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沒想烏斯曼蹭一下從水裏站起,好在禦醫已經縫合完畢,正在進行最後的上藥,要  不然這傷口又得扯裂了。  “明月來了,怎麽不早說!”烏斯曼顯然生氣了。  見到君上赤裸著邁出浴池,一位侍女雙手捧著一件浴袍上前,但是濟納雅莉從她手裏接過雪白的浴袍,將功折罪般地主動為君上披上。  “君上,您要見公主的話,臣下即刻去接她來。”濟納雅莉恢複往日的神態,還拿過浴巾仔細地替君上擦拭濕發。  那一頭華麗的銀發就像是紡錘上的銀線,在月色下閃著令人神往的光。  “不,不用她來,本王要去一趟天鵝宮。”  “您親自去?”濟納雅莉的手忽然停住,但很快又繼續擦拭君上的頭發,“已經很晚了。”  而且君上才從地下古城出來,理應好好休息才是,怎麽就又要去找明月公主,她想不明白。  “雅爾塔。”烏斯曼沒有理睬濟納雅莉,隻是道,“你去準備提親的禮物,諸如金銀珠寶、玉石翡翠統統備上,總之是越豐厚越好。”  “提親的禮物?君上,您這是……?”雅爾塔糊塗了,君上是準備向誰提親?明月公主還是大燕親王?  “當然是向淳於炎提親。”烏斯曼明白他們在疑惑什麽,一笑道,“這是本王第二次向他求婚,自然要備下豐厚的禮單。”  “君上,眼下親王殿下都歇下了吧……”濟納雅莉提議道,“不如待明日一早……”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烏斯曼不容反駁,“還是早點把親事定下,本王才能安心。”  “是,卑職這就去準備。”雅爾塔恭敬領命。而因為烏斯曼早就到了迎娶王後的年紀,所以禮部  一直備著厚禮,哪怕如此倉促地要抬去天鵝宮,也並非難事。  “你也換身衣衫吧。”雅爾塔離開後,烏斯曼看著濟納雅莉那身簡便的長裙道,“本王不希望身邊的人有任何怠慢親王的地方。”  “臣下遵命。”濟納雅莉把手裏的活重新交還給宮女,她要撤換行頭得花些時間,但她知道君上沒有耐心等她慢慢換,於是她急忙退下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穿著緞白織金錦袍,頭戴金冠的烏斯曼和穿著七彩長紗裙、戴著麵紗的濟納雅莉,以及身著紫色總管華袍的雅爾塔,踏著深夜的月色一起前往天鵝宮。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三十匹載著大禮箱的高大駱駝。以及一百名威武侍衛,一百名美貌宮女,一百名年輕太監,他們的手上也沒空著,不是捧著芳香四溢的花就是拿著各式的金銀器皿。  烏斯曼認為這是去提親,自然怎麽隆重怎麽來。  濟納雅莉知道自己不會再質疑君上是不是來真的了,但是對於君上一聽明月公主入住天鵝宮就立刻向親王提親這一點,感到無法理解。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雅爾塔,隻見他麵色如常,對於君上這突如其來的求婚舉止,沒有絲毫的質疑。  濟納雅莉忍不住想:“我這輩子都沒法做到像雅爾塔那樣,對君上忠心到絕不會提出異議。”  濟納雅莉心知雅爾塔為她求情,也隻是不想髒了君上的眼而已。  “隻要我還思慕君上,”濟納雅莉看著最前麵單獨騎著駱駝的烏斯曼,暗想,“我就沒辦法不出聲,不阻止君上的涉險之舉……”  在以前,君上雖然也有種種冒險行為,但從未像現在這樣,隻要是那大燕親王喜歡的,他就全然不計後果地去做。  包括現在,君上不顧帝王的顏麵,趕上門去討好人家。  濟納雅莉心裏覺得憋屈,也替君上感到不值得。她隻希望著大燕親王能識一回好歹,速速答應了君上的求婚。  天鵝宮  炎知道夜已深,但不知是否是累過了頭,反倒沒了睡意。  他在沐浴梳洗後,換上大燕親王的裝束,一席淡藍色、襟口繡著精致竹紋的長直裾袍。大約是許久未穿了,他竟還有些不習慣,畢竟鬥獸士的衣衫都是無袖的短褂、無褲的短裙,兩條胳膊、兩條腿都自由自在地裸習慣了,一時被層層疊疊的衣衫絆住,他走路都有些別扭。  炎從臥室起身走向花廳,在臨近陽台的地方設有一張紅酸枝木的琴台。  雕刻著如意紋的琴台顯然是大燕的款式,而這琴卻是西涼古琴,乍看之下有些不倫不類。但這屋內大多是這樣的擺設,有大燕的羅漢床卻鋪著西涼的毛皮床褥,有大燕雞翅木官帽椅、長方幾,用的卻是西涼特有的錫刻花酒具。  炎並不討厭這樣的陳設,它們提醒他還在西涼,隻不過身份換了,從鬥獸士變回到大燕親王,他  得更加小心謹慎,畢竟他代表的是大燕國。  這一舉一動上稍不慎重,都會導致兩國交惡。  話雖這麽說,炎知道烏斯曼不會當真尋自己的錯處。若在以往,他是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在經曆臨澤古城之行後,他大約知道烏斯曼對他是“有些好的”。  但僅僅是有些,畢竟烏斯曼的心他始終猜不透,不像皇兄那種一眼望到底的澄澈。  炎在琴台前坐下,輕輕撫著西涼古琴。它隻有三根弦,用一隻玉撥發動。  炎好奇地拿著玉撥往琴弦上輕輕一撥,便發出清脆的樂響。  炎想起在美人蕉的時候,見過一位姑娘彈奏此樂器,左手壓弦,右手撩“撥”,音色明亮而通透。  “咚~咚咚~。”  炎似乎隻能彈出一個音階,他微微一笑,凝神撥弄,逐漸出現一首大燕古曲《出塞》,叮叮咚咚,宛如敲金擊石,鏗然有力。  忽然,炎眉心一擰,尾指一轉,一股勁氣隨音階迸射而出,霎時割裂陽台上掛著的淺色帷幔,一滿麵滄桑的西涼男子垂手立在那兒,他的眼神裏透著些許驚訝,或許是沒想到炎這麽快就發現他吧。  但他很快又釋然了,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殿下一直都是這麽厲害的,怎麽可能發現不了他?  “薩哈?”反倒是炎愣怔了一下,“怎麽是你。”  炎已經有段日子沒見到薩哈了,尤其從薩哈那裏得知烏斯曼有意娶珂柔為妻後,薩哈就徹頭徹尾的消失了。  然後炎忽然明白到,薩哈這人雖然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可總有一段時間會“消失”。  尤其在他準備向景霆瑞發起進攻的時候,他的行蹤更是撲朔迷離。  待塵埃落定,他又回到自己身邊,當起那個永和親王最信任的“異族仆從”了。  有好些事情炎不是沒有懷疑過,隻是不想去懷疑。有些罪責,也不是不能追,隻是一旦追了,兩人之間便再無過往的兄弟情義了。  “殿下。”薩哈穿得也是風塵仆仆,就像放牧之人,他沒有走進屋內,隻是在陽台上跪了下來,“卑職來向您請罪。”第66章 請罪  這個罪其實早就該請了, 在薩哈告訴炎烏斯曼要娶珂柔公主為妻的消息時, 也表明了自己是烏斯曼的細作這一雙重身份。  在那時薩哈就該仔仔細細, 認認真真地向炎請罪,可是他卻還是執行了烏斯曼交代的任務,最後一次欺騙了炎。  所以, 他把請罪放到現在來做,這一回他身上沒有君上的命令。  “你何罪之有?”炎冷冷一笑道, “是我眼瞎心盲罷了。”  “殿下!”薩哈以頭搶地, 悲愴不已地道, “卑職從來沒想過傷害您……”  “嗬,”炎麵若沉水, 輕輕觸動著琴弦,“薩哈,我們結識在睢陽市井上,那日, 你為救助一落水婦人,導致身上的錢財全被水衝走,變得一無所有。我賞識你的古道熱腸,賜你銀錢, 你說你不要錢, 隻想討一個好前程。你還說,你知道我是永和親王, 想要投的就是我的門下。那時,皇兄繼位不久, 人人都想巴結我,拐著彎地來討我歡心,隻有你當口當麵地說你知道我是誰,想要的也不隻是賞銀。”  “我喜歡你的直爽,當即收你入王府當差。哪怕人人和我說異族之人不可信,我卻執拗地以為是他們的偏見,還訓誡大夥說:你們都是吃同一碗飯、住同一間屋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該互相猜忌,而是共同扶持,共同為皇上、為大燕效力……”炎驀然笑了,透著自嘲之意,“後來,他們確實當你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再排擠你,什麽事都找你拿主意。”  薩哈依舊匍匐在地,決堤的淚水把那灰色地磚弄得更黑,他似乎無法抬頭看炎,隻是這麽跪著,愧疚的哽咽著。  “薩哈,王府門客近千,唯有你,我視為知己心腹,也唯有你,不拿我當那高高在上的永和親王,而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一個會痛哭流涕,會徹夜喝酒解悶的脆弱之人。”炎的手按捺住那發出嗡嗡餘音的琴弦,看著地上薩哈道,“可是,自我十五歲收你進王府開始,我就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你,對麽?”  就像有一盆冰水迎頭澆下,薩哈那魁梧的身板猛一個哆嗦,按在地上的雙手也痛苦地握著了拳頭。  “殿下,我……真的對不起您。”薩哈依然沒有抬起那張顴骨頗高、目如刀刻的臉,這張充滿西域風情的臉麵曾經與炎形影不離,幾乎成為永和親王的代名詞。  如今卻成了炎心裏的一道傷,一道因為太深了而根本沒法愈合的傷。  “薩哈,你沒有對不起我。”炎黯然道,“我過於天真錯信了你,所以我承受背叛之痛是理所當然之事,隻是……”  炎的指頭無意識地嵌入琴弦,食指上立刻湧現一滴血珠子,他木然地看著血滴落在琴上,低語道,“隻是他們不該背負這個責任,你對不起的,永遠都是被殺死在禦花園裏的……你的那些過命兄弟。”  薩哈渾身顫抖著,終於抬起頭來,淚流滿麵,“殿下,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即便我下了地府,也無顏麵對過去的兄弟,更對不起您……還……還對不起君上……”  薩哈一直以為自己是君上的肱骨之臣,為君上去竊奪大燕國的武功絕學《無雙劍訣》,是他最該做的事情。  可是自那一天,在睢陽寬闊的禦道邊看到十五歲的淳於炎開始,他的世界就有些不大一樣了。  十五歲的少年本該是最為浮躁的年紀,可是親王殿下完全不像一個無知又自大的貴族少年。他舉止沉穩、言談間充滿睿智與寬容,還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皇族貴氣。  他就像一顆純粹的藍寶石,在他吃驚的注視中兀自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從設計撞見親王,到被親王賞識而入府成為門客,他並沒有花多大的力氣,可是又用盡了全部的心思。  他的注意力總會不自覺地跟著親王走,所以他的反應比任何人都要快,還能敏銳地察覺到親王內心,那因為皇上而掀起的陣陣波瀾。  親王與皇上是親兄弟,親到親王殿下都不允許其他人出現在他們之間。  可是偏偏有一個不怕死的景霆瑞,總是跑出來礙親王殿下的眼,氣得殿下不是通宵習武就是借酒消愁。  可以說,殿下所有的喜悅和痛苦,皆因他的皇兄而起,為了那至高無上的皇兄,殿下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隻有身為旁觀者的薩哈知道,殿下一直都分不清對皇兄抱有的,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親王殿下的內心是混亂迷茫的,他既是一位傲霜鬥雪、獨擋一麵之人,亦是一個惘然若失、心懷忐忑之人。  或許殿下想要的隻是一份長久的陪伴,一份驀然轉身,那人便在燈火闌珊處的安心。  曾經他薩哈便是這樣,對殿下是有呼必應,可他終究是辜負了殿下的信任,負了兩人之間似摯友多過似主仆的情義。  “你怎麽還對不起烏斯曼?”炎無力地笑了,“現在你的任務已經結束,我已在西涼,哪怕你和我說再多,你也不會對不起他。”  ‘因為……我喜歡您。我一直都喜歡著您。’  這句話如鯁在喉,薩哈即便是張著嘴也發不出這個聲。  親王殿下年滿二十歲那年,在皇宮裏行加冠之禮,殿下不急著接受大臣權貴們的祝賀,而是跑去禦花園練武,說要在晚宴上,給皇兄表演一套全新的劍舞。  朝陽下,親王殿下穿著一套短打,烏發高束,就跟街頭賣藝的青年一樣,熱汗淋漓地揮著長劍,滿花園地飛來掠去,那快活勁兒看得薩哈也經不住露出笑意。  爾後,他給殿下送上汗巾,看著晶瑩汗水從殿下脖頸處流下,打濕那單薄的白棉衣衫,他竟有了一種不該有的衝動。  這欲望一旦燃起,就很難再掐滅了。  明明殿下是主人,是高高在上的皇親貴胄,可他卻有著以下犯上的念頭,明知道不該多看一眼,卻一直盯著殿下更衣時半裸著的身子浮想聯翩……  更甚至在深人靜之時,他情不自禁地念著殿下的名字,自行釋放那滿腦的邪念。  可是釋放過後又會積蓄滿新的妄念,求而不得的痛苦永無止境。  直至有一日,正在撫琴的殿下忽然抬頭問他道:“你最近是怎麽了?”  薩哈才驚覺自己一直盯著殿下,看得眼神發直。  “卑、卑職沒事。”  “你眼下烏青,一看就知道你最近沒歇好,今晚就留旁人值夜吧,本王會放你幾天假,好好出去玩。”  “不,殿下,卑職可以的。”  他從沒有這麽慌張過,生怕殿下瞧出一點蛛絲馬跡從此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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