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一旦降下來,室內也依舊是那樣冷的。晏欺半掩著唇,似有些難耐地悶頭咳嗽幾聲,待得力氣漸漸耗得盡了,幹脆抱著膝蓋緩緩坐了下去,蜷在那半人寬的木箱旁邊,仿佛這樣就能予他永不止息的溫暖。——但他時刻清醒著,也很難用這樣一種可笑的方式,來不斷勸服麻痹自己,去忽視一些已成定局的事實。他偏著頭,將側臉緊貼在木箱冰冷的邊緣。隨後閉上眼睛,沙啞出聲道:“……薛小矛。”“你說,你現在這樣,我還該不該生你氣?”“都這麽大個人了……師父說點什麽,你從來不會聽著。”“就算……你聽不進去我說的話,那你自己答允過的事情,總應該兌現吧……”房間裏的光芒暗到微乎其微,晏欺低頭看著地麵,耳畔是窸窸窣窣落雪拍打在窗欞的聲音。他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卻是一句也沒有得到應答。他想到之前年末冬至的時候,薛嵐因一邊喂他吃餃子,一邊祈願著明年也能過著圓滿如一的生活。他甚至向晏欺承諾,明年這個時候,他也會一直在他身邊。“可是現在,新年過了,元宵也過了……”“我一個人等了這麽長時間。”“薛小矛,你什麽時候……來娶我回家?”晏欺再次開口,聲音裏終於帶有一絲哽咽難言的味道。他將腦袋深深沒入雙膝之間,喉嚨嘶啞幹澀,良久過後,再也沒能說出什麽多餘的話來。彼時窗外風雪未停,十五剛過的寒春夜裏,晏欺與身旁那隻冰涼的木箱相互依偎,他冷得瑟瑟發抖,卻隻將身體蜷進數不盡的黑暗角落,沉默感受著寒潮未褪的恣意侵襲。——好像如此一來,便能將所有痛苦一並衝刷殆盡似的。於是他就維持這樣的狀態,一聲不響在箱邊坐去了大半天的時光,甚至到最後體力漸漸有些不支,便直接一頭歪倒著睡了過去。反正室內沒怎麽燃燈,更沒人敢壯著膽子進去煩他。一直到二更天的時候,程避硬著頭皮在外輕輕叩起了門扉:“師叔……師叔,您還在裏麵麽?師父他老人家回來了,說要見您呢……”敲了半天,沒人來應。程避有些急了:“師叔,師叔,師叔……”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拉開一條細縫。晏欺適才睡醒,臉色蒼白得厲害:“……嚷嚷什麽?”程避一下便不敢再叫了,隻道:“師叔,師父他剛從外邊回來,說有事要與您商議。”晏欺微微抬眼,果然見那對麵窗邊,正是一片燈火通明。他在門前站了半晌,才緩緩對程避道:“扶我過去吧。”“是……”兩人一前一後,背過風雪,埋頭拉開另一間房屋的木門。屋內燭火微燃,而易上閑正獨身一人,站在融雪的窗前。約莫是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響,他微側過頭,似有似無地打量晏欺一眼。師兄弟二人麵對著麵,彼此之間相對無言。片刻過後,倒是易上閑率先開口道:“我聽程避說了,你打算回斂水竹林去。”“嗯。”晏欺淡淡應了聲,隨即走到桌邊坐下,順勢給自己倒了碗茶。“如今南北兩域,正值混亂一片。聆台山一日無主,江湖紛爭不斷。”易上閑慢悠悠道,“這種時候,你一個修為散盡的廢物,出去不是找死麽?”晏欺並不看他:“那你留在沽離鎮,等著給莫複丘收屍?”易上閑道:“莫複丘沒死。”晏欺眉峰一動,繼而抬眼看他。“專靠藥養著,估摸著離死也不遠了。”易上閑冷冷道,“之前說要推選新任掌門,現在三人裏麵死了兩個,壓根沒人站出來主持大局。”晏欺道:“這樣都沒垮台?”“垮不了,莫複丘早料到自己活不長。”易上閑漠然道,“掌門之位早有內定,屆時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專挑你這種人,看不順眼直接趕盡殺絕。”晏欺仍是平淡,眼底卻隱有幾分嘲諷之意。關於聆台山近來發生的事情,他躺在床上也是略知一二的。莫複丘一覺醒來發現死了老婆,據說是當場又給直接暈了過去。——而且最慘的是,他老婆連一具屍體都沒能留下。最後沈妙舟下葬那一日,隻能在聆台山深處,匆匆立了一座衣冠塚。喪禮辦得簡陋又不周全,畢竟莫複丘本身能力有限,加之門中正逢混亂時期,諸多繁雜事務便如泰山壓頂,直讓他永遠沒法透過氣來。至於聞翩鴻……“聆台山那邊,至今沒人敢提起‘聞翩鴻’三個大字。他在沽離鎮大肆搜集人血,運送致命藥物的事情也很快被人揭穿……後來,莫複丘便將他住過的地方,包括常待過的地盤,一把火燒得連灰都不剩。”易上閑道:“到頭來,聞翩鴻鬧這麽一大出,什麽好處都沒能撈到手……反倒把自己也一起賠了進去。”晏欺垂下眼睫,目光被杯中升騰的水霧一並浸至濕潤。“誰知道呢?最後跳出一個姓從的,沒人猜到他也會是活劍族人。”他道,“這一路過來,從逐嘯莊那一刻起,就沒有過一天安生的日子。”而那所謂的活劍族人,至今也仍未有半分確切的消息。他拿著半張從雲遮歡身上剝下來的人皮,自那日離開聆台山之後,便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反正你要走,我不攔你。”易上閑語氣平板,毫無波瀾地道,“該提醒的我也都提醒了,至於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