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怎麽說話的!”晏欺脫口罵道,“為師撿你一條狗命,就是讓你跟著送死的?”薛嵐因立馬道:“你這意思是在說明, 解劫龍印有可能會害你丟命?”“我……”“我不準!”薛嵐因麵色陡沉,三兩下從床沿快步跨至晏欺身邊,直接伸手過去蠻力托住他的肩膀,語態堅決道,“你想都別想,咱倆今晚就收拾東西走,回斂水竹林去,還破它個什麽印……”言罷,徑自勾著人往懷裏匆匆一裹,二話不說便邁開步子朝屋外走。狗徒弟那熊瞎子似的力氣當真不是蓋的,晏欺讓他這麽兜頭一抱,人都蒙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趕忙伸手揪了他的後頸喝止道:“放手!你……唉,薛小矛,我隻說解來試試,沒說一定能解得開啊。你快放手,大半夜的吵吵嚷嚷,平白擾人清淨!”“我不!師父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薛小矛!”晏欺百般無奈之際,隻得勉力湊上去捂住他眼睛,緊接著繼續問道,“你方才說那些話,現在還作數不作數了?”薛嵐因腳步訥訥一停,正好杵在門檻邊緣:“我說什麽了?”“你說你什麽都聽我的,也絕不會自作主張。”薛嵐因神色微滯,瞬間變得吞吞吐吐道:“可是我……”“你什麽你,趕緊給我回去。”晏欺抬起一腳抵了抵他的膝蓋,又氣又好笑地道,“再胡鬧,我親自扔你出去。”於是話才說完沒過多久,這師徒倆又推搡磨蹭著一路朝屋裏退。薛嵐因臉上的表情還是很不情願,但見晏欺已經掀開床帳縮進去睡了,也不好絮絮叨叨在旁惹人心煩,兀自一人繞著床沿晃悠了兩圈,終隻是悶悶不樂往自家師父腰下墊了塊軟枕,隨後便默默守在一邊不吭聲了。晏欺躺床上翻來覆去半天沒能合眼,凝神想了一想,還是背對著薛嵐因淡淡說道:“我不會有事……你別瞎操心。”薛嵐因當即出言反駁道:“你沒事,那曾經破解劫龍印的師祖怎麽沒的?”“我師父當年破印的方法是自裁,因為他本就沒想將劫龍印留存於世。”晏欺道,“如今意義在解而非毀,我又是何故用那套狠招往自己頭上砸?”薛嵐因撇了撇嘴,似是將信將疑地道:“那你打算如何?”“明兒起早一些,帶涯泠劍下去看看罷,至於具體是個什麽情形,到時候再說。”晏欺隨手將被褥朝外抖開一角,有些疲乏困頓地招呼他道,“滾進來,躺好睡覺。”——最後一層床帳落幕一般自高處層層垂下,頃刻遮去室內大片隱約可見的視角。雲遮歡不露聲色將所有目光從窗前一寸一寸竭力收走。隨後驀然回眼,轉凝向身側一言不發的從枕道:“徒弟黏師父,是這樣的‘黏’法?”從枕苦澀一笑,隨即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不知該再回她一些什麽。“說實話,我不明白。”雲遮歡麵色龐雜,眼底含混交融的慘淡情緒間,亦在無意識裏漸漸染上幾分迫不得已的迷蒙與不解,“早前我半真半假與他鬧著玩兒的時候,他就每次念著師父長師父短,一個勁專拿晏欺來搪塞我——好笑的是,我當時居然也覺得他在同我開玩笑。”從枕無聲掃她一眼,腦中不禁想起今日晨時薛嵐因字字句句說出來的認真話語,自覺雲遮歡與他二人隻怕終究是有緣無分,亦難免心生遺憾低低慨歎出聲道:“遮歡,感情一事,任誰也沒法說清道明。你心中本就不曾牽掛嵐因兄弟這樣一個人,又何必為他徒增一分傷感呢?”“這不是傷感。”雲遮歡倒吸一口涼氣,閉上雙眼,聲線微顫地道:“我隻是很不甘心。”“遮歡,你……”“我說過,我不喜歡晏欺這個人。我承認……他確實有能力破那無人能解的劫龍印,但這不是他處處高高在上的理由。”雲遮歡沉聲道,“薛嵐因說得對,他隻是一個外族人,阿爹和長老們卻眼巴巴期待他能給白烏族的未來帶來光明——明明北域境內也有許多能力超群的年輕人,他們為什麽……一定要選擇依賴晏欺?”“你在想什麽?”從枕失笑道,“眼下時間緊迫至此,長老們如何在北域各地搜羅不同的人依次前來做出一試?”“……那也不是非要晏欺!”從枕肅然回視她道:“別鬧了,遮歡。暫且收起你這些偏見,先將手頭上的事情主次拎清,好嗎?”“誰說別人不可以呢?”雲遮歡目光一淩,驟然攔手將他推往一邊,幾近有些難以自控地道,“整個白烏族又不隻他一個活人,論誰都可以試著去解劫龍印,幹什麽定要好聲好氣求著他……?”“你……冷靜一點!”從枕一把伸手將她腕骨拽住,愈發凝了神色斥道,“就算此時要尋別人來解,那也來不及了!你有這個精力,不如多派些人去盯梢北域以外其餘各方的動向,借此讓老族長放心認可你的實力,難道不是更好嗎?”“放開!”雲遮歡再次撒手狠狠脫離他的桎梏,珠玉般的雙眼猝然睜開一抹扭曲無形的弧度,隔過漫天一層粗礪黃沙,像生生被刀尖劃過千萬條錯痕一般破碎冗雜。她用力攥緊雙拳,朝下堪堪握住腰間一把按捺已久的銀製長刀,決然出聲喝道:“……我的實力遠遠不該止步於此!何時輪到你來反複說教?!”“我沒有試過如何破解劫龍印,不代表我一定不能——你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努力做到!”“我是族長!不是你們人人皆可取而代之的無能傀儡!”——四更天。正值天外月色朦朧。晏欺手執一枚紙燈,緩步走在屋前陳列一排參差不齊的青石路上,未曾發出半點聲音。這會兒薛嵐因正懷抱著一塊軟枕睡得人事不省,如若沒人刻意前去叨擾的話……應該不太可能會半途驚醒。晏欺回身遠遠朝晦暗不清的矮窗前看了一眼,隨後輕歎一聲,攏了攏身上一層薄衫,繼續朝地下暗室的方向走。那日他曾答應過老族長,會為破解劫龍印竭力做出一試。唯一的條件就是人皮上的劇毒會悉數導出染往涯泠劍身,借以凶劍之力嚐試逆衝其間圖案的原本走向,而與此同時,不論結果究竟成功與否,涯泠劍最終隻能歸屬於薛嵐因一人——也就是說,白烏族一方勢力對於薛嵐因的庇佑,將永遠義不容辭。然而,這樣的破印方法於晏欺而言,實在太過凶險。如若稍有不慎,劫龍印的毒素侵入自身血脈肌膚,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隻能坐以待斃。所以晏欺臨睡前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瞞著薛嵐因單獨外出一趟。他當然料想過狗徒弟會非常生氣,但今天還是明天去做,本質上沒有多大的區別,倒還不如挑個安靜的時辰,趁沒人在的空檔裏運功調用內力,至少不會被人發覺他早已修為匱乏的窘態。不過要說起來,夜時藏匿人皮的那間地下暗室,當真比以往潮濕得厲害。空氣裏盡數飄散著一股子濃烈的腥臭味道,晏欺提著紙燈踏往石階上那一會兒,熏得眼眶都難免一陣陣有些發紅。好在他腿長走得也快,沿途幾乎沒怎麽看路,就這麽憑借記憶陡直著往下探索,沒過多久,但聞周遭衝鼻的葷腥氣息愈發引人不適,而隱約之間夾雜一絲恬淡無形的草藥新香,晏欺大概也確定該是那麽一塊地方,於是幹脆利索地放下紙燈擱往一旁地上,轉而伸手去觸摸石道裏端深埋的那枚琉璃盒。晏欺此人聰明,也就聰明在他心細膽兒大。而愚鈍,恰也愚鈍在他心細膽兒大這一點上。他輕鬆取來那嵌有各類金屬機關的琉璃盒實實捧握在手掌心裏,仔細端詳片刻,很快又自袖中抖出早已備好三枚冰錐直接上去開鎖。盒蓋哢噠一聲於他麵前徹底展開那一刻,粘膩濃重的血腥氣味兒簡直是在往人臉上衝。晏欺揮袖捂住口鼻靠在牆邊緩了好一段時間,方才盤腿端端朝前坐直了腰身,凝神開始往右手指心不斷匯聚內力。事到如今,晏欺一身煞人的邪流功夫早已不如往昔那般遊刃有餘,眼下唯一能支撐他上天入地而不懼一切的乖張籌碼,除了一把染血無數涯泠凶劍之外,就隻剩早年修煉禁術遣魂咒所帶來的護體真氣。而此時此刻,他周身殘缺不齊的沉厚氣勁,亦在以一種極為迅速的流失方式,一絲不漏地朝眼前腥臭刺鼻的琉璃盒內蜂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