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冥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上前推門,大門從裏麵掩住,他便用力敲了敲。 很快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誰啊?」 柳冥看見那人愣了一下,那人也吃了一驚,瞪圓眼睛喊道:「是你?」 柳冥挑眉:「紫綃,好久不見啊。」 紫綃戒備地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來做什麽?」 柳冥無視他的冷淡,舉步邁進,淡然道:「這是我的宅子,我怎麽不能來。」 紫綃原想阻攔,但聽了他的話不由呆住,竟被他推到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進去。 「等等!你等等!」紫綃回過神來,匆匆關好大門追了上去,伸開雙臂擋在柳冥麵前。 柳冥道:「風天翼在這裏嗎?」 紫綃挺著脖子道:「我們教主在不在關你什麽事?你不能進去!」 柳冥道:「我和他約定會回來找他。順便再說一遍,這是我的宅子。不信你要不要看看房契?」 紫綃無話可說。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教主等待的人居然是柳冥?這簡直……太難以相信了。可是隱在暗處的藍綾並沒有出來阻止,這、這說明……啊啊啊──他不能接受啊! 柳冥沒心情理會呆若木雞的紫綃,繞過他飛快地閃進了內院,走進房間。 隻見靠窗的位置上不知何時新添了一張湘妃榻,眼熟得很,似乎就是碎星閣裏風天翼擺在寢室裏的那個。 一個高大身影背對他而坐。一襲鑲金邊的暗紫色長衫,暗金繡線在下擺處描繪出朵朵牡丹,高貴冷豔。衣擺順著座椅垂到地麵,寬帶簡單地束在腰間。 此情此景,竟和柳冥當年第一次去碎星閣承歡時一模一樣。隻是那時那人的腰肢纖細優美,此時卻略有臃腫。 柳冥愣愣看著,直到那人低沉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看夠了嗎?」 柳冥回過神來,發覺連對話也與當初一模一樣的,不由生出一股恍然隔世之感。 「風情……」他頓了頓,道:「我來見你。」 風天翼並未回頭,依然倚在湘妃榻上對著外麵的春光翻著手裏的書。 柳冥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師兄死了。師父和師伯也去世了。」 風天翼微微一頓,訝然回身道:「慈安上人去世了?」 慈安上人離世剛剛將滿一個月,靈隱穀一向行事神秘,消息絕不外露,因而風天翼毫不知情。 他的母親是慈安上人妹妹之女,說來他也算慈安上人的外甥孫子,聞言甚是驚訝。倒是青州城外柳逸舟、安肅武及白淨雲三人一同墜落懸崖之事他早有耳聞。 柳冥看清風天翼麵容,發覺他憔悴許多,臉上未戴麵具,微有浮腫,眼睛下方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是。我師伯上月初三過世,第二天師父就跟著去了。」 風天翼呆了片刻,輕歎道:「慈安上人對端木英當真是情深一片,生死相隨。」 柳冥對師父師伯之事沒有過多評價,走到風天翼身前,彎腰摸了摸他沉隆的肚腹,道:「你最近還好嗎?算算日子,快生了吧。」看那肚子的模樣,胎兒似乎已經入盆,生產也就這幾日了,幸好來得及。 風天翼冷哼一聲:「若非為了肚子裏這個,想必你也不會來見我。」 柳冥道:「你也不用說這話。我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你。瑞王之事,你若說全與你無關,我是不信的。不過我也不怪你,更多是造化弄人罷了。你對我的一片情,我是盡知的,以後我也一樣回報你,如何?」 風天翼甩開他的手,怒道:「我不稀罕你的回報!我承認那姓安的是我引來的,可是我怎麽知道你二師兄會在青州城?何況縱使我不將他引來,你當自己能在這裏藏一輩子嗎?我不過想尋了一個契機罷了。你就算怪我又有什麽資格?那本是你自己引來的爛攤子!」 柳冥眉梢一挑,有些惱怒,但仔細一想,風天翼說的不全錯,他與安肅武的事本就與風天翼無關。即使風天翼動了些手腳,但以安肅武的本事,早晚有一天會尋到自己。至於後來青州城發生的事,實在有太多巧合,隻能說是天意。 這麽一想,他也就平息了。經曆這麽多的變故,他的性子也不像從前那般尖銳了,何況他對風天翼有情,便多了許多寬容和溫和。 「是我錯了,我道歉。你別生氣。」這還是他第一次低頭對風天翼道歉。可惜風教主不稀罕了。 「柳冥,我留在這裏不是為了等你,而是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回教中去。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姓風,與你沒有關係,你走吧!」 柳冥見他在氣頭上,便柔聲道:「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先離開。不過我不會回去的。我先去廚房看看,給你做點吃的,晚上再來看你。」說著起身要走。 風天翼在後麵喊:「紫綃,把他給我轟出去!」 柳冥就當沒聽見,徑自出了屋。 他對喜歡的人有無限的耐心,當初柳逸舟神智盡失呆呆傻傻,他也耐得下性子仔細照顧,現在對風天翼的話更不會放在心上。 紫綃聽了教主的吩咐,摩拳擦掌地跟在柳冥身後要轟他走。 柳冥若無其事地進了廚房,一邊看廚房裏有什麽蔬菜肉食,一邊慢悠悠地淡聲道:「房契上寫著我的名字,即便找到縣衙,也沒有主人被趕出自家宅子的道理。而且你想清楚了,你們教主肚子裏還有我的骨肉,他豈會真想趕我走?你前腳把我趕走,說不得後腳他就遷怒於你。忠心也要聰明點!」 紫綃氣急,卻想到剛才藍綾偷偷跟他說的那些話,隻好咬牙忍了,小聲嘀咕道:「不過是我家教主的男寵,神氣什麽!」 柳冥一邊架火燉湯,一邊道:「我聽見了。麻煩紫綃護衛去幫我這個男寵收拾間房間,就你們教主隔壁那間吧。被褥要新曬過的,不用熏香,撒點花露水就成。器具要瓷器的,不要漆木的。還有我原先留下的衣物,該漿洗的請幫我漿洗了,以後還要換穿。」 紫綃氣結,指著柳冥的手直哆嗦,然指了半晌,終於哼了一聲,跺跺腳出去了。 他早看出這個柳冥是個狐狸精,當初剛進總舵時就把教主迷得神魂顛倒的,脾氣臭得要命,又冷又硬!現在更是翻了天了,竟敢讓教主給他生孩子?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心裏罵雖這麽罵,他也情知柳冥恐怕真是教主的心上人,還是聰明點,就像藍綾囑咐他的,不要摻和到教主的夫夫私事上去。 柳冥在廚房裏專心燉湯。 他現在也不剩什麽了,除了微兒,便隻有風天翼了。他天性冷清,親生父親臨終前交代的讓他複國的遺命他都可以放開,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呢? 柳逸舟死了,與那安肅武一起跳落山崖,其實柳冥心裏是有些怨恨的。為什麽師兄寧願與那人同歸於盡,也不願活在這個世上與自己在一起?哪怕當日他真的被安肅武帶走,也總有回來的一日。可是柳逸舟卻選擇了一種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其實師兄心裏對安肅武還是有感情的吧?無愛哪裏會有恨? 柳冥看得明白。就像他喜歡柳逸舟卻也愛上了風天翼一樣,也許柳逸舟也是。他對自己有感情,但同樣對安肅武也有情意,不然隻靠那「情種」之效怎會生下安肅武的孩子? 柳冥不想再鑽牛角尖。師父和師伯相繼去世,二師兄也出家了,他應該更多的珍惜身邊人。 不過他也知道,他和風天翼的脾氣都很激烈,以後少不了吵鬧的時候。而且他是靈隱穀這一代白羽中最出色的醫者,在培養出足以繼承世代相傳的下一代白羽前,他是不會離開靈隱穀的。 柳冥正在細細思索這些問題,忽然紫綃一陣風似的卷進來,慌張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教主肚子疼,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柳冥跳起來,奔向風天翼的房間。 原本蘇無知是在的,不過因為離風天翼生產還有些日子,他便帶著小廝先進山采藥了,說好了明晚就回來。 誰知今天柳冥一到,風天翼氣惱了一通,待柳冥離開沒多久就肚子疼起來了。等紫綃收拾好柳冥的房間,戰戰兢兢地來向教主請示的時候,風天翼已經疼得起不來身了。 混蛋!怎麽這麽疼啊! 風天翼抱著肚子蜷縮在床上。剛才他開始疼的時候就好像突然一下子肚皮抽筋了似的,毫無預兆,吸氣忍了好一會兒才過去。他覺得有些不對,便撐著身子慢吞吞地離開湘妃榻,挪回了床上。事實證明他這個決定是對的,因為他剛坐上床不久,肚子又開始猛烈地疼了起來,肚皮一陣陣顫動。 他雙手撐在身後,高高挺著肚子,雙手在被褥上使勁攥緊。有一刹那肚子疼得厲害,他不由自主地繃直了身體,等到這波疼痛過去,他才發覺被褥下方濕漉漉的,竟好像是破水了。 風天翼有一陣腦袋發懵。上次柳逸舟生產時他是守在外麵的,後來蘇無知也和他談起過,因此他知道羊水一破就是要生了。可是他有些無法接受自己這種狀況。 這、這、這就是要生了?不是說還有幾天嗎? 風天翼心中恐慌,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對了,叫蘇無知……該死!那家夥不在! 風天翼想起蘇無知昨天就進山了,說好明日回來,還是自己親自準的。 這個混蛋!不知道本教主要生了嗎?居然還進山采藥……而且不是說還有十天左右嗎?怎麽會突然發作? 風天翼心中大罵蘇無知,隨即又覺得這都是柳冥的錯!若不是柳冥突然來了,讓自己動火生氣,也不會提前發動。 哎喲,疼!疼!又疼起來了! 風天翼疼得眼前發黑。實在發作得太快了,毫無準備,而且上來就十分猛烈,幾乎沒有緩衝的時間。 風天翼也喊不出來,隻能緊緊咬著牙關忍著。 沒過一會兒,紫綃把柳冥的房間收拾好,遲遲疑疑地在門口道:「教主,屬下有事向您匯報。」 裏麵傳來教主模糊的一聲低喊,紫綃臉色一變,還以為有什麽刺客之類,摸著腰間的短劍衝了進去,誰知卻嚇了一跳,隻見教主麵色慘白地坐在床邊,額上一層薄汗,肚子沉甸甸地垂在雙腿中間,一鼓一鼓的。 「教主,您怎麽了?」 風天翼忍過這波疼痛,知道柳冥不會離開,扶著肚子道:「我肚子疼……快去找柳冥!」接著肚子又疼了起來,他繃直身子齜牙咧嘴,沉沉長長地哼了一聲。 紫綃一看教主的臉色就覺得大事不妙,再聽了這句話,趕緊踉踉蹌蹌地跑去找柳冥了。 柳冥丟下廚房的東西衝進風天翼的房間,見風天翼發作得很快,羊水都破了,還坐在床邊呢。 「快躺下!快躺下!」柳冥扶著風天翼躺好,趕緊幫他檢查,一看後穴都開了四指了,情況還不錯。 他放了些心,見紫綃蒼白著臉站在後麵,便吩咐道:「你去廚房燒熱水,再準備好幹淨的棉布巾,最好是熱水煮過或太陽曬過的。再準備些烈酒,還有剪刀。」 「哦哦哦!」紫綃此時前嫌盡去,隻會傻應著,趕緊出去準備了。 風天翼一向身體強健,武功又好,他在這裏養胎待產,沒事還在院子裏練練功,又有蘇無知在旁幫著調理,因此情況意外地好,看情形用不了兩三個時辰就能生下孩子。 柳冥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沒事沒事,你放心,生孩子很簡單的,一會兒就好。」他在靈隱穀時也曾幫摩耶男子接生過,因此毫不陌生,這套流程也是很熟的,安慰風天翼的話也是順著習慣跑出來。 誰知風天翼反手攥緊他的手,拉到唇邊張嘴,一口咬了下去! 柳冥雙眉一皺,忍了下來。不過真他娘的疼啊! 風天翼鬆開嘴,唇邊還有些血跡,冷笑道:「讓你也嚐嚐疼……嘶──呃……」 柳冥歎道:「你省省力,待會兒生孩子用吧。」 風天翼疼得雙腿亂踹,柳冥把他的腿掰開,喝道:「別亂動!讓你省力氣你沒聽到嗎!」 風天翼氣得要命。在教中誰敢這麽和他說話啊! 柳冥才不管他的破毛病,這時候醫者最大,他說什麽風天翼就要聽,不然遭殃的是他自己。 幸好風天翼發作得實在太快,紫綃第一鍋熱水剛煮好,他已經疼得顧不上發脾氣了,隻能按照柳冥的吩咐行事。柳冥讓他用力他就用力,讓他吸氣就吸氣。 「呃──啊、啊──」 風天翼疼得喊出來。他現在覺得越來越疼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趕緊出來吧,他可不想象柳逸舟那樣生上一夜啊。 柳冥初時聽說他生產,還慌了一下,但隨後醫者的本能就開始發揮了,一副淡然冷靜的模樣,說話也條理分明、不緊不慢,不知不覺給了風天翼和紫綃主心骨。 「柳冥!」產程進入關鍵時刻,風天翼忽然抓住柳冥的手,五官因為疼痛而緊皺,咬牙道:「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不可再離開我身邊!」 柳冥微微一愣,沒有說話。 「呃啊──」風天翼又是一陣劇痛,覺得肚子好似要炸開了,那沉沉的東西使勁往下墜,難受得簡直想去死。 他攥緊柳冥的手,力氣之大幾乎捏碎他的手掌。 柳冥彷佛感受到他有多痛,原本想說的話便改了口:「我自會留下來。」 「呼……呃──」 風天翼眼角飆出淚水,純粹是因為疼痛的緣故,隻是他顧忌麵子,死活不肯喊疼,但那聲嘶力竭的低吼也十分驚心動魄。 他並不滿足於柳冥的答案,捏緊他的手還想說話,可是突然一陣劇痛,比先前都要猛烈,讓他疼得眼前發黑,太陽穴都在蹦蹦直跳。