了知府興致,他在隔壁屋子裏。  “什麽人送來的?”萬鵬不耐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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