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向炎解釋清楚一切並不難,難就難在被薩哈背叛過的炎,還能不能重拾信心,再去信任另外一個人那個設計並操縱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炎炎,恐怕你的心就如本王杯中之酒,已經寒透了吧。”烏斯曼苦澀一笑,右手緊捏杯沿,連酒灑了出來也無感覺。  “君上!”濟納雅莉突然闖入,氣息急促,直接單膝跪倒,“薩哈他……從長廊跳下自盡了。”  烏斯曼一怔,繼而擰眉道:“薩哈,這就是你最終選擇的去處麽……”  “罷了。”烏斯曼輕輕放下酒盞,“既然人都死了,濟納雅莉。”  “末將在。”  “讓人去廊下收拾幹淨。”烏斯曼從禦案前起身,望著窗外的萬丈金輝下令道,“這件事不許讓永和親王知曉。誰若敢透露半個字,殺無赦。”  “末將明白!”濟納雅莉下去收拾善後並進一步封鎖消息,她認為君上想要保密此事,是不想讓親王覺得君上是一個無情之人。  雖然君上就是一個無情之人,但他對於親王還是很有情意的。  所以君上想要掩蓋薩哈的死,濟納雅莉並不出奇。  烏斯曼留在書房裏,霜牙來了,打著大大的哈欠,一副懶洋洋還沒睡醒的樣子,趴倒在烏斯曼的腳邊。  烏斯曼俯身撫摸著它的頭道:“他隻當一死便算了結,情也好、債也罷,全都清幹淨了。可是炎卻會記得他一輩子,會為他難過,會懊悔自己是否說錯什麽、做錯什麽才導致他的死。但是牙牙,這些事從來都不是炎的錯,他根本無需為此傷心難過。”  霜牙被摸得舒服,歪著頭,也不知聽懂了烏斯曼的話沒有。  “本王不會讓他的心再被傷害一次。在本王這裏,沒有人可以傷害他。”烏斯曼自言自語的說完,突然叫道,“雅爾塔。”  “卑職在。”雅爾塔推開門,恭敬地走進來。  “督促明月公主今日離開天鵝宮。”烏斯曼繼續擼著霜牙的大腦門,“就讓霜牙去送送她吧。”  “今日?”雅爾塔從不會質疑對烏斯曼的命令,但明月公主向來與王室,不,是與君上交好,她登門做客都還沒見著君上的人,這就要趕她走?  “對,就說本王身體欠安,不能見她,以及她的父母想她了,讓她速回部落。”烏斯曼睜眼說瞎話,“另外,讓菲拉斯來。”  “是……。”明月公主並非驕縱刁蠻之人,雅爾塔記得君上還挺欣賞她的聰慧。當然君上對公主並無他意,不然早就去提親了。  但是君上怎麽突然就對公主避之不及,如見瘟神,這點雅爾塔還是想不明白。  難道和同住天鵝宮的親王殿下有關?雅爾塔突發奇想,可又覺得不大可能。  “還有事嗎?”烏斯曼問。  “不,卑職立刻就去傳召菲拉斯大人。”雅爾塔發現自己竟然在烏斯曼麵前發呆,嚇得額頭冒出冷汗,趕緊退下了。第68章 新人物  菲拉斯是西涼文臣武將之首, 為國相, 相當於大燕國的宰相一職, 他今年剛滿三十,也是西涼國一等一的才俊人物。  隻是這菲拉斯天生愛叨叨,且愛換著花樣的重複叨叨。他稟報公事時, 能講得跟祭司念祝禱詞一樣絮絮叨叨,冗長又冗長。  不過大約他的絮叨本事附帶催眠功效, 所以他總能很好地傳達君上的旨意給群臣知曉, 臣子若有異議, 他也能很好地安撫,在朝中是一個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  烏斯曼一直留著他, 大約就是看中他這個本事吧。雖然叨叨但不會曲解聖意,更不會添油加醋,隻是叨叨。  菲拉斯很快就來了,他有著一頭深棕色頭發, 長及肩頭,發梢略微帶卷。修飾著頎長身段的西涼長袍總是一塵不染,就好像他住的地方從未起過風沙。  比起風塵仆仆、說話大聲的濟納雅莉,菲拉斯更有一股“雍容爾雅”的味道。  尤其他隨時隨地都捧著一本大大的用上好牛皮製作的記事簿, 裏麵的宣紙都還有一股花葉的香氣。  一支精美的鵝毛筆用精巧的金鏈子係在尾端, 綁在本子上,不論怎樣都不會掉。  “君上, 您終於召見臣下了。”他行了禮,直接道, “您已經有十三天沒有見過臣下了。”  “有這麽久嗎?”烏斯曼顯然是知道的,卻擺出一副並不知情的模樣,“本王以為昨日才見過你。”  “並沒有。上一回,您問過微臣有關西涼和大燕嫁娶風俗的不同之處,臣下準備不及,隻是說了十二處不同,現在臣下打算說說剩下的七處……”菲拉斯說著打開本子,準備把這幾天搜集來的婚嫁禮儀好好地誦讀一遍。  “今天找你來,不是問這些事。”烏斯曼強行打斷,“你的字寫得漂亮,那幾頁紙留在本王案頭即可,本王會看的,不勞你念了。”  “紙上都是概述,至於細節部分微臣都記在腦子裏了。”菲拉斯這個話匣子開了就關不住,讓他不說話比讓他去死還要難受。  “本王有另外的話要對你說。”烏斯曼不得不道。  “哦。”菲拉斯這才把簿子裏厚厚一遝宣紙取出來,擱在烏斯曼的手邊。  “有這麽多頁?”烏斯曼眨眨眼,剛菲拉斯還說“剩下七處”以及“概述”,看這厚度,大約有三、四十頁吧。  “介於君上還未取得與大燕國的一紙婚約,所以微臣寫的婚嫁風俗是從第一步開始的,比如這裏,西涼對婚事沒有太大的講究,隻要雙方情投意合,隻要不是嫁給豬狗駱駝,一般父母都不會太反對,而大燕就複雜多了……君上,微臣敢問一聲,您何時能夠拿到與大燕親王的婚書,親王成婚需要大燕皇帝的許可……”  連淳於炎本人都還沒點頭,更何況讓大燕皇帝同意,烏斯曼瞅著菲拉斯,強硬岔開話題道:“鬥獸營的老大羅桑還在牢裏,有關爆炸和刺客一事,濟納雅莉已經審問過他了,但沒問出什麽實質性的東西,本王想讓你去試試。”  犯人也受不了和尚念經。  “濟納將軍已經審問過,那他的耳朵和舌頭均尚在?”菲拉斯很清楚濟納雅莉下手很重,常常把要犯弄得半死不活的。  “都在。”烏斯曼頷首,“所以你放心去問吧。”  “不過濟納將軍問過的人,基本也都坦白了,為何君上還要微臣再去一次。”  “因為有些事想必羅桑自己也被蒙在鼓裏,需要你提點一下,讓他回憶回憶。”烏斯曼淡淡一笑,“挖掘別人內心深處連他都自個兒都忽視的秘密,你是最在行的。”  “謝君上誇獎!”菲拉斯看起來很高興,然後道,“如果君上能一直召見臣下,而不是對臣下避而不見,臣下會更高興的。”  “知道了。”  “還有君上,臣下知道您與大燕親王之間有些摩擦。”菲拉斯又轉回到聯姻這個話題上,也不管烏斯曼想不想聽他念叨,“但這件事不宜拖得太久,親王殿下也好,還是您都到了該成婚的年紀。”  “你不也沒娶妻麽?”  “臣下不一樣,臣下家裏又沒有王位需要繼承。”菲拉斯微微笑了笑,“臣下熱切期待見到兩國聯姻後誕生的小王子或小公主呢。”  “承你吉言。”烏斯曼道,“本王會努力求婚的。”  烏斯曼一早就告訴菲拉斯有關炎是巫雀族人,且可生育的事情,因為隻有他才能去擺平那些反對意見。  有不少人希望烏斯曼娶的是部落公主,以鞏固王室與百餘部落的關係。  但這次他要娶的是大燕國的親王,雖然說這身份上也是匹配的,但親王到底是男人,君上又不比普通人,娶個男人回家都沒關係。  而且親王是巫雀族,可以生孩子這一點對許多西涼人,包括文武大臣來說,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這件事謝菲爾已經在做疏通工作了,要論那些玄奇之事西涼也是有的,比如君上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出生時天地變色,風呼嘯不止,全城的動物都在亢奮嚎叫。  君上不僅長得和眾人不一樣,從小就是一頭銀發,一雙綠眸,還智商超群,三歲時別說看書,都能做複雜的計算題,而且天生親近動物,就是那女神“聖域昭雪”的轉世。  菲拉斯之所以覺得巫雀族也沒什麽特別,是因為比起君上的特殊性和唯一性,“會生孩子”這一點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君上,您還記得您小時候……”在菲拉斯想要說起烏斯曼小時候的那些神奇之事時,烏斯曼先叫停了他。  “嗯,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忙吧。”不然等到明日朝陽升起,菲拉斯還在說他兒時的事情。  “是,臣下退下了。”菲拉斯臨走前不忘再提醒道,“君上,大燕風俗得先納彩,別搞亂秩序了。”  “知道了,你快走吧。”烏斯曼揮手趕人,菲拉斯這才退下。  “納彩……”烏斯曼之前就看過大燕結婚有六儀,分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再複雜一點還得從納采往前推,有聘書(預約成婚)、禮書(預備禮單)、迎親書(預備接新娘的文書),然後才是納彩。  這些烏斯曼統統都沒有,但是要論實質性的發展,他和炎已經“洞房”,隻是那時炎喝醉了不知道。  烏斯曼本可以隱瞞這件事,也可以拉回一點炎對自己的好感,可是說出來被炎狠揍一頓,也好過一直瞞著不說出來。  烏斯曼就是這樣覺得,他可以在做一件事之前先計劃好每一個步驟,可是到了炎那裏,這種冷靜分析似乎是行不通的,就像理智告訴他,這偷偷吃幹抹淨的事情可絕對不能說。  可是他卻坦白了,似乎伸頭縮頭反正都是一刀,全憑炎想怎麽辦吧。  比如眼下,理智知道昨晚薩哈找過炎,所以他昨晚上肯定是一宿未合眼,而且心情糟糕透了,此時自己若湊上去,肯定得不到好臉色,可是……  烏斯曼傳來雅爾塔。  “君上。”  “準備一些上好的禮物,本王要去天鵝宮。”哪怕是被炎打到滿頭包,也抑製不住想要見他的心情。  烏斯曼頭一回感受到全憑感情領著往前走,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悸動與不安,還有點緊張……但依然雀躍著,並且非常期待與他見麵。”烏斯曼的內心世界不再平靜如止水,而是許許多多的情感混合在一起,那些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曾擁有的情感變得鮮活起來,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勃勃生機。  “是。”雅爾塔領命,下去準備了。  菲拉斯凡事愛叨叨但是做事不拖拉,君上命他去審問羅桑,他從禦書房出來就直接去了死囚塔。  他有些日子沒來死囚塔提審人犯了,看著那堵雖然覆蓋著一層泥漿,但的的確確埋著人骨的高牆,不免感歎:“還真是嚇人喲。”  再一想君上當真把永和親王丟到這裏來過,便覺得君上會求婚失敗根本是咎由自取。  若這樣都能求親成功,天底下哪還會有什麽曠夫怨女。  不過好在君上還知道要封鎖消息,不然眼下別說兩國聯姻了,不打個天翻地覆才怪。  菲拉斯雖然從未見過大燕皇帝淳於愛卿,但知道他很疼愛淳於炎這個弟弟,光從弟弟早已成年卻沒有驅離皇城,一直放在眼皮底下看顧著,就知這份寵愛有多史無前例了。  君上這麽欺負永和親王無異於在玩火,興許這些年西涼國泰民安的,連部落戰爭都少了許多,所以他空虛寂寞了?  菲拉斯長籲一口氣,好在君上沒惹出戰事,不然他可有的忙了。  “大人。”死囚塔的看守畢恭畢敬地道,“囚犯羅桑在審訊室裏,還沒提到地牢裏。”  “哦。”菲拉斯點點頭,“我來錯地方了。”  “卑職立刻去提他來。”  “不,我自己過去更快。”菲拉斯抬腿就走,審訊室也在死囚塔內,隻是與地牢不同層。  去審訊室的路都是陰暗潮悶、充斥異味的,畢竟是在地下,沒得辦法。  菲拉斯突然就想到了永和親王,想到他不僅待過死囚塔,還在髒兮兮的鬥獸營裏摸爬滾打、吃盡苦頭。  所以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這位養尊處優的親王能忍下苦楚,而沒有向大燕皇帝搬救兵呢?  是心懷仁慈,不想兩國開戰而生靈塗炭?  嗯……應該有這個原因,菲拉斯不由自主地點頭,聽聞那親王有一副俠義心腸,所以他是不會主動挑起戰爭的,但他卻在大燕挑起過內鬥。  這件事雖然很快平息,而且親王也未被治罪,但是天下諸國,人盡皆知。  “內鬥……”菲拉斯停住腳步,磚石砌起的審訊室近在眼前,他想到,“大燕皇帝自認愛護著弟弟,可周圍的人又是何等心思?”  有時候盛寵也會帶來不可預測的危機,永和親王沒有向皇帝求助,興許也是不知該如何麵對兄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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