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嵐因渾身一僵,瞬間駭得不敢動彈。但見晏欺躬身蜷在床榻裏端,雙眼微閉,呼吸均勻,正顧自偏頭睡得無聲無息。薛嵐因鬼使神差湊上去撓了兩把,在確認他是當真陷入熟睡的條件之下,終於非常識時務地閉上了嘴巴。這樣都能睡過去……他究竟是有多累啊?薛嵐因低歎一聲,短暫一段沉默過後,仿佛又一閃而過地想起了什麽,下意識裏皺眉伸手搭上了晏欺腕間脈搏。老實說,他一開始根本沒想過借此摸出點什麽。可恰也是這般有意無意一番淺探,薛嵐因素來雷打不動的張揚笑臉,正在此刻,終於不可抑製地垮了下來——師父他……他簡直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幾近是有些顫抖瑟縮地,再次上前將晏欺手腕輕輕握住。偏不巧,倏而耳畔傳來一連數陣叩門聲響,有人站在屋外斷斷續續地開口喚道:“晏先生,族中眾位長老尚有要事與您商議,可否勞煩您親自前往一趟?”第89章 坦白“……什麽事?”長簾迅速朝外撩開一道細縫, 薛嵐因一眼瞥見從枕垂首抱拳的恭順麵孔, 心中累積不斷的負麵情緒頓時油然而生。“我師父歇下了……”他反手將身後大門虛虛掩上,繼而聲音低緩地道,“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同我說。”從枕搖了搖頭, 仍舊不容置喙地道:“既然長老們指名要晏先生過去, 我便在這裏一直等到他睡醒。”“那不用等了。”薛嵐因漠然轉身道,“他哪兒也不去,我說了算!”“喂,嵐因兄弟!”從枕心下一慌, 趕忙追上去拖住他胳膊,尤是不明所以地道,“你這是怎麽了……?”薛嵐因輕輕將他推開, 眼底色澤更添一層刺骨冰冷:“你說呢?我師父現在什麽情形……你們還要逼他為劫龍印日夜操勞?”“你……”從枕微微一愣,隨即很快憶起方才晏欺無意提及的一小段話。——現在的我,內力枯竭,回天乏術。將死之人, 如何能夠救她?“我探過他的脈息, 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微弱。”薛嵐因沉聲道,“依他的修為, 本就不足壓製劫龍印所帶來的劇烈毒素,如若再這樣不斷耗減下去……”他用力閉了閉眼睛,沒能鼓起勇氣把話說完。“晏先生向來有著自己的打算,想必……不會就此丟了性命。”從枕鷹隼一般明銳的雙眸無聲抬起,徑直凝向眼前一張幾近黯然失色的焦灼麵孔, 在理智與現實的雙重壓製之下,並沒有選擇直接脫口說出實話。薛嵐因疏淡一笑,顯然不信地道:“你又什麽都知道?”從枕道:“晏先生親口說過的話,我隻不過是個旁聽者罷了。”薛嵐因立馬怔忡道:“……他說什麽了?”“遮歡如今劇毒纏身,性命垂危,晏先生自知無力施救,遂提議即日啟程到往東南長行居中,嚐試看能否尋得易上閑老前輩的幫助。”“什麽?!”此話既出,薛嵐因霎時麵色大變道,“他要回去找那糟老頭子?”從枕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思慮躊躇,方繼續開口向他闡明緣由:“早聞易老前輩得昔日豐埃劍主真傳,一身精厚修為已然達到無人能及的頂峰。如此隱世高人,若真能出手救下遮歡一命的話……又怎會對自己的同門師弟坐視不理?”“不是……師父他到底怎麽想的?”出乎意料的是,薛嵐因並沒有因這一番解釋感到半分舒心。如此聽遍一圈下來,反是充滿質疑而又不安地道:“我們當初離開長行居費了多大力氣,他現在又打算跑去易上閑眼皮子底下晃悠——不是自投羅網又是什麽?”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根本沒法猜透晏欺思維清奇的腦回路裏,究竟在想些什麽。“怎麽?可是有何不妥?”從枕不解問道,“易老前輩有什麽問題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薛嵐因擺了擺手,略有疲乏地道,“等師父醒了,我自己問他。”“那晏先生……”“他不去議事,哪裏也不去。”薛嵐因回身將長簾掀開,猶是一口回絕地道,“讓你們長老別等了,真有什麽事,要麽過來同我商議……要麽就永遠憋著,幹脆別說。”——傍晚時分,驟雨漸歇。匯聚成流的水滴瞬息漫過屋簷,片晌又順著寒風斜吹的雨絲一並攏上牆角的矮窗,頃刻留下一串碎裂不均的水痕。晏欺一覺睡了個兩眼昏黑,再醒過來的時候,天都暗了。薛嵐因就一直在旁守著,見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便轉頭倒了碗溫水遞過去,一勺跟著一勺往人嘴裏送。水裏擱了點兒新鮮的蜜糖,清甜的味道很快衝淡晏欺喉間長久盤踞的腥澀,倒平白讓他憔悴的麵容看起來精神不少。一碗糖水慢條斯理地端著喂完,薛嵐因又伸手前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直到確認溫度正常,才悄無聲息地舒出口氣,道:“還好沒在發熱……你睡這麽長時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晏欺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我睡著那會兒,可有人上門來找過?”薛嵐因想也不想,直接道:“沒有。”晏欺遲疑一陣,旋即抬手指指床榻,有些試探性地開口問道:“那我……接著睡了?”薛嵐因點頭道:“……您繼續。”晏欺果真應聲躺了回去,但這一次,他不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兀自縮被窩兒裏翻來覆去打了個轉,他才終於想起了什麽似的,又睜眼望向床邊一語不發的狗徒弟,道:“你剛剛……就回來那一陣,好像……對著我念叨了一大堆。你都說了些什麽?”“沒有。”薛嵐因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目光溫柔道,“你聽錯了。”晏欺了然道:“……你跟我說實話。”薛嵐因手頭動作亦是一頓。良久,方一字字應了他道:“你先跟我說實話。”晏欺無奈道:“你要我說什麽……?”“你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